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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3、第353章

石詠萬萬沒有想到原本是九阿哥麾下的票號, 竟然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改弦更張,投到了年羹堯的麾下。

他搖搖頭, 繼續快步離開。如今大行皇帝的百日早已過了, 靈柩即將送往皇陵奉安。十四阿哥一直被“責令”在景陵“讀書”, 實際是被軟禁, 與魏珠為鄰。除了十四阿哥以外,九阿哥與十阿哥兩位也多有被防範,出入受限。舊日“八爺黨”之中, 唯一日子還算好過的, 就只有廉親王允禩,在大行皇帝一過世時便封了親王, 並出任總理事務大臣, 轉眼又任了議政王大臣——只可惜這一位如今也只是孤家寡人了。

石詠一面走一面安慰自己,心想剛才只是擦了一耳朵, 並不知曉詳情。許是這票號並未從九阿哥麾下轉投年羹堯, 也許只是以前與年羹堯麾下的管事有往來, 所以才有此熱情的一聲招呼。

可是這樣翻過來一想:年羹堯手下的大管事早年間就與九阿哥麾下票號有往來,這就更加驚悚,叫人不敢細想了。

但無論如何, 這些人都不會肯幫織金所的忙。石詠只能另想辦法。他在京城中將各處錢莊票號都跑遍了以後, 還打算再去拜訪幾位以前熟識的皇商,看看那幾位有沒有靈活的頭寸,能夠在短時間內調入京城,解織金所的燃眉之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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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石詠奔走之間, 這一日飛快地過去。到了晚間,織金所依舊燈火通明。如英特意打發了人過來給石大娘和鋪子裡所有的掌櫃與夥計送了晚飯。眾人也只是稍許用了些,待最後一名兌取存銀的主顧離開,才終於有機會鬆快下來,填飽肚子——不管怎樣,薛家送來的五萬兩現銀給了大家不少底氣,但是一想到還有百來號領了號牌的人說是明日來,大家又都覺得心裡沒底:

畢竟存銀數量金額巨大,這般兌取下去,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啊!

因光景太晚,如英遣了石家兩個管事李壽和石海一起來接,將石大娘接回家中,特地泡了胖大海茶,準備了熱水供石大娘沐浴。石大娘過了好一陣才緩過勁兒來,再問起石詠,如英便答:“原本說是到晚間忙完了直接去織金所接您的,可是臨倒頭又送了個信,說是去金魚胡同了,讓媳婦來接您。”

石詠這會兒的確在金魚胡同怡親王府。如今內務府營造司已經在舊怡親王府旁側圈了快地,準備修建新王府,但是怡親王十三阿哥本人一直在舊府邸中生活,對新王府沒有興趣。按他所說,舊府邸距離東安門還近些,方便他進宮辦差。

石詠在傍晚時接到了十三阿哥的口訊,命他速來怡親王府。石詠趕到之後卻發現不趕巧,十三阿哥與幾名戶部的官員在外書房有個小小的“閉門會議”,無奈石詠只能在外等候。

這一等就是將近一個時辰,待到十三阿哥終於有空,請石詠來見之時,天已墨黑。府裡外書房透明的玻璃窗將他與石詠二人的影子映得清清楚楚。

十三阿哥一臉嚴肅,先命石詠坐下,才緩緩開口,道:“榮府那裡今日又送來的訊息,賈璉夫婦兩個都已經點了頭,願意將織金所繳入國庫,抵還賈府的虧空。”

十三阿哥說這話的時候,一點兒開玩笑的樣子都沒有,石詠卻睜圓了眼,隔了半天方道:“姑父,您……這沒與小婿開玩笑吧!”

十三阿哥聽石詠叫他“姑父”,心裡很受用。如今他貴為親王,乃是雍正在朝中倚重的第一人,威重令行,旁人無不對他畢恭畢敬,少有人敢露出半點親暱,偏生石詠待他一切如舊,雖然親近,但是所執的晚輩禮數分毫不差,這讓十三阿哥心生暖意。

偏生這個傢伙這會兒愣愣地問十三阿哥是不是在“開玩笑”,十三阿哥心內又好氣又好笑,面上卻依舊板著臉,冷然道:“怎麼,你覺得不應將織金所繳入國庫?”

石詠這回真的急了,雙手一起搖著說:“真的不行,真的不行!”

十三阿哥故意虎著臉,佯作怒容,瞪著石詠,問:“因何不行?難道你石家舍不下每年那點兒分紅銀子?”

石詠繼續搖手,他只說:“真的不行,絕對不是小侄舍不下那點兒錢,織金所這鋪子生意雖好,還沒有好到一成的分紅都教人放不下的地步……”

“那為何不可,賈璉今兒又上了一回王府的門,親自上我這兒來說過了,他們一家甘願獻織金所,用織金所的產業變賣款項抵充賈府昔年的虧空。”十三阿哥未等石詠說完,毫不猶豫地打斷了石詠的話,語氣咄咄逼人毫不客氣。

石詠心裡一震:賈璉確實曾經當著他與十三阿哥的面,說過有心上繳織金所這產業入官中的話。但是織金所是賈家眼下最重的籌碼,他們前兒個剛商量過,賈璉也不會樂意見到織金所被擠兌成個空殼了再來填補虧空。所以賈璉今天再次上門的用意是……

他突然記起寧國府剛剛被抄家,賈珍賈蓉父子下獄不說,一家子男女老幼衣食無著,前途未卜。賈璉今日十九是要在刑部與內務府兩頭奔走,絕難有功夫再上怡親王府來提抵還虧空的事兒。那麼,十三阿哥這樣說,難道是想要試探自己?

石詠想到這裡,偷眼看看坐在對面的怡親王,只見這位正有意無意地用眼角的餘光瞥著外書房內的一座屏風。石詠皺眉微想了想,覺得這個問題他一定要精心答好了才是:

“姑父,我的意思是,若是只把織金所當成一處產業,就此沒入官中,現銀沒收,鋪子發賣,鋪子裡的存貨也賤價發賣,依眼下的情形,可能確實能得個十幾萬兩白銀,但是在您看來,是眼下得十幾萬兩的現銀划算,還是讓這產業繼續存在,成為一只能下金蛋的雞,在往後的十年裡,每年還個三五萬兩現銀划算呢?

石詠這是根據石大娘每年的分紅保守估計了一下織金所每年的利潤率。

十三阿哥連忙咳嗽兩聲,似乎想要遮掩這外書房內其餘的聲響,隨即淡笑著道:“你這是在笑姑父殺雞取卵?”

石詠搖頭道:“不敢!但是織金所經營那麼些年,生意穩健,利潤可觀,在京裡是有目共睹。與其將其一杆子打死,折成現銀填補虧空,倒不如讓織金所活著,讓它源源不斷地生出利錢,豈不比現在的一錘子買賣好?”

十三阿哥板著面孔,不置可否,漠然地道:“接著說!”

“還有,織金所名下有一處產業,名叫‘信合行’,乃是給京城裡一些小本生意提供低息信貸,支援這些人將小本生意做大。讓他們的營生能夠養活自己之餘,還能再僱些人手,讓更多的人有營生可做,更多人能自力更生。信合行名下的財產,總共大約在十萬兩銀子上下。若是賈家上繳織金所,是不是連這‘信合行’也一併要上繳,將貸款全部收了回來,繳到戶部的國庫去?”

“接著往下說!”聽見石詠說起信合行,十三阿哥微微有些動容,命他繼續說。

石詠登時從袖中掏出一張紙,照著念了起來——這不經過上回“各國事務衙門”的事,他終於摸清了上面的人喜歡言之有據麼,於是信合行自從開業以來的所有成就資料,全被石詠蒐羅了來,這會兒剛好派上用場:

“信合行自從開業以來,總計放貸五千七百四十一筆,已有一千三百八十九筆到期,到期還本付息的比率約為百戶中還九十九又七分戶(99.7%),總收到歸還銀兩五萬五千六百四十七兩有餘,壞賬率不到半分(5‰)。其中到期的一千三百餘戶之中,有一千零十一戶再度申請了借款,根據其信用值的提升,信合行向這一千零十一戶發放了新的貸款。”

“我們也統計了這些小本生意在借貸前後的一些變化,所有的借款戶都有增加僱傭人手,包含業主在內,這些借款戶的人員在借貸前後增加了八成六,而作為商戶所繳的商稅總額,在借貸前後增加了七成四……”

石詠念的這些資料,每一項都是可以追溯複核的,所以他當著十三阿哥的面兒這麼說出來,底氣十足,絲毫不怵。

這些都是在後世被驗證過的理論與實踐,向信譽良好的小型商戶提供資金支援,可以提高產出率就業率、提高居民消費水平,這影響可不止在一家一戶。譬如石詠當年曾經以自己的信用作保,貸了十兩銀子的一間豆腐腦小攤兒,如今已經開了十幾家分店,各處生意蒸蒸日上,當年的攤主現在也絕非吳下阿蒙,如今已經用自己的錢買地,在郊外墾了一塊田,正在研究大豆與糧食的間作與套種,指著他的田能多產些質優價廉味道好的豆子出來,供應城裡的總店與分店。

這些變化,若是沒有信合行的參與,是不可能發生的。

石詠所說的,十三阿哥默默地聽完,一直沒說話,思索了一陣才問:“茂行,世人皆知你與賈璉交情匪淺,你石家又與賈家有些姻親的關係在,若是旁人問起,你是不是為了私心,才這般替織金所與信合行說話,你該如何作答?”

石詠想了想,搖了搖手中的那張紙道:“人說話時會帶了偏向,可是數字不會。我今日固然可以為了璉二哥說盡好話,但是這些數字卻是造不來假。這上頭每一個數字都可供核驗。”

他越說越覺得胸腔裡有股子氣,熱熱的直往上衝,一時控制不住,直接道:“姑父,我這個人您也知道,一向就事論事,不會因為這產業涉及到朋友就昧著良心說話。是,眼下將織金所直接抄了,將信合行貸出去的錢全都追回,的確能填補了賈家當年的虧空,並且充盈國庫一陣子,可是在這之後呢?十幾萬兩銀子,放在戶部的司庫裡,又能頂得了幾時?可在這之後呢?商稅也收不到了,小生意人們也沒營生了,這些已經能自給自足的人許是過一陣子受點兒小災就又要國家賑濟了,到時再提國帑空虛,是不是得再找幾家富戶抄了?依我看,這真是兩敗俱傷,誰也撈不著好才是。”

石詠越說越是激動,說得太快,十三阿哥想打手勢攔著他說話,已經來不及了,竟讓他一氣兒將這些全說出了口。十三阿哥聽了這話,額頭上竟然生出一層薄汗,登時一揮手道:“茂行,你在本王面前說這些,怕是有些太僭越了。先回去好生反省反省,織金所與信合行的事,你就不要再摻合了,本王自有決斷。”

十三阿哥將這“怡親王”的架子擺出來,甚至連自稱都改了,而且嚴令他繼續參與織金所的“自救”,這令石詠意識到事態嚴重,一轉念,心裡也有點兒吃不準,連忙按著禮數行了一禮,然後告辭出去。

十三阿哥連忙下炕,往屏風那裡踱了兩步,躬身行禮,低聲道:“皇上!”

那屏風之後,一個穿著明黃色袍服的身影轉了出來,手一伸免了十三阿哥的禮,邁著穩穩的步子自行上炕,在十三阿哥剛才坐著的地方坐了,而十三阿哥則在剛才石詠坐著的地方陪坐下來。

“卻不能說全是一派胡言!”雍正照舊冷著臉,卻不見慍色,“只不過他說的並不對——朕抄家根本不是為了充盈國庫,朕抄家是為了整飭吏治。朕要教那些貪官汙吏一個個都看清楚,貪汙國帑與魚肉百姓的下場。”

雍正說得堅定,十三阿哥繼續出了一頭汗。

石詠走的時候,將他袖子裡那張記滿了資料的紙落在了十三阿哥書房裡的炕桌上,這時候雍正饒有興致地拿了過來,隨手戴上了眼鏡,一目十行地看起來。而十三阿哥因為石詠早先的一番話,額頭微微見汗,低聲道:“皇上,茂行這個孩子,一直是這麼個敢說敢講的性子,再說,他的確不知道您在臣這兒……”

“朕不會怪他,更不會怪你!”雍正隨意地說,“朕治下就是太多滿口打著官腔的臣子,成日只曉得拉幫結派,朕在他們那兒,聽不見一句關於民情的真話,更見不著這樣的!”說著雍正將手中那張字紙一揚。

十三阿哥稍許放心一二,接著小心翼翼地問:“皇上,您往後打算拿織金所怎麼辦?”

雍正頗為不滿地抬頭,望著十三阿哥,記起剛才那小子一口一個姑父,連句“王爺”都沒叫過,待十三阿哥如此親熱,真是叫人羨慕——偏生自己和昔日最親近的手足,到底是分了君臣。

這念頭一閃而過,雍正立即轉過別的念頭,道:“聽說賈家要獻織金所的念頭,是年羹堯手底下的人放出去的?”

十三阿哥點點頭,將織金所前後的情形都一一向雍正說了。但他知道雍正與年羹堯眼下正是最最君臣相得的時候,他也知道自己這麼說,動不了年羹堯分毫。偏生這話是雍正自己問起,十三阿哥又不得不說,此刻便又將城中各處票號與錢莊得到訊息,藉口風險一起聯手拒絕向織金所放款的事給說了。

雍正聽了淡淡地說:“年羹堯也是個實心辦事的人,他人不在京中,若是在京中也斷斷不肯如此的。想必是他的手下與那賈氏一族有什麼過節與誤會吧!”

十三阿哥憑空一想年羹堯的性格,若說這“實心辦事”這四個字麼,年羹堯這些年卻是辦了不少大事,但是不是真的“實心實意”,就著實不知道了。

正想著,雍正已經手一揮,冷然道:“朕知道該怎麼辦了。總之,心甘情願肯吃虧的人,朕不會教他們吃虧;但凡那些挖空心思要佔朕便宜的,朕才會教他們一分便宜都佔不到!”

說著,雍正的鐵拳“砰”的一聲,直砸在炕桌上,這位帝王本人也起身下炕,快步離開十三阿哥的外書房,徑直回宮去了。十三阿哥連忙恭送,心想:這一位已經身登大寶,竟然還不改舊日的習慣,依舊躲在這屏風後面聽這些年輕小輩們說話。十三阿哥早先確實見這位皇兄流露出親近之意,他見了心裡也暖暖的,可是他卻不敢有絲毫表露,心知必須謹慎——畢竟他身為親王,這世上有那麼多人盯著,而他們兄弟,終歸不能再像以前那樣了。

第二日,寧國府的事塵埃落定,賈珍父子待在刑部大牢裡撈不出來,但是也還沒有大苦頭吃。而賈璉已經終於有功夫騰出手來過問織金所的事。他跑了一趟平郡王府拜見福晉堂姐,平郡王福晉元春那裡日子也並不好過,但聽說孃家有事,多處要用銀子,到底還是咬咬牙掏了一萬銀子出來,交給賈璉帶回府去。

錢雖不多,可賈璉知道堂姐也不容易,平郡王府的銀子也不是天上掉下來的。所以他心生猶豫,不知該不該將堂姐的錢用在織金所如今的擠兌危機上。若說不用吧,回頭真的兌不了存銀,賈家名譽受損,往後翻身無望;但若說用,他又唯恐織金所是個無底洞:錢填進去了,上頭一句話便將產業沒入官中,他哭也沒處哭去。

正煎熬著,興兒忽然來報,說是不好,織金所那頭鬧起來了,好些人說是要砸了織金所,搶了織金所裡的貨,去衝抵他們的存銀呢!

“這京裡還有王法了嗎?”賈璉大怒起身,帶上幾個人就往前門大街趕去。他就是這麼個性子,固然能夠兢兢業業、謹小慎微地辦理盜匪案,也能提著文刀武刀去妹夫家為妹妹撐腰。眼下聽說有人要打砸搶,這叫他怎麼能忍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