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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8、第368章

早先奈特進來的時候, 曾經嘰裡咕嚕說過一堆情緒激烈的話,大意是嚴正抗議, 強烈抗議, 不公平不對等不合理之類。結果雙方吵了一陣, 這話被石詠原封不動地送回給了奈特, 而且說得字正腔圓,將那奈特和通譯都驚白了臉。

通譯心想:原來侍郎大人荷文這麼流利,他這是為了讓我有口飯吃才故意讓我在中間通譯的吧!

而奈特早已不記得自己此前吼過同樣的話了, 只管目瞪口呆地望著石詠, 心想:自己早先與本地地方官打交道,見過軟的使錢就能收買的, 也見過脾氣硬的軟硬不吃的, 但是當真從來沒有人提過“公平、對等”這幾個字,更別說用荷文直接說的了。

他從來不認為中華的官員有這等認識, 可以像荷蘭的那些外交官員一樣與之交談。他所見到的官員, 要麼對洋人不屑一顧, 將他們荷蘭人叫做“紅毛夷”,對他們荷蘭的能量一無所知,要麼就是被他們帶來的銀元晃花了眼, 有錢就是爹, 一切要求,盡皆滿足——只有這個石大人,雖然看著年輕,可是竟然當著他的面跟他叫板“公平對等合理”, 奈特心裡突了突,開始覺得此人深不可測,很不好打交道。

只有石詠自己知道,這幾句話,是那只傳奇玉杯“一捧雪”在他耳邊說的。只有一捧雪就有這能耐,過耳不忘。奈特那一番話,聽得這屋裡的人與物全都氣炸了,武皇的寶鏡一個勁兒地說:“快,快抗議回去,這世上怎會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一捧雪以為是要用荷文抗議回去,趕緊說:“我知道抗議咋說,剛才那話我記住了!”於是它就在石詠身後,嘰裡咕嚕地重複了幾遍,石詠竟也都記住了。且這奈特的態度特別囂張,口口聲聲說荷蘭才對他們的公民有管轄權。石詠心想你一個小小的商會會長,跟我談這種外交原則?如果你們不管,那麼這些荷蘭的海商是不是就可以在中國的土地上殺人放火了?

於是他激憤之下,“砰”地拍了桌子,將一捧雪“轉教”他的荷文也一氣兒喝了出來,偏生這兩下傳遞之後沒有發生任何偏差,竟令奈特與通譯都認定了石詠其實是懂荷文,直接讓兩人愣住了。

半天,奈特結結巴巴地說:“詠大人您息息息……息怒!”

到這時候奈特終於認定石詠是個深藏不露的神人,只可智取不可力敵,態度立即軟化。

石詠說息怒便息怒,坐回他自己的座位上去,托起手邊的蓋碗茶,輕輕呷了一口,這才冷淡地說:“這次的事件來得正好,本官剛好以此為例,要與在廣州申請領事館的諸國使節商議,所謂領事服務與領事保護的條款。”

——正好撞在他手上,很好!他少不得要殺雞給猴看!

“nee, nee……”這奈特又搖著手說不了,他不想要與所有其他國家一起制定統一的條款,他既然已經在這位詠大人身上下了功夫,他就要比旁人更有優勢才是。

“怎麼,奈特先生你不願意?”石詠帶了幾分嘲弄望著奈特,“你想要單獨與我談?荷蘭商人想要享有與他國不一樣的特權?可是您就不怕我也單獨去與別國談麼?比如英吉利、法蘭西,對了,貴國與英國這第三次英荷戰爭已經過去了多少年來著,四十年有了吧,法蘭西坐收漁利成為歐羅巴大陸上的第一強國,好像佔了貴國不少便宜來著……”

奈特聽見通譯將這些翻譯出來,當真傻了眼,心知這位詠大人一定已經與英法兩國的使節會面,而且將他們三國之間的矛盾摸的一清二楚。大約四十年前,英荷兩國開戰,大打出手,隨即法國火速入侵荷蘭,一度侵佔了大部分土地……

這些奈特都知道得很清楚,可是他做夢也沒想到,能從一位中國官員口中聽到。他一時猛醒,原來中國人沒有他們想得那麼閉塞,這裡還是有足不出戶便能知天下事的神人。

石詠:對不起,我是個文科生……

俗語說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奈特也知道這道理,奈特便悻悻地道:“既是如此,那我們與別國一道談判便是……但是我們的海商如今還被你們的官府扣押,詠大人,你要保證我們的商人合法權益不被侵犯。”

石詠點頭:“這說的是句人話。”

通譯愣了愣,翻譯成了:“我同意。”譯過之後才想起石詠是懂荷文的,忍不住心虛地看了看後者,只見他眼光銳利,盯著自己,心裡越發沒底,心想,一定是被看破了!

卻聽石詠接著又說:“我答應你,那名海商只是暫時拘押。等到我與各國商議出具體的領事保護與領事服務範圍條款,再行處置那名海商!”

他只是說“再行處置”,奈特卻以為石詠松了口,有討價還價的餘地,於是笑容立即堆上了臉,再行向石詠告辭。臨行前他又說了一大堆讚美“詠大人”的話,石詠卻只管看著通譯。通譯一邊翻譯,心裡一面感激,心想這位大人真是體恤啊,都這麼著了還把飯碗給他留著。

果然,沒過幾天,石詠就將召集各國使臣與商會要員的帖子送了出去,而且明確地附上了相關“議題”。這議題是彙總各國使臣的要求,石詠則從本國立場出發,一一做了回應。

旁的其實都無所謂,這裡面最要緊的一條,便是:外國人在中國境內經商,應當以當地法律為準繩,如果犯法,應移交中國官府,由中國官府進行合理審判。

這些洋人原本的如意算盤是,如果這些海商在中國境內遇到什麼糾紛,便由本國領事出面進行保護,就將本國商人護住了。而石詠提出的這一條原則,則將他們的算盤都打破了。

“都怪荷蘭那名惹事兒的海商!否則詠大人那麼好的脾氣,怎麼會想出來這麼一條歪主意!”不知是不是因為與石詠夫婦交往得較多,在廣州的外國人,一概將這件事怪在了奈特頭上。

奈特一想,不行啊,如果真按照當地的法規處置,那這名荷蘭海商豈不是要吃虧?

他的夫人正巧也在如英的“沙龍”裡,日常能見到如英,因此特別請夫人幫忙,送了一套紅寶石首飾送給如英。他提心吊膽地等著,直等到如英那邊收下,奈特才放下心,心想:詠大人啊詠大人,原來你面上這樣道貌岸然,內裡卻還是個愛財的。至此奈特再無負擔,隨其餘各國使節與常駐廣州的商會會長一道出席這次的“懇談會”。

這次會晤,卻並非像沙龍那樣,在輕鬆愉快的環境下進行。會晤的場地就設在廣州巡撫衙門,借了一間大廳,卻並非像尋常人家的花廳那樣陳設,而是在大廳中央擺了一張巨大的圓桌,賓主雙方圍桌而坐,每國只出一人一通譯,通譯統一將發言翻成漢語,其他人再將漢語翻譯成其他語言,以此交流。

來賓們很快都到齊,石詠卻比他們晚到一步,只帶著一名文書,那文書抱著大大小小的書本資料,筆墨紙硯,跟在石詠身後,急急進來。而石詠一進屋,則面無表情地來到他的坐席處坐下,待那文書準備好記錄了,石詠才輕咳一聲開口:

“今日的議程,大家已經都看到了!”

屋裡便是一片嗡嗡聲,各國使節帶來的通譯在小聲翻譯。

“為了保證本次會議的效率,請各位公使直接提出各位持反對意見的條款,並且講出反對的理由。”石詠公事公辦,沒有半個字的廢話,一偏頭,已經看向他身邊西班牙的商會總長,請他發言。

在座的眾人,大都都與中國的官員會過面,但像這樣單刀直入,直切主題的,著實沒怎麼見過。而且石詠提出討論方法很可怕,直接讓提出反對意見,其餘的他就預設對方已經同意,便算過了。

可憐這名西班牙的商會總長,沒有什麼準備,總以為與中國官員會議乃是無傷大雅地吹吹水,突然被問到,有些抓瞎,嘰裡咕嚕地不知說了些什麼,那通譯都直瞪眼。石詠便在旁邊補充了一下:“為了不浪費各位的時間,每位有五分鐘的發言時間,希望各位好好把握——”

他回頭看看在這間會議室的盡頭豎著的一面座鐘。

除了那位可憐的西班牙商會總長之外,其餘人全部都低下頭去看手中的議程,在心裡飛快地精煉語言,爭取將這五分鐘用在刀刃上。

西班牙商會總長只能自求多福,但即便臨時被抓包,他也一樣提到了這樣最敏感的那一條,即“外國人來華應當遵守中國法律,如有違法,應接受中國司法的審判”。

石詠親自提筆,飛快地在紙上記下,隨即微笑著表示感謝,隨即轉向下一位。

可巧的是,奈特坐在石詠的左手邊,所以是最後一個發言,有充分的時間做總結陳詞。在奈特之前,幾乎所有的使節與商人都提到了這個司法管轄權的問題,他們都不希望外國人在中國境內受到中國法律約束。因此奈特便站起來,聲情並茂地對石詠說:“親愛的詠大人——”

“停!”石詠說,“請記得時時停頓,讓你的通譯有時間翻譯。”

通譯這叫一個感激。

奈特一口氣已經先松了,無奈只得頓了頓,重新振作精神,開口道:“我想您已經看到了,我們各國的商人,都不希望我們的國民在貴國受貴國法律的約束。畢竟我們的國民只對本國的法律熟悉,如果他們無意觸犯了貴國的法律,我們只好說抱歉,但我們不能強迫我們的國民接受貴國的法律。因為,貴國的法律不是由我國國民認可的法律,法律的制定者,不是由我國的國民推選出來的……請翻譯!”

“很好,”石詠一旦聽完翻譯,立即轉向圓桌側坐著的各人,“請問各位,你們作為公使,瞭解我國的律法嗎?你們認為我國的律法,有多少是與貴國的律法相衝突的,請儘管提!”

石詠這就又丟擲了一個問題,在座無人能答。石詠登時一揮手,那書記立時起身,從身後抱出一疊書冊,對這些使臣們說:“各位,這是我們大人為大家準備的《戶律》與《刑律》,就是為了讓大家回去研讀,以便瞭解我國律法與貴國律法有何區別。”

這名書記捧著律法一面分發,一面還說:“否則,各位連我國的律法是什麼樣子都不知道,又怎麼好評價到底是遵守我國律法,還是遵守貴國律法?等到各位覺得我國律法與貴國的哪裡有重大出入,比如盜竊、鬥毆、搶劫、詐騙、犯奸、傷人致死……這些不算是犯罪的,儘管來與我們大人說,我們大人也會昭告天下,與這樣的國民做生意往來,我國還真是怕怕!”

小書記說的話聽著像是玩笑,可是在座的使節大多知道,這是石詠在背地裡提醒他們,若是真在這些大是大非上頭與中國的律法相左……傳出去他們的名聲就臭了。

無奈之下,在座的使節們只得將這些律法取了去,打算找人去翻譯了來看看。他們就算是要光明正大地提出,不想遵守中國的律法,願意遵循本國的律法,總也得說出個道道來,到底有哪些區別。

正在這時,奈特有點著急,連聲問:“如果我國商人不同意,在貴國境內遵守貴國的法律呢?”

他這話一出口,就知道自己犯傻了,這話問得有點兒昏,別國的使節都沒有問出這樣的話,他先去試水,實在有點兒太莽撞。

石詠則看著奈特,他早就在等著奈特這一句。這時候眾人只見石詠一擰眉頭,道:“諸位可知,如今的關稅水平,比之以前如何?是不是已經有所下降?讓我告訴諸位,這已經是京中官員多方努力的結果。各位今日能坐在這裡,而各位往來的海商能夠有利可圖,與現今這樣的關稅水平有不小的關係吧!”

一片靜默之中,眾使節紛紛點頭,只有奈特一人在心中大叫一聲“不好”!

只聽石詠繼續說:“如果各位研讀過本國律法之後,覺得本國律法與貴國的法律的哪一條在本質上有區別和衝突的,請拿出來談,我們從沒有說過不尊重貴國的習俗,一切都可以拿出來談判,但是,沒有任何理由和具體條款,只是一概空談的,對不住,我們可能只會考慮差別關稅。”

差別關稅自然是指某一國所適用的關稅水平與他國不同。聽見石詠這麼一說,同情的眼光都落在奈特身上。眾人都對奈特非常同情。

而奈特聽了通譯轉達,腦子裡一片嗡嗡聲,心想,萬萬不可以。如果當真實施差別關稅,對他的國度而言,這條商路就等於死了,怎麼也競爭不過別國的商隊。

他心想,難道是“夫人外交”沒有起到作用,詠大人的夫人沒有將他那份“好意”告訴石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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豈料石詠微微揚起下巴,看著奈特,面色轉和藹,淡笑著說:“奈特先生,你的心意我們也能理解,不過是在大面兒上為本國商人爭取利益罷了。其實在貴國法律的約束下,貴國那名海商拖欠酒錢,無故傷人,也是要受到重罰的吧!”

奈特竟無言以對,豈料石詠來了句更狠的:“否則閣下又為何要千方百計託我專贈一副昂貴的首飾給那名傷者,作為禮物向那名傷者賠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