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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4、第254章

石詠未及細問, 那邊石大娘已經著人前來,請石詠過去, 問明今日扇子的情形。畢竟石家的扇子由石大娘親自保管了這麼多年, 從未輕易示人, 今日卻被石詠命人帶了出去。若不是李壽已經石大娘當了好幾年的差, 忠心耿耿,否則石大娘也未必願把東西交給他的。

石詠自己也知他這次是冒了極大的風險。早年間武皇的寶鏡就指點過他,說是“身懷重寶, 不宜輕易現與人前”。然而今日他卻反其道行之, 冷子興指他家中藏著掖著寶扇,他就偏偏拿出來坦然遞給八阿哥九阿哥看, 甚至還故意開口, 要將扇子贈給九阿哥。

此時回想起來,石詠心底兀自有一絲絲的後怕。

但是他並不後悔這種做法, 有冷子興在外散佈傳言, 石家有扇子的事本就瞞不住外人, 倒不如坦坦蕩蕩地示人。而且以八阿哥九阿哥等人的眼界與自尊,扇子雖好,他們卻未必會強人所難, 奪人所愛。

石大娘問起, 石詠只說是內務府幾名上司聽說了,想要鑑賞一番。石大娘聽說是兒子的上司,便不說什麼。反倒是石詠問起母親:“娘,關於這扇子, 父親有沒有交代過什麼?”

石大娘一頭霧水:“你爹不過是交代妥善收著,從未提過別的。”

“這扇子從何而來,父親也沒提過麼?”石詠追問。

石大娘茫然搖頭。這東西在她嫁入石家之前,就已經是石家之物,石大娘便對此茫然無知。

石詠當即不再詢問,只與如英一起,侍奉母親與嬸孃用過晚飯。此後他才再度回到東廂,擰亮了燈,重新開啟桌面上的樟木匣,從中取出一柄摺扇,小心翼翼地開啟,問擱在架子上的“一捧雪”:“你……真的認得?”

一捧雪如今已經習慣了石詠給他搭的修復支撐架,聲音懶懶的似乎覺得十分舒服,直接說:“這是宋人所繪的《西湖春曉圖》扇面,扇柄是金鑲玉。”

石詠對自家二十柄摺扇的情形早已爛熟於心,知道這幅扇面上的確繪著西湖春曉,而扇骨則是一種名叫“金鑲玉”的竹子製成,金黃色與碧綠相間,但是年深日久,扇骨這種鮮明的色差已經黯淡。石詠單憑肉眼,絕對無法直接判斷出這就是宋代所留下的文物。

“你咋知道得這麼清楚?”石詠忍不住開口詢問。

“開玩笑,《天水冰山錄》上所載的物件兒,我全部都認得!”一捧雪極為自負地回應。

“真的?《天水冰山錄》六萬多字,記述的物件兒無數,上面的物件兒你全認得?”石詠覺得一捧雪有些胡吹大氣,一隻玉杯,焉有此能耐。

《天水冰山錄》的確是一本奇書,這本抄家清單問世之後,曾被人爭相傳抄。世人都想知道,像嚴嵩這樣的奸相,到底私藏了多少曠世奇珍在家中。待抄本一出,世人曾將嚴家所抄出的黃白財物與江彬、錢寧之流相比較,的確稍遜一籌,但是嚴家所藏的古籍珍本,卻是經史子集樣樣俱全,版本不僅有官刻本,還有罕見手抄本,各朝史書除極少元版本,其餘全是宋版。

除此之外,《天水冰山錄》上還記載著由古至今名家名畫共三千二百零一軸卷冊、古今名琴五十四張、包括漢未央宮瓦硯在內的古代名硯十六方……

也因為這個,時人的評價是,嚴氏父子的書畫古玩珍藏,“出其一可以當百”,錢寧、江彬等“不敢望也”。

所以說,奸臣不可怕,就怕奸臣有文化。

也就因為這個,石詠對一捧雪的話不大相信。《天水冰山錄》中詳細記載的都是書畫,對於扇子,卻只是以材質論:金絞川扇、銀絞川扇、金絞墩扇、銀絞墩扇……總共有兩萬七千多把扇子。這麼多扇子,這“一捧雪”竟也能全部都認得?

他的話音剛落,支撐著一捧雪的整隻玻璃罩瞬間晃了晃,若非當初石詠將這罩子和裡面的支撐架做得精巧,各處力道互抵,此刻這一捧雪定會再次散為二十七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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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詠哥兒,你竟然不信?你怎麼能不信?”這一捧雪除了怕累之外,還特別怕石詠不相信它,這時候提高了聲音,登時將一直在旁邊默不作聲的紅娘吵到了。

“這麼吵做什麼?”待紅娘問明了原委,當即道,“有理不在聲高,你既然那麼有把握,就引述給詠哥兒知道,這些扇子都記在書上哪兒了,他要是再不信,你就把那……什麼什麼錄背給他聽,看他還敢不信?”

紅娘與一捧雪相處的時日漸長,日常護著一捧雪。

“……詠哥兒說得沒錯,”一捧雪垂頭喪氣地道,“這二十把扇子,的確不在《天水冰山錄》那六萬多字裡。”

紅娘:這個……

石詠這時候突然福至心靈,有些理解了“一捧雪”這點小小的心思,也大致猜到了前後因果,於是溫言問:“一捧雪,你的意思是說,這二十把扇子,其實與你一樣,原本都是嚴嵩嚴世蕃父子的私藏。但是卻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沒有被記入被公諸於世的抄家清單中?”

“一捧雪”因為一段傳奇,幾乎可以說是明代最為知名的玉杯,但是卻始終不曾有幸載入《天水冰山錄》,為此它一直耿耿於懷。石詠雖然認為這是一種任性無意義的虛榮心,但是他卻在一定程度上能理解。

“嗯呢!”

一捧雪小聲小聲地回應了一聲。旁邊紅娘嘆了口氣,沒說話。

石詠這邊卻覺得信息量巨大,需要消化——早年間他為了瞭解明中期主流手工藝品的門類和發展水平,曾經詳細讀過《天水冰山錄》,也瞭解過不少軼事,自然知道,嚴嵩父子的財產,應當數倍或數十倍於《天水冰山錄》中記載的水平。眼下他就遇見了這些“漏網之魚”:一捧雪和他家祖上傳下來的二十把舊扇子。那麼,剩下的,價值成百上千萬兩白銀的珍寶,又到哪裡去了?

“我認得你家的這二十柄扇子,是因為徐階一件件看過。據說……據說這二十柄扇子,是要好好收著,有它們,才能找到嚴家餘下的家產!”

一捧雪說完,石詠登時懵了。

嚴嵩父子是奸相鉅貪,《天水冰山錄》中所載抄家所得家財價值兩百多萬兩白銀令世人難以相信。很多像“一捧雪”這樣價值連城的寶物並未記入《天水冰山錄》。

可是,若說他家祖傳的舊扇子,竟是指向這個寶藏的鑰匙?

石詠原待不信,可是他如今再回想今日冷子興的態度,覺得其中可見一二端倪:

冷子興原本是金陵人士,三千裡流配,在拘役期間受盡了苦楚,更眇了一目,待到刑滿,多數人會想著葉落歸根,回到故土。冷子興卻尋來了京城,而他口中石家這二十柄“舊扇子”,已經變成了“寶扇”……這不由得石詠不猜測,這冷子興是不是在西北的時候,無意中打聽到了什麼,才對這些扇子生了興趣,而且當著八阿哥九阿哥的面叫破,令石詠不得不主動將東西取出來……

回想起冷子興望向扇子那貪婪的眼神,石詠背後禁不住微微出汗:他這可真是如武皇的寶鏡所言,身懷重寶,輕易示人……而且,若真如世人所猜測的那樣,嚴家未被發現的寶藏數倍於《天水冰山錄》所載,那他豈不是真成了,身懷重寶的三歲小兒?

“不管這些,”石詠牙一咬,伸手取了一柄放大鏡,仔仔細細地將手上一柄摺扇對著研究起來。這二十把舊扇子,對於石家而言是珍藏,所以一直由石大娘保管,壓著箱底兒,連石詠也只是曾欣賞過一兩回,從未仔細檢查過。

這時他聽了一捧雪的話,乾脆為這扇子周身上下做一個全面的檢查:扇面,自然是精美極了,西湖春曉圖,藹藹霧氣之中,春堤楊柳,輕舟一葉,若隱若現;扇骨,亦是珍品,“金鑲玉”竹與“湘妃”竹一樣名貴,而這竹製的扇骨歷經無數摩挲,竟隱隱生出一層“包漿”,當真有如金玉質地,以手輕叩,似乎能聽見“鏘鏘”的聲音。

可若說哪裡能藏著什麼秘密,石詠就真看不出來了。

“詠哥兒,詠哥兒,你去瞅瞅那扇上的‘小骨’。”一捧雪在旁插嘴。

扇骨分為“大骨”與“小骨”。“大骨”是扇子兩端兩幅扁平的扇骨,而“小骨”則是中間的若干薄骨。石詠依言,用手中的放大鏡去瞧,果然,只見在一幅細細的竹片削成的“小骨”上,發現了一些細細的小字。石詠連忙換了高倍的放大鏡細看,一面看,一面隨手將見到的小字一個個都記下。可是扇骨上的文字有一部分是隱藏在扇面背後的,也就是說,除非命裱糊匠人將這扇面拆下,將扇骨取出來,否則無法看清扇骨上記述的所有文字。

石詠放開這一面“西湖春曉圖”扇,又取了一柄出來,這一柄的扇骨的材質是棕竹,扇骨顏色深沉。石詠細細尋去,果然又在其中一柄扇骨上,找到了細如米粒的文字,如非他有高倍的放大鏡,決計看不清楚。但這一柄的情形與上一柄完全一樣,部分文字隱在扇面之後,不將扇面取下,完全不可能讀出所有文字——而已經能讀出的文字,卻只是無意義的文字組合。

這時候夜已深沉,石家各處已經熄了燈。上房那裡,如英給他留了一盞煤油燈,燈火旋得暗暗的,待石詠回去的時候,自可再旋亮。小院外,萬籟俱寂,唯有夜風吹動衚衕裡幾株椿樹槐樹,枝枝葉葉發出如波濤般的聲響。

石詠則透過玻璃窗,望著外面的沉沉黑夜,忍不住心潮起伏。

誰能想到,這二十柄舊扇子之中,竟還隱藏著巨大的秘密,涉及巨額財產珍寶?只是這些字跡究竟是什麼人刻在扇骨上的,又是怎樣用名家手筆的扇面字畫做掩飾?到底是已經意識到窮途末路的嚴嵩父子,還是老奸巨猾,暗中留了一手的繼任者徐階?

只是要讀出這個秘密,可能就會損壞這些具備極高藝術價值的扇面。對於石詠而言,無論這不見天日的財富有多麼龐大,石詠都下不了這個手,去動這二十柄扇子:捨不得啊!

正想著,忽然聽見胡同口傳來一陣犬吠聲。

石詠推開門,側耳細聽,那犬吠聲卻轉了做“嗚嗚”細細的叫聲。

石詠心頭一驚,突然記起了今日八阿哥說過的話:“我見那冷子興對你頗有怨懟之情,對你家傳之物又有覬覦之意,不可不防著一二。”

石詠嚇了一大跳,匆匆出門,隨手將東廂鎖上,趕回上房去照看媳婦兒去。

那只盛放著扇子的樟木匣子,就放在石家東廂的桌面上。更有甚者,石詠匆匆離去,忘了旋滅桌上放著的煤油燈。燈火明亮而穩定,將桌面上的匣子照亮,即便透過石家的玻璃窗,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一夜無話。

第二天,石詠照常上衙,還跑了一趟城外的琉璃廠。石大娘則帶了如英去永順衚衕串門子。石喻自去學塾。石家人的生活軌跡一如往常。

待到入夜,石家特地叫了松鶴樓的席面,一家人齊齊聚在上房,熱鬧用了一回飯,各自散去。這回石詠總算記得小心燈火,沒忘了將東廂的煤油燈旋滅了,隨手帶上門,然後自己回上房,梳洗就寢去。

待到午夜時分,打更的敲著更鼓經過之後,椿樹胡同口那一家養的看門狗又如昨夜那般吠叫起來。旋即一個肉包子飛至狗兒面前,看門狗吃得高興,“嗚嗚”地直甩著尾巴。

十幾個黑影便潛入椿樹衚衕,有聰明的攀上了院子旁一株高大的槐樹,順著粗壯的樹杈攀至石家院內,隨即輕手輕腳地出來開了門。一行人有的留在外面,有的進入院內,朝東院裡進摸進去。

他們的目標是東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