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高二六班門口,正是課間。
經過了一早上各科老師和各項隨堂測試的折磨,整個班的學生無精打采,趁著課間休息的時候抓緊時間趴會兒,或者調戲一下暗戀物件。
池凜見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桌椅,雖然桌椅的樣子跟質地與她在國子監上學的時候完全不同,就連坐姿也不一樣,不過大家擁有獨立座椅這點還是相同的。
暗中掃了一眼過去,學堂內只有在角落的某個位置還空著沒人坐。
那座位邊上有掃帚,還有一些裝著廢棄物的桶,看著就不太乾淨。
空著的座位鄰座,一位梳著馬尾的女孩看到池凜,立即笑著向她招手:
“你可算來了!”
池凜確定最角落的位置就是自己的無疑。
這時代的人坐姿和池凜所習慣的不同。
池凜習慣了跪坐的姿勢,而他們全都坐在高高的胡椅上,一雙腿想怎麼擺就怎麼擺。
看上去挺舒服,可也太沒規矩。
為了不顯得突兀,池凜只能入鄉隨俗,跟他們一樣坐下。
總不能跪在胡椅上……
把隨身背的書包卸下,想要往抽屜裡塞。塞了半天發現根本塞不進去,抽屜裡全是東西,已經滿得要溢位來了。
她小心翼翼地將裡面的東西取出來。
一大堆零食包裝盒,還有廢棄的電子產品,這些池凜都不太能準確地知道是什麼東西有什麼用途,但是最後從抽屜深處掏出了一口鍋,這玩意她認得。
鍋……怎麼會在學堂出現?
看來這位跟她同名同姓的學生的確和教導主任說得一致,是個不學無術,上課帶鍋之人。
池凜手一滑,鍋掉在地上。
語文老師剛剛進門就聽見“咣噹”一聲,臉色一變道:
“誰這麼餓,迫不及待把飯盆給拿出來了?”
全班嘻嘻嘻地一片笑聲,語文老師和池凜隔空對視,立即明白了。
語文老師將電子筆和私人平板電腦一放:
“我勸某些同學,就算自己不學習也別影響別人,這是上課的地方,不是你涮火鍋的餐館。等你繼續翹課被退學的時候,有的是時間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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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知道語文老師說的是誰,紛紛往她的方向投來幸災樂禍的目光。
雖然穿到一個青少年的身體裡,此時的外表荒誕可笑,但是身體裡的魂魄主人已經經歷三十二個春秋,跟這些以取笑別人為樂的毛頭小子們自然不同。
她年少時期便進入政治鬥爭中心,作為公主的伴讀和摯友,凡事都需考慮到細微末節,不可有一絲疏漏,否則傾覆的不只是她本人。
博士、重臣、將軍、皇后……她肩負過無數重要身份。再到之後的流放,三十二歲的池凜所經歷過的事情,恐怕是普通老百姓兩輩子都無法經歷的。
如今她來到陌生的時代,和小孩兒們坐在一塊兒,心態卻不相同。
無論是小孩還是先生的嘲諷,都對池凜沒什麼影響。
剛才向她招手的女生叫劉卉昕,是池凜的同桌。
她將鍋撿起來,塞回到池凜的抽屜裡,悄聲道:“甭理他們,回頭你該吃還吃哈。快入秋了,正是補身體的時候。”
說著對池凜燦爛一笑。
池凜見此人笑得純良,來到陌生地必須要有個敲門磚。同桌是她接觸時間最長的人,從同桌嘴裡得知現代資訊最是能神不知鬼不覺。
能夠和她搭上線,應該是不錯的選擇。
語文老師老夏讓大家翻到23頁,第7課。
池凜並不著急翻,因為她發現自己翻無可翻。
書包她是早就檢視過的,裡面除了一些胭脂水粉和金屬儀器之外,根本找不到任何的書本。
抽屜中剛才也探查過了,就一堆廢品和一口鍋。
而在學堂內雙手空空的她並不是特立獨行,其他所有的學生沒一個人拿書本。老師說翻到23頁時,大家都低下頭,拿一隻金屬棍在桌上戳。
池凜知道此時又觸碰到她知識的邊疆,淡定地暗中觀察同桌的舉動。
劉卉昕在桌上按下一個按鍵,桌面忽然一亮,出現了一個玻璃平面。
池凜認得,這個鑲嵌在桌上的玻璃屏,和她在那家網咖看到的非常相似,只是要更小一點。
玻璃屏內出現了劉卉昕的照片和名字,池凜記了下來。
學著劉卉昕的樣子,她按下按鍵,用金屬棍在玻璃屏上滑動。
沒想到玻璃屏內除了有取樂的遊戲之外,居然還能看書,實在讓她太欣喜。
不知道這個時代所謂的“語文”具體指的是什麼,不過從字面意思上來理解,應該是跟語言和文字有關的學科。
快速翻閱語文書,池凜越翻越興奮,因為這些課本裡有很多她熟悉的大師傳世鉅著。
《離騷》自不必說,從《短歌行》到《蘭亭集序》,全都是她非常喜歡的詩文。
沒想到科技如此發達的未來,學子們依舊在讀這些經典,池凜內心湧出一股激動和欣慰。
不過語文課本上的文字讓她閱讀起來有些不順暢。
這些簡體字和她習慣的繁體字有點不同。
現代簡體字大致分為兩種,一種是從繁體字演變而來,是對繁體字的簡化。另一種則是用同音或者近音字來取代繁字型。
作為五經博士,池凜快速將語文課本翻閱之後,很快就找到了其中的規律。即便是半蒙半猜,也能猜出個別字到底是什麼意思。
池凜對書本著了迷,一篇篇地看過去。
除了她熟悉的詩文之外,還有很多行文語法頗為陌生的文章,似乎是近代著作。
這些文章所描繪的內容和情感也讓她好奇,忍不住一行行細緻地讀起來,對周圍發生了什麼渾然不知,直到劉卉昕用胳膊肘懟了她一下,她才如夢方醒,聽到語文老師在喊她的名字。
“池凜!”老夏額頭的青筋都要爆出來了,“你又睡著了?”
池凜迎著老夏生氣的目光和全班絕望的眼神抬起頭。
她有個不算好習慣的習慣,只要是找到一本感興趣的書,就會完全沉浸在其中。
剛才語文老師似乎在說什麼,但她完全沒聽。
昨天語文課上老夏佈置作業,除了卷子之外,還需要通讀並背誦《逍遙遊》全文。
該來的總是會來的。
《逍遙遊》有多難背,歷屆學生都有體會。
昨晚各科老師就像約好了似的,佈置的作業非常多,很多人光是做作業都做到半夜,想到還有這篇鴻篇鉅作壓在頭頂就生理不適,噁心想吐。
早讀課的時候前後左右的同學交換了昨晚背書心得,全都背得非常困難。這種文言文歷史越悠久就越難背,背完前面忘後面,背完後面連開頭都不記得了。一晚上全在失憶。
偏偏老夏又是個特別喜歡突擊檢查的人,他讓背誦的課文第二天絕對不會忘記檢查,而且手段還極其歹毒。
一個個背誦?做夢。
老夏最喜歡聲東擊西,出其不意,常常讓人防不勝防。
今天更是拿文化節來當威脅。
“你們是不是特別期待下個月的文化節?”
老夏讓大家翻到23頁,完成今天的教學進度之後,微笑著問大家。
高二六班所有人都怕了他的陰毒,絕對不隨意回答他的問題,以免掉進去陷阱之中。
所以老夏問完之後全班安靜。
文化節,是南湖三中一年一度的盛事。
除了要備戰高考的高三年級之外,其他所有學生都能以班級為單位,參加或者觀看文化節的演出。
自從進入高二以來,課業的壓力越來越重。文化節可以說是高二學生進入高三地獄之前最後一次放鬆的機會,還能看到許多人心目中的男神女神。這個學期剛開學那會兒,一群人就盼望著文化節快點開始。
好不容易只剩下一個月的時間,馬上就要選節目了,沒想到老夏居然說:
“你們能不能參加文化節就看今天的表現了。背得出就能參加,如果背不出來的話,我會向你們班主任如實反映這件事情。本來除了我之外,還有很多任課老師覺得你們成績實在太差,心思根本沒有放在學習上。上個月月考你們六班全年級墊底,還是斷層墊底。學習都這麼爛了,不趕緊複習,還參加什麼文化節,沒必要。我相信班主任和年段長也會同意我們的意見。”
老夏說完之後,班裡傳來幾聲敢怒不敢言的低語,隱約能聽見從角落裡傳來,不太清晰的“臥槽”。
老夏開始點名,點到名字的同學從頭開始背《逍遙遊》。老夏隨時會打斷他,讓他坐下之後,再點一個人接著背。
直到全篇背完為止,只要有一個人背錯,文化節就泡湯。
這種抽查方式太刺激……每個人都有可能被抽到,而且誰會背哪一段根本不能預知,完全無法提前準備。
“好了,大家全部都抬頭看向我,不要再臨時抱佛腳了。”老夏開始點名,“齊j。”
被點到的第一人可太幸運了,開頭那段最好背。
齊j站起來幾乎是脫口而出,不帶一個標點符號:
“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裡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裡也,怒而飛……”
“好了,你坐下。魏灼凝。”
魏灼凝暗暗握拳——太好了,昨晚睡著的時候剛好背到這附近!
魏灼凝站起來之前大腦裡還殘存著一點記憶,但是開口之後就開始磕磕巴巴:“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是,是鳥也,海運,則,將徙於……南冥。南冥者,天池也。者……志怪者也……”
異常艱難地吐出了最後兩個字,後面她大腦真的一片空白。
也是命好,正好背到這裡老夏就讓她坐下了,繼續往下抽。
所有人都在瑟瑟發抖,越往下死亡機率越大,成為全班的罪人的機率也越大。
這是高二六班最恐怖的一刻。
又過了兩人,全都背得很艱難,有個人還錯了一個字,老夏瞪了他一眼,不冷不熱道:
“你再好好想想,是這樣的嗎?”
在前後左右秘密幫助下,終於改正了。
老夏垂下眼皮冷笑道:“你們樂於助人的品格不應該在這個時候表現。”
靠……別看老夏四隻眼,眼神敏銳得很。
老夏:“而且這不叫樂於助人,這是作弊。你能幫助他一時還能幫助他一輩子嗎?以後走上社會還不是得靠自己?摒棄不勞而獲的思想,好好看清自己……”
他在這兒教育學生,忽然發現坐在角落裡那顆他早就看不順眼的爆炸頭居然低著腦袋。
不是說了全部抬頭,不要再臨時抱佛腳了嗎?
“池凜。”老夏鋒利的目光透過厚厚的眼鏡片死盯爆炸頭。
完了。
全班同學的心涼透了。
叫誰不好這個時候叫池凜……老夏是不是早就想好了整治他們,不讓他們有任何娛樂活動了?
池凜,全班倒數第一,她這倒數第一名的位置至今無人能動搖。
語數英加文綜,除了文綜43分語文32分之外,其他兩科的分數甚至沒有到達過兩位數。
班主任對她成績差到如此地步也非常納悶。
就算瞎蒙,全部選c也不至於只考個位數好麼?
池凜疑惑著,慢慢悠悠地站起來時,大家看她的狀態就明白了,姐們根本不會。
慘。
繼月考憑一人之力拉低全班的平均分之後,高二六班又要葬送在她手裡。
池凜不知道現在是要做什麼,老夏心裡已經有數,呵呵笑了兩聲,還特意給她走了個後門,提醒了一句:
“且夫水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舟也無力,來,接著這句往下背。只要你能再背出一句來,我就算你過關。”
和池凜隔著一條走道的魏灼凝看過來,發現劉卉昕在偷偷提醒她:
“覆杯水……覆杯水!”
魏灼凝翻了個白眼。
劉卉昕不知道池凜聽到沒有,全班人都在用焦灼又憤怒的眼神投向這兒。
劉卉昕索性偷偷將池凜的平板電腦翻到《逍遙遊》那一頁,暗示她偷看。
老夏透過前排同學的腦袋發現了這一幕。
正要呵斥池凜不許作弊,池凜反手一按,將平板電腦關上了。
劉卉昕:“?”
池凜不緊不慢,一字一句往下背:
“覆杯水於坳堂之上,則芥為之舟,置杯焉則膠,水淺而舟大也……
“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
“……故曰:至人無己,神人無功,聖人無名。”
沒有任何卡殼,池凜一口氣背到了最後一個字。
老夏甚至都沒來得及讓她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