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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大牙灣總是會比其他地方先變涼。立秋以來,這裡換上了一片蕭瑟的面貌,涼風從早到晚席捲著礦區上下,帶下一片又一片金黃的葉脈,並且呼呼的風聲沖刷個不停,南飛的鳥雁差不多也飛到了它們各自的目的地,這大山谷裡只剩下這孤零零的礦區與外界隔絕。它依舊是從早到晚的發出著機器運轉的聲響,轟斥轟斥的並伴隨著寒風的席捲聲,還會帶起不少黑乎乎的煤渣子在灰濛濛的空中洋溢著到處都是。摻雜著溼潤的水汽,有時候讓人難受的都不想出門,就想躲在暖和的被窩裡面,和哥們喝酒扯嚒打牌……

唉,也難怪,這樣的天氣,就是他雷漢義大概也會抱怨上一兩句“咂嘙”的不滿。

孫少平卻不是這樣的。要是出門修電器的話,有時候,他也許會時不時的犯個懶不去。但是在下井掏炭上,通常情況下,他是不會礦一天工的,在他看來這就是自己的責任,更是把這份苦難的差事當成了自己生活的準則。

這天中午,少平一個人躺在床鋪上,用雙手枕著頭,又想到了自己親愛的曉霞。他依舊是當初的那種感覺,一旦他們相見時,少平感覺自己和曉霞沒有一點的差距,而且那樣的時光也很快樂,就好像是在做一個愛情的美夢一樣。可一旦自己回到大牙灣,開始投入到沉重的體力勞動中時,他又感到自己親愛的曉霞離自己是那般的遙遠,她就好像成了夢中的仙女一樣遙不可及。好幾個夜裡,孫少平都會夢到曉霞衝著自己笑個不停,然後招手讓他過去。他跟上她的手勢向前邁去,但是又怎麼也追不上。最終,愛人消失在夢中。緊接著響起一聲驚叫,他從夢裡醒來,留出了滿頭的汗珠,他揩掉以後,又一倒頭的睡了過去。是的,每個晚上都是如此,他是多麼想見到自己的曉霞,哪怕是看她一眼都是一件多麼幸福的事情啊!

此刻,孫少平仍如同晚上那樣,想著曉霞。腦海中,眼前,心裡無一不浮現著她的身影……唉,也只有這點時間可以去想想愛人了,等會她還要下井去掙命哩,又是幾個小時苦難的磨礪等待著他,說不定,也只有勞動,能使他忘卻思念遠方親人的痛苦。

吃過飯後,孫少平換上了那身臭哄哄的衣服,等待著陳大山集合他們,下井去挖煤。不過,少平大概還不知道,陳大山這傢伙這陣子估計是已經忘了要下井的事,現在他在他所住的家屬樓裡,吆喝著礦上的幾個遊鬼子,和他們喝著酒,打著牌嘞。唉,不過就算他知道,這樣的鬼天氣他也不願意出去鑽那黑乎乎的煤坑。大不了就是託上一天的工,也耽誤不了幾個錢。倒不如在屋子裡美美的放縱一下。此刻,大概他就是這樣想的。

不僅陳大山是這樣,估計此刻任何一個人也不想到下面掏炭。本身外面就凍的人直哆嗦,這要是跑到井下出上一身汗,上來後還不該把人凍死嘞。要知道,這個時候那些煤堆可都不結實,稍微有一點不注意,就會發生讓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想必,除了孫少平以外,此時此刻應該沒有一個人想去下井…唉,那幫傢伙肯定不願意因為一點工資,把身體賠了進去。

孫少平在宿舍裡久久的等著陳大山來喊他們去下井,可就是不見人來。他當然不知道那家夥現在就在那棟樓裡熱乎著打牌喝酒扯嚒。他越等越急,而周圍的其他人好像滿不在乎的有說有笑著聊天。是啊,他們肯定不希望陳大山來喊他們。

約莫十五分鍾過去了,孫少平沒辦法,便打算自己去喊這個不靠譜的班長。他可還等著去到井下掙血汗錢哩。他出了門以後,確實感覺到今天不是一般的冷,涼颼颼的風刺的他哆哆唆唆的,孫少平為了使自己稍微暖和點,他大步的向那邊跑去。

上了樓以後,他找到了陳大山的房間。少平在外面聽見了裡面傳來的吵鬧聲。還有搖骰子的聲音,酒瓶碰撞的聲音。孫少平大概是猜到了陳大山在裡面做些什麼。

他二話沒說,直接“哃哃哃”的使勁敲了起來,一種無形的憤怒頓時湧上他的心頭。事實上,前段時間少平就一直在忍著這個半騰子班長,當時,他為了攢假期去黃原古塔山,不想惹出太多的麻煩,這才沒有和那家夥計較。現在,他作為一個班長,到了該下井的時候,卻和幾個人在房子裡耍了起來,這難道就是一個班長成天幹的事情?

不一會兒,門就開了。開門的人好像是原先自己所在一班的一個小夥。他見到少平後,不免有點激動。

“班長,你咋來了?”這個小夥子一直挺敬佩孫少平的。雖然孫少平被雷漢義調到了二班,不過他卻一直對少平耿耿於懷,還盼望著有一****能從新回來,帶他們下井。

孫少平此刻十分憤怒,他沒有理這個小夥子。直接大步的走進了裡面那個喧鬧的房子。

沒錯,陳大山現在已經喝的爛醉。臉上紅的就跟猴屁股一樣。嘴裡的話也說不清了,舌頭就好像摻成了一團。

他看見少平進來後,醉洶洶的對他說,“少平,你…你來,咱哥倆,也…也…喝上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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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你個錘子!”孫少平罵道。

他直接上去,把桌子掀到了地上。隨之而來的就是一陣陣哐倘的酒瓶摔碎的聲響。氣氛一下子緊張了起來,這些人頓時安靜了下來。

陳大山看後,貌似真醉的不成人樣了,他竟爬了下去,伸出手準備撿杯子。裡面的酒已經留到了地上,他卻滑稽的用這個空杯子喝酒。

孫少平從他手中把杯子搶了過來。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衝著他問道,“你這個班長就是這樣當的?”

“我…我怎麼…怎麼了?你他…他媽是看我不…不爽?”他口齒不清的回應道。

“對,我就是看你不爽。我們一群人等著你帶我們下井,你倒好,一個人在這喝的跟個死人一樣。”

周圍幾個小夥子除過開門的那個,其他的也都喝的一頭栽倒在炕上睡了過去。

而開門的那個小夥子此刻也嚇的說不出話來了。是的,他沒想到孫少平居然會發這麼大火。

而少平話還沒說完,陳大山就一頭栽倒,也跟著睡過去了。

孫少平上去打算硬把他拖起來,好好收拾一下這傢伙。

這時,開門的那個人忙攔住他,說,“班長,別這樣。他現在也算是你的班長了,醉成了這個樣子,去了也沒啥球用。還是你帶他們下井吧。別耽誤了。”

孫少平這才停住。他惡狠狠的衝著熟睡的陳大山喊到,“睡得跟個死豬一樣,你等著,這事沒完。”說罷,便一個人走了出去。地上的桌子也被他踹了好遠一段距離。留給人的就是一副極其混亂的畫面。

外面的寒風呼嘯個不停,一片片火紅的楓葉一個一個落下。林間捲起了溼濛濛的霧氣,除了蕭瑟也只剩下蕭瑟了。是的,秋天的大牙灣每到這個時候都是如此,它不會給人們留下太多的眷念,大家所期待的,就是它能早點度過。等到了冬天,這裡又將會是一番盛景。孫少平邁著沉重的步伐向宿舍走去,這樣的天氣此刻正好映襯了他內心的苦悶。唉,當初真不應該把班長拱手讓出去,自從陳大山接替他的二班以來,孫少平自己都發現大家懶散了許多,該下井的時候不好好下井,腦子裡成天搗鼓著一些好吃的好玩的地方,在要麼就是從早到晚聊女人聊個不停……這讓他真的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少平回去後,發現此刻屋裡的人更多了。安鎖子方才也不知道跑到哪去了,現在也帶著另外幾個礦工回來了。

鎖子問,“少平,陳大山呢?”

孫少平沒有吭聲。

“不是,你倒是說句話啊,他人呢?咱還下不下井?”

孫少平氣氣的應到,“他喝多了,現在睡著呢。”

鎖子聽後,氣不打一處來,“他奶奶的,我們下井,他倒好,自己先睡著去了。”安鎖子說完,便一個勁的往出走。

孫少平拉住了他,“站住,你這是做啥?”

“做啥?我當然是去給那混蛋鬆鬆皮,不給他點顏色悄悄,他連天王老子都不知道是誰了。”安鎖子一邊說著一邊往出走。

“回來,不準去。咱們下井就行了,多他一個少他一個也沒啥影響。”

“可是…少平,他是班長,要是不給我們報出勤,那我們豈不是要白下井掏炭了?”

“那是他的事。咱就做好咱的就行。回頭我去和他說。”少平回應到。

“你放心,那個混蛋玩意醒了酒也不會給咱上報的。依我看,乾脆我們也別下井了,出了事就說是他陳大山不帶我們的,讓他吃點苦頭。反正外面也那麼冷,我估麼著大夥都不想出去。”安鎖子說道。

緊接著,大夥都連聲應道。是的,一方面,他們想整一整這個不靠譜的班長,另一方面,外面也著實太冷了。他們當然不願意挨凍。

孫少平聽安鎖子這麼說後,生氣的說,“不行,這堅決不可能。就算他做的不對,咱也不能這樣。雷區長那麼器中我們,咱咋能說不下去就不下去?反正,你們不下可以,我無論如何都要把今天的活幹完。現在,幹的出來,不幹的可以睡覺,我也不會說啥。”說罷,少平出了門,向煤區走去。

不一會兒,安鎖子也一溜煙的跟著跑了出去。接著,其他人沉默了一會兒,縱使不情願,他們最終也都跟著少平一起下了井。

唉,孫少平最終又帶著大家進入了那個黑色的世界。不論有多麼苦,多麼累,在他看來,這都是一種原則,一種生活的原則。不是說他選擇了當一名煤礦工人,而是煤礦工人選擇了他。生活不正是需要這些義無反顧的煤礦工人去使它變得更加堅毅嗎?陳大山的確是逃過了那幾個小時的受苦,可難道他就沒有失去些什麼嗎?仔細想來,也許他所收穫的也僅僅是一場奢侈的美夢而已。

……

這漆黑的煤堆下,他們賣力的勞動著。掌子面下的煤熘子還是不停的高速旋轉著,並伴隨著陣陣刺耳的巨響發出。頭岔炮放完以後,還是那兩個抗鋼軌的壯漢,賣力的跑去,把那快要墜下的煤堆頂上。然後大家拿起錐子,鏟子,在上面錘,敲,震,打。一塊又一塊黑乎乎的煤渣子掉到臉下,這可是一百米以下的地方啊,外面寒風呼嘯,,裡面熱氣騰騰開玩笑呢,這傢伙“唰”的從臉上蹭過,人該要有多麼難受啊。

因為這段日子外面實在太冷,而井下溫度又比較高。少平也不敢讓大家待的太久,萬一上去被風弄感冒了,就得不償失了。大約五個小時,他們就坐著升降盤到了上面去。望著頭頂的那片光明離他們越來越近,每個人的心裡都有一種說不出的喜悅。而孫少平的內心也更加充實。是啊,他們又掙了一天的命,又創造了一筆不小的財富。這不就是一種收穫嗎?

直到升降盤升上去以後,他們從裡面走了出來。孫少平這才發現,此時此刻居然站了這麼多人,包括陳世風,雷漢義也來了。緊接著,少平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還有那張情切的面孔,可親的衝著他笑個不停。

啊,天哪,他的血液一下子沸騰了。腿也禁不住的抖動著不停。自己這不是在做夢吧,我的愛人,你來看我了?少平竟然忘了自己的手還是黑的,直接使勁的揉了揉眼睛,希望自己沒有看錯……他又一次的睜開了眼睛,望向了她,沒錯,就是曉霞,我的曉霞。他披著長髮,穿著牛仔褲和一件特別洋氣的白色絨毛大衣。這個情景,就好像和四年前那次一模一樣,只不過,這次來的人好像比先前更多了。

曉霞衝了上去,一把抱住少平。儘管,她的記憶還是模糊一片,但是這個男人卻讓她無法抗拒,給她一種很強的親切感。

在場的人個個都傻了眼……天哪,這個長的如同仙女一般的女孩居然此刻抱著一個全身沾滿黑煤,穿著臭哄哄衣裳的煤礦工人,包括孫少平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不知不覺,他的眼眶溼潤了……而旁邊在場的人,眼眶個個瞪的直的連眨都不帶眨一下的。田福軍就在雷漢義旁邊,對著女兒露出了微笑。

秋天的大牙灣頓時溫暖了起來。方才的蕭瑟早已消失的無影無蹤,化為了那團愛的火焰,熊熊燃燒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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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語:找準自己的方向,該做些什麼,就去做些什麼。到時候,收穫自會出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