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二十米左轉過豐勤大道後再向右轉有一家私人醫館，我帶你們過去。”趙卿雲用他符合身份的沉穩冷靜說話的同時開著完全不符合他風格的飛車。他們險險擦過的其他車輛不住鳴笛。
“不用，直接去xx小區。”莫離報出了自家住址，看到趙卿雲一怔，解釋道：“先甩掉後面的。”
他們身後緊緊跟著三四輛警車，先前在國道上已經甩掉了十幾輛。趙卿雲點了點頭：“要點兒時間。”莫離看了看後窗，再看了看躺在腿上的葉未雙。葉未雙的臉色發青，有些昏昏沉沉。
“你們究竟是……”趙卿雲沒有把他的問話說完全，向後視鏡的一瞥讓他大驚失色而接不了話了。他看到那個帶著胡茬一臉冷峻的男人不知從哪裡掏出了一支□□，麻利地裝彈上膛，接著扭身開啟了後車窗。趙卿雲經營了幾年的公司，從來都是規規矩矩，不曾和任何所謂“地下勢力”接觸過，這回有幸第一次親身參與了只在警匪片裡看到過的飛車槍戰。很不幸，他們偏偏不是警車上的人。
槍是消音的，趙卿雲聽到莫離在風裡朝他喊了一句：“下個路口轉彎！”隨即他從後視鏡裡看到緊跟在他們後面的那輛警車一歪，很顯然爆了一枚車胎，高速的變道直接歪向一旁車道，砸飛了其後的那臺警車。趙卿雲連剎車都沒有踩，方向盤狠狠一轉，車身九十度轉彎躥進了小路。轉彎的瞬間莫離又開了兩槍。一槍擊中了警車的前窗玻璃，碎裂開來的蜘蛛紋立刻干擾了對方的視線，迫使其不得不減慢速度，最終停下了。另一槍擊中了正從車中探出上身來同樣雙手舉槍瞄準莫離的警察手裡的槍。子彈擦著他的指關節擊碎了槍的扳機，他慘叫了一聲，槍落了下去，在車轉彎之時卡進了車輪裡，迫使車子停了下來。趙卿雲抓準時機又大轉幾個彎，開了將近三十公裡之後下車在隱蔽的路邊換了牌照，又在車內換了身運動裝，這才慢悠悠地從郊外的野地裡開了回來。
重新回到市區之後沒有了身後的追趕，車裡的人都松了一口氣。趙卿雲不必再開飛車，透過後視鏡看了幾眼商務車後座的兩人。在那以前他首先打量的是從後座爬到前座上來的癸霖。這個人就是之前他要尋找的那個傢伙。但是現在看來很明顯，當時他卻葉未雙家時，葉未雙是在打發他。他們壓根兒就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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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三個人都狼狽不堪，活像遭了一次美國大片式的轟炸式掃蕩，渾身是血的狀況看起來有些令人發寒。趙卿雲從來沒有看到過那麼多血，現在他平靜下來向後視鏡這麼一望，看到莫離那樣一個渾身是血的煞星般的人，臉色頓時有些發白。
“你們還好麼？傷勢怎麼樣？”趙卿雲低聲問。車裡的氣氛有些壓抑，他開啟了暖空調，但還是有種難以言喻的寒氣自後座瀰漫過來。
沒有人回答。躺在莫離腿上而讓趙卿雲從後視鏡裡無法看清的葉未雙忽然□□了一聲，接著是猛烈的咳嗽。莫離百年不變的臉立刻出現了波動。他緊張地將葉未雙的頭墊高，輕輕拍擊著他的胸口，叫道：“未雙？未雙？”
趙卿雲以為自己在那一瞬間看到的那個眉頭緊得可以夾死蒼蠅的殺神臉上，閃現過的柔軟擔憂的神色是自己眼花。他一腳輕軟的剎車，在紅燈前停了下來，下意識地回頭去檢視後面人的狀況。然後，趙卿雲以為自己的眼睛出了毛病。
他清清楚楚地看到，把頭擱在渾身浴血的莫離腿上的人，是他熟悉的少年的模樣。但是又有些不大像。從他臉頰兩側的溼漉漉的頭髮裡，伸展出來兩頁軟綿綿的水滑發亮的東西，有點兒像某種長尾金魚透明的魚鰭。搭在胸口的那雙和臉一樣蒼白的右手指尖上有五枚尖長的指甲，而在燒焦了一點兒的衣服下襬之後……是一條蜷縮起來的頎長魚尾！
趙卿雲眼鏡後面的眼睛猛地瞪大了，嘴有半天無法合攏。“喂！綠燈！”一旁的癸霖推了他一把，他連忙回過神，慌張地用手將眼鏡往鼻樑上使勁兒推推，腳下一轟油門——
“我靠！你連離合器都沒踩掛什麼擋啊！”
車子在熄火了三四遍之後才被顫抖著雙手連方向盤都險些握不穩的趙卿雲歪歪斜斜地開動起來。癸霖在一旁罵罵咧咧——前車窗已經訪問了他的額頭三次。
“你們……你們究竟是……”在不死心地轉過頭去五遍，連莫離都幾乎要一巴掌拍到他腦勺上去的時候，趙卿雲終於戰戰兢兢地問出了聲。也許在普通人面前他是個呼風喝雨的嚴峻的董事長，但是在明顯不是普通人的這個世界裡，他完全是個菜鳥。他看到了什麼？一場火力十足的警匪大片之後緊接著神化故事片之中才出現的狀似人魚的物種……而且那個生物在之前還是他所見的“正常人類”。他二十多年所樹立起來的只是稍微與正常有些詭異的不同的世界觀轟然崩塌了。就算能看見鬼怪，就算能接受他們的存在……他也完全想不到會有這種傳說中的物種就這麼活生生地躺在自家奧迪的後座等著他送回家！
趙卿雲算是明白為什麼他們不去醫院了。開玩笑，如果那樣下一秒他們被送進的就不是急診室而是研究院了。
奧迪商務又加快了速度，趙卿雲的掌心裡全是汗。後面散發出來的冷氣也有越來越強的趨勢。沒一會兒，他感覺自己的手指凍僵了。
“老大，你說凱撒商貿是誰開的，居然把這麼個玩意兒養在裡面。”副駕駛座上的癸霖忽然開口，旁若無人地說道。
對於輕易就和自己套了近乎的鬼蜮，莫離也沒有多說什麼。他撥拉了一下葉未雙的頭髮，正要開口，一旁的趙卿雲忽然驚訝地叫道：“凱撒商貿？”
“你知道？”癸霖立刻面向了他。趙卿雲被盯得有些不自在，應了一聲道：“嗯，凱撒商貿的最高董事會幾乎就掌握在一個人的手裡。最初的凱撒是經營酒店出身，最高股東就是現在的最高董事王思佳。”
“王思佳？”癸霖有些驚訝，“你說那個整天上電視投資這投資那的女人麼？”
趙卿雲點了點頭。“她在商界非常有名，行事很有手段。其實十年前她的公司一度衰落過，不過後來不知透過什麼渠道重新掌握了商機，發展為現在的凱撒商貿說實話，就憑她這個年紀和女人的身份確實很難做到。我個人還是很欣賞她的。”說到這裡的時候他的語氣有些微微的猶豫。一直沒有說話的莫離忽然開口：“哦？”
癸霖也問道：“出了什麼事麼？”
“其實是這樣……我和她的商務板塊在前幾年還沒有什麼衝突，但是最近幾年凱撒發展得太快，因為生意上有不少地方和我起了矛盾，我才聽說，她的口碑其實並不像媒體口中所說的那麼好。”趙卿雲說。其實他很明白，媒體是一把雙刃劍，如果運用得當，一個企業很容易就能依靠媒體成長起來。多少的黑幕都能依靠金錢和關係打壓下去。就連趙卿雲，有時也不得不利用這種力量。就在前幾年，王思佳開始發跡。市場上的股份有三分之一跌盤，剩下的據他手下的操盤手認定，幾乎有百分之八十的盈利進了凱撒的帳。一開始他們還不相信，但是不久之後一連幾個月相同的情況就不免讓人生疑。最奇怪的是雖然連媒體都報道了凱撒的“幸運”，具體的調查核實中卻沒有它任何負面的結果。就好像天上掉了個大餡餅，每每讓凱撒撞運。
那之後，王思佳有了資本，開始展現出餓虎撲食的掠奪性商業策略，沒有多久就發展成了現今的這知名度遍佈海內外的局面。由於她對外的策略打得很周到，像是每年都給慈善機構捐獻鉅額款項等等，而對內的機密保守也非常嚴格，信譽危機從未有滋生的苗頭。對於她的這種做法很多商界人士都有所不齒，但是趙卿雲卻知道，這也是商業競爭不可避免的一種手段，要能夠在這競爭激烈的市場上存活下來，就必須要運用一些手法。雖然他並不會像王思佳這樣演繹得徹底，但是從某些方面來說，他也沒有像一些老前輩那樣那麼排斥王思佳的做法。
聽完趙卿雲的話，莫離陷入了半分鐘的沉思。在這期間癸霖還在試圖問一些凱撒商貿的建築結構的問題，但是對於這趙卿雲就知之不詳了。
“不過我可以去找技術部和新聞部幫你們弄來。如果你們真的需要的話。”他這麼說著，回頭看了一眼那條深色的魚尾。後座的人的呼吸已經平穩了，散發冷氣也不如先前那麼強烈。“怎麼說也是……認識一場……這位朋友還幫過我的忙……”
“你認識葉未雙？”癸霖睜大了眼睛。
趙卿雲點了點頭。
“哦咳——那你那時候追我幹什麼？”
“我——”趙卿雲愣了一下，頓時有些尷尬，“我只是想認識一下你……而且我又不知道你和他認識。”
癸霖和他大眼瞪小眼了一會兒，隨後“啪”地拍了他的肩膀一下：“搞什麼！靈氣這麼強害我以為是哪個道士呢，來來，認識一下，你叫什麼？我是癸霖，長江水域的鬼蜮。來這兒已經有十多年了。”
“鬼……”趙卿雲愕然地看著他，半點兒沒聽懂他在說什麼。但是癸霖壓根兒沒注意他的臉色，“這兩個你應該認識了吧？”
“不……其實，我們也就一面之緣……”趙卿雲有些不太好意思地看了一眼後座的葉未雙。
癸霖沒怎麼驚訝，只是介紹說：“這是葉未雙，那個有點年紀的大叔是莫離……”他還沒說完，莫離已經飛了一道眼刀過來，癸霖立刻閉上了嘴。
“你們……他……”趙卿雲指了指葉未雙，依舊有些難以接受地看了看魚尾。
“喂，你應該不會把我們暴露出去吧？”癸霖忽然貼在趙卿雲面前，十分嚴肅地問。趙卿雲險些沒把穩方向盤。在那一瞬間他彷彿看到一雙詭異的黃色眼睛。他的心裡一慌，下意識地連連搖頭：“不會……當然不會……你們是我朋友……”說到朋友的時候，趙卿雲心裡還有些忐忑，他看了看退回去的癸霖，有一種心有餘悸的感覺。“其實我剛剛才知道這些……”
癸霖“哦”了一聲：“那就怪不得了。葉未雙那小子是個罕見的深水鮫人。鮫人你知道不？就是貓挺喜歡……”癸霖還沒說完，就給一條魚尾“啪”地拍了腦勺。葉未雙沙啞的聲音咬牙切齒地響了起來：“你說什麼呢。”
“你醒了！”前座的兩人一同回過頭來。趙卿雲一個剎車停在了路邊。葉未雙還有些茫然，他看了看前座上的趙卿雲，驚訝地叫道：“是你！”隨即咳嗽起來。莫離一邊拍著他的背，一邊將從他身上滑下去的趙卿雲貢獻的大外套重新蓋在他身上。主要是魚尾上。
“嗯……你好，我自我介紹一下，我叫趙卿雲，是現任趙氏集團的董事。”
癸霖吹了一聲口哨：“不賴嘛！”
葉未雙緩過了勁來伸出手說：“哦，你好。”伸到一半他才發現自己還是人魚的模樣。手指間還夾著一層薄薄的蹼。“抱歉。”他低聲念了一句什麼，緊接著趙卿雲看到了他畢生難忘的一幕。透明的耳鰭一點點縮了回去，黑色大衣之下的軀體漸漸分成兩股，縮上去的魚鰭逐漸消失在大衣之下，接著伸出的是一雙□□的腳。連那一頭令人驚愕的長髮也在以一種詭異的速度向上回縮著到達原來的長度。
“什麼時候學會的？”莫離高深莫測地看了一眼癸霖。癸霖假裝沒有看到他的眼神。“我和癸霖的秘密。”葉未雙這麼說。莫離有些生氣地將他攬著脖子勾過來。“我原來說的你記著沒有？我讓你不要過來！”
“可是……”葉未雙有些委屈地看著莫離。“弄得全身是傷……萬一你出事了怎麼辦！”莫離像在發怒，但是葉未雙也毫不示弱地瞪了過去，“如果我不來……難道讓我坐在家裡看著你出事麼！？”
莫離瞪著他：“我會解決的。”
“可是你那時都已經被吞進去了！”
“那只是一種策略。”
“讓自己被消化掉的策略？”
趙卿雲忽然有一種身處異世界的感覺。他有一點不想知道他們在說的那個東西是什麼了。
莫離的臉色發黑：“我是為了引誘它的本體出來，那家夥將吃掉的人腦都塞在肚子裡，我擊中它的時候發現了一點的東西，就將計就計進去了。”
“一點東西？”癸霖好奇地轉過頭。
“人腦？”趙卿雲臉色發白地啟動車子。
“你發現了什麼？”葉未雙忍不住問。
莫離微微勾了勾唇角，看不出來那到底是不是一個笑：“一具完整的人骨。”
葉未雙想到了那個幽暗深長的通道。滿地的碎裂骨頭。那個怪物顯然是吃人要吐骨頭的。但是莫離說他在它體內發現了一具完整的人骨。這算是什麼？
“我剛要調查，你們就過來搗亂！”莫離有些咬牙切齒。葉未雙覺得自己有些理虧了。的確他幾乎是菜鳥一個，如果他們中途不來搗亂，莫離也許不會弄成這樣狼狽的樣子。畢竟莫離很強，似乎從沒有輸過。
莫離看著他露出些愧疚的臉色面色稍霽，於是摸摸他的頭髮不怎麼熟練地安慰說：“行了，起碼我們也知道那裡面藏著的是什麼了。回頭去從長計議。這回的任務不大好弄……我大致能猜出那具骨頭是什麼了。不過殺了它容易，要維持兩個世界的平衡就有點頭疼了……”說著他看了一眼趙卿雲。葉未雙聽到莫離說：“趙先生，我們可能需要你的幫忙。”
什麼？他聽到了什麼？莫離說需要人的幫忙……葉未雙和癸霖同時露出一種被錘頭砸中的表情。莫離在他們頭上一人巴了一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