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玉山半腰有間破道觀,名為香緣觀,門口雜草叢生。
道觀有個規矩:不窺天命,不通鬼神。
白話意思就是不算命,不捉鬼。
一個常規業務都沒有的道觀,也算是觀中奇葩。
香緣觀觀主眉清目秀,唇紅齒白。清瘦的小身板包在道袍裡,走起路來直晃盪,一陣風就能吹倒似的。
要說這破道觀何以為生?
多虧了適齡女香客增添香火。
雖然小觀主個頭也就一米七上下,但這年頭,女人當自強,身嬌體軟好推倒的男人也挺招人稀罕。
更有人聽說觀主年方24,使出渾身解數,誘他還俗婚娶。
觀主袁悠悠時常戳著自己的良心反省:作為一個真女人,靠裝男人出賣色相維持道觀香火……
偉大!
師父羽化昇天前不許她再使用道術,雖然她不理解,但師命大過天。
不再參與鬼神之事,原本香火繁盛的道觀少了許多信眾,門庭奚落,連門面都沒錢打理。
袁悠悠有天醒來,發現自己穿書了。
穿進一本名叫《真千金歸來,通通閃開》的小說。
裡面有個炮灰工具人假千金,也叫袁悠悠。
而所謂工具人就是,用全部生命和智商襯托真千金的女主光環,以萬事皆可嫉妒為信條,以無理取鬧搞陷害為準則,時不時跳出來做幾個蠢毒任務,翻來覆去被真千金打臉,最後落得個眾叛親離的悲慘下場。
總之,狗血灑得越厲害,讀者看得越歡。
這本書裡的假千金空有美貌,囂張無腦,明明父母不介意她不是親生的,一視同仁,結果她硬要跳上跳下,一套騷操作下來,被同學嘲笑,被男神嫌棄,被父母厭棄。
最後,自甘墮落,高中沒讀完就懷了孕,死在黑診所的手術臺上。
袁悠悠穿過來的時間節點,原主和女主剛結完樑子,還帶人格侮辱。
而根據書裡描寫,女主是典型的女版龍傲天,脾氣爆不好惹——人若犯我,我必十倍犯回去。
作為一本爽文,書中的世界以女主為核心建立,邏輯跟著女主走。
在強大的女主光環下,書中任何一個跟女主作對的角色,都不會有好下場。
作為接盤俠,袁悠悠差點噴出一罈子老壇酸菜血!
但往好處想想,至少不用再為祖師爺的香火發愁,不用再……出賣色相。
現在袁家父母對於養育十多年的女兒有很深厚的感情,也還不知道兩個女兒之間的暗流湧動。
還有救。
還有救……吧。
……
高二7班教室。
男老師腆著大肚腩四處轉悠,時不時低頭看看學生桌上的試卷。
現在是數學課,課程內容是改期中考試的錯題。
袁悠悠拿著筆,沉沉嘆氣。
她面前長方形課桌上攤著一張數學試卷,到處是紅色的叉,中間一個大大的29分,格外醒目。
150分滿分……
選擇題擲骰子都該比這對得多!
——這是她穿書前,原主的期中試卷。很顯然,成績一塌糊塗。
“連五分之一的分都沒拿到,挺厲害。”
耳邊吹過一陣涼風,隨之而來的是幽幽的少年音。
過道上,一個男生單手插兜,倚坐在袁悠悠旁邊的課桌上,瘦瘦高高,白色短袖襯衫,領口開在第三個釦子的位置,露出鎖骨和胸膛的一小塊,皮膚白皙得讓女生都嫉妒;深灰色長褲十分熨帖,沒有一點褶皺;白色運動鞋乾乾淨淨,沒有一絲灰塵。
他的面色有種病態的蒼白,嘴唇卻異常鮮紅,桃花眼尾有顆紅色的小痣。
仔細觀察可以發現,他胸前校徽上的年份比其他人早一年,校服設計上也有細微差別,袖口處墨綠色繡線交織,似乎是某種圖騰。
這時,滿教室巡邏的大肚腩老師朝這個方向走過來,跟站在過道上的男生對上視線。
後者沒有半點心虛和驚慌。
三步,兩步,一步,距離越來越近……兩人身影重疊,大肚腩老師直接穿過男生的身體。
大肚腩老師摸摸後脖頸,突然感覺涼得慌。
“喂,你聽得到我說話吧?”男生俯身,薄唇湊近袁悠悠的耳朵,兩者之間只有一個指節的距離,“還是說要這麼大聲你才聽得到?”
分!貝!驟!升!
袁悠悠感覺耳膜差點被刺穿,面部表情變得極其扭曲。
惡作劇得逞,男生嘴角上挑,笑聲磁性悅耳。
“好不容易遇到一個能看到我的,你理我一下,嗯?”
他手肘撐在桌上,手支下巴,桃花眼微彎,含情脈脈,一瞬不瞬盯著袁悠悠。
而袁悠悠則是眼睛一眨不眨盯著試卷,沒給他半點眼神。
男生視線又在試卷上掃了一眼,發出“嘖嘖嘖”三聲,很明顯能聽出嫌棄的意味。
袁悠悠捏緊課桌下的拳頭,忍住打鬼的衝動。
不知道這只鬼怎麼就篤定她能看到他,還賴上她了。
高中弟弟果然很煩!
“你還挺能裝。”
男生努努嘴,趴到桌子上,和袁悠悠玩起“乾瞪眼”遊戲。
袁悠悠深吸一口氣,嘴角緩緩上揚,露出一個暴躁而不失禮貌的假笑,趁老師不注意,兩根手指迅速出擊,直直戳進面前的鬼眼。
“啊!疼疼疼疼疼!”男鬼發出一連串慘叫聲,一隻手捂眼睛,一隻手扶課桌,原本挺拔的大高個彎成了一隻蝦米。
袁悠悠把試卷翻了個面,繼續看後面的錯題,表情平靜,似無事發生。
下課鈴聲一響,老師還沒說下課,教室後排的幾個男生就站起來大搖大擺往外走,領頭的沒按照校規穿校服,鬆鬆垮垮套著一件23號籃球背心,小麥色肌肉線條十分緊實。
袁悠悠所在的高二7班,是所有老師公認的沒法管。
打頭出去那個,是學校其中一個董事的兒子,校霸名聲在外,一切靠拳頭說話。跟在他後面的幾個,家世背景也都挺厲害。
有這麼幾個混世魔王,漸漸的,對整個班級的紀律,老師們態度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課間,袁悠悠就像長在座位上,哪裡都不去,抱著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擬》愛不釋手。
她要抓緊一切時間學習,力爭最短時間內重新熟悉高中知識。
在原劇情中,女主所在的鎮中學和這裡學習進度不同,剛轉學過來的成績並不理想。
袁悠悠回想當年,自己可是橫掃年級第一,每天都發愁該報清華還是報北大,要不是發生那些事……
她的小算盤是,透過給女主講題,釋放善意,挽救兩人稀碎的關係。
過夠了清苦日子,袁悠悠只想跟眾多小說中的穿書者一樣,和女版龍傲天好好做姐妹,安安穩穩做條富貴人家的鹹魚,分億點錢。
教室第三排的一個女生回頭看一眼,小聲跟同桌嘀咕:“袁悠悠現在改走學霸人設了?”
“肯定是怕失寵,開始裝了唄!”
“一身公主病,可惜沒那個公主命!知道自己是個冒牌貨,還不知道收斂。”
“你說她不知道是臉皮厚還是真蠢,知道自己不是袁家的親生女兒,還那麼傲,我好幾次都看到她故意找袁語晗的茬。”
“我倒是喜聞樂見,她現在越囂張,翻車的時候越有看頭。”
她們口中的袁語晗就是袁家的真千金。
豪門世家的家長裡短,很難當成關起門來的秘密,幾個家的保姆可能湊一桌麻將之後,就像個新聞基站一樣,各個主人家的訊息都四通八達地飛快傳開。
現在幾乎全班都知道袁悠悠不是袁家親生女兒,新來的轉校生才是。
袁悠悠坐得不遠,這段陰陽怪氣的對話一字不落地傳進她耳朵裡,不過她倒不是很在意,按照人物設定,原主的確是為所欲為,拼命作妖,不受待見也很正常。
別說她們班,甚至是整個年級都有一大半人都看她不順眼,明面上捧著,暗地裡都巴不得她倒黴。
當然,也有那不討厭她的一小半,完全就是三觀跟著五官走。
書中說,看到袁悠悠的人都會驚歎,“櫻桃小口”真的不是為了文學效果作出的誇張比喻。與她面對面,恍惚覺得千年之前“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的那個盛世美人就在眼前。
她的五官臉型都是典型的東方柔美,但因為人很清瘦,下頜線輪廓明顯,又有那麼幾分英氣在。
在大眾對一水兒的歐韓風格美女審美疲勞的當下,有種特別的韻味。
袁悠悠看到這段描寫的時候,感覺就是本人,甚至一度懷疑作者是哪個對她懷恨在心的人,故意把她的臉安在炮灰角色上。
夏溪走到袁悠悠課桌前,半趴在桌上說:“悠悠,陸羽學長今天在走廊上跟袁語晗說了好久話,還衝她笑。”
袁悠悠抬頭,與面前的雙馬尾女生對上視線。
她使了個眼色,提醒這位姐壓住她的題目了。
夏溪會錯意,以為袁悠悠來了興趣,繼續道:“也不知道袁語晗有什麼本事,剛轉學過來就勾搭上陸學長。你喜歡陸學長那麼久,我真替你生氣!”
這個雙馬尾是原主的好閨蜜,她口中的“陸學長”是原主的暗戀物件,也是風靡全校的男神top1。
成績好,長相好,家世好,完美得無可挑剔。
閨蜜是真閨蜜,塑不塑膠就不知道了。
在書裡,原主聽完雙馬尾添油加醋的描述,去找真千金的麻煩,結果陸學長為人家出頭不說,父母也斥責她任性。
因為父母的斥責,原主感覺失去了原本屬於自己的愛,開始更加變本加厲地為難真千金。
……
那個課上被袁悠悠戳了眼睛的鬼一直在旁邊看熱鬧,此刻露出個玩味的笑:“你的眼光和你的學習一樣。”挺差的。
袁悠悠的腳直直往鬼男人的小腿骨上招呼。
在這個女人手上吃過虧,男鬼早有準備,巧妙躲開。
“悠悠你還好嗎?”夏溪看不到旁邊的鬼,只看到袁悠悠踹空氣,以為她氣瘋了。
袁悠悠:“沒事,我練練佛山無影腿,強身健體。”
“你是覺得袁語晗欠收拾吧?”夏溪湊近一些,虛捂住嘴,壓低聲音,“這種事不需要自己動手,找幾個太妹教訓一頓,神不知鬼不覺。”
袁悠悠眯眯眼睛,似笑非笑,站起來,幫雙馬尾整了整校服領帶,“夏夏,你是我最好的閨蜜,但其實我家有門祖傳的手藝,沒告訴過你。”
她的聲音越發輕飄,多了點神秘,“你想不想知道是什麼?”
“是什麼?”雙馬尾好奇道。
“算命。”
夏溪眨眨眼睛:“???”
袁悠悠對著雙馬尾的臉打量片刻,表情誇張:“你印堂發黑,怕不是有血光之災!”
夏溪搓搓胳膊,“悠悠你這個笑話怪冷的!”
她還不知道閨蜜的殼子裡換了個芯,再不是那個能被當槍使的無腦花瓶。
袁悠悠挑挑眉,沒再多說。
剛剛的話不是騙人,塑膠閨蜜腦袋上聚著一團黑色的霧氣,估計是在哪招惹到了不乾淨的東西,三天之內肯定見血。
但這不是算命,頂多是看圖說話,也不算違背師父的遺願。
當然,別人的閒事,她是不打算管的。
“小丫頭有點意思。”
男鬼唇角微勾,坐到課桌上,腳踩著過道對面的課桌,好整以暇。每每有人路過,他的大長腿都像被切了一刀。
既然無視沒有用,袁悠悠索性也不裝了,對上鬼男人的視線,壓著聲音說:“上好的色相,可惜長了張嘴。”從裡到外透著嫌棄。
男鬼耳朵動了動,眉角“突突突”跳個不停。
夏溪以為袁悠悠在跟她說話,滿臉疑惑:“悠悠你剛說什麼?我沒聽清。”
袁悠悠:“沒什麼,想到繼承億萬家產的希望破滅,我很悲傷,只能靠學習改變出路了。”
說著,坐回座位,繼續《五年高考三年模擬》。
果然,即便是穿書,五三的地位也無法被撼動。
夏溪見袁悠悠不是想象中的反應,咬咬下唇,擠出個笑說:“袁語晗的事你別太生氣,這麼多年都是你陪在叔叔阿姨身邊,他們跟你肯定比跟她親近。更何況,一個鄉巴佬,上不得檯面的,你才是能代表袁家真正的名媛!”
袁悠悠剛抬起頭準備說話,正巧看到龍傲天,不是,真千金袁語晗緩步走來。
袁悠悠立刻將頭搖得像撥浪鼓,伸出爾康手,義正言辭:“我不是我沒有你別胡說!”
夏溪:???
袁悠悠不是最愛聽這樣的話麼?今天是怎麼了?
袁語晗走到夏溪身後,停下腳步。
“我是不是鄉巴佬,還不需要你一個外人多嘴。”聲音很輕,很冷。
袁悠悠附和道:“就是就是!”
夏溪:??????
不光昔日閨蜜一腦門子問號,袁語晗也被袁悠悠的迷惑行為弄懵了,皺著眉回到自己座位上。
被袁悠悠蓋章“可惜長了張嘴”的男鬼低笑幾聲,眉梢微挑:“你果然挺有意思。”
他說話的時候喉結滾動,陽光透過窗戶灑進來,照在冷白的皮膚上,泛出細碎的彩色光芒,像是一層彩色的沙子。
散發出濃烈的荷爾蒙。
袁悠悠看著面前男色可餐的鬼,搖頭嘆氣,真的可惜了。
這種話多的,扔到香客堆裡都換不來幾炷香。
晚自習時分,天空霧濛濛的,沒有星星。
校園裡,冷風呼嘯,樹枝亂顫,樹葉發出沙沙的響聲。
噼裡啪啦的雨點砸落,水泥地上積出一個個大小不一的水窪,不斷被新的雨珠掀起漣漪。
不知是不是錯覺,教學樓2層走廊上的鎢絲燈光線較往日昏暗許多。
高二7班的教室裡一半人在睡覺,剩下的不是在聊天就是在玩兒手機,認真學習的只有極個別——袁悠悠算一個。
她兩耳不聞窗外事,徜徉在學習的海洋中,一點沒被菜市場一樣的環境影響。
突然間,一陣冷風灌進來。
第三排靠窗坐著一個穿綠色短袖的男生,雨點噼裡啪啦打到他的臉上。
“草!你這個傻.逼幹嘛開窗戶!”男生回頭爆了句粗口。
後面的男生睡得正香,被人驚醒,非常不爽,語氣很衝:“你有病吧!”
窗戶是推拉式的,風絕對吹不開,只能是人為。
前面那個綠短袖男生認定是後桌手欠還裝睡,後桌則覺得是他故意找茬,兩個人差點發展到動手的地步。晚自習沒老師,只能靠周圍同學和班幹部勸架,教室裡瞬間鬧成一鍋粥。
有同學出來作證,確實沒人動過窗戶,但綠短袖男生不信,連帶著把作證的同學也狗血淋頭罵了一頓,於是作證的同學也差點跟他幹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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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啪!”
“噼啪……噼啪……”
伴著刺耳的雜聲,頭頂的白色燈管一會兒亮,一會兒滅,似乎隨時會炸裂。
很快,這些燈相繼熄滅,教室陷入一片漆黑,外面的黑雲透過窗戶壓進來似的,沉重而壓抑。
剛還嘈雜鼎沸的教室瞬間寂靜,靜得每個人都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
“啊!”一聲細長的尖叫劃破黑暗。
恐慌情緒隨之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