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那次任務已經有幾個月的時間了。天氣很快就冷下來，應差不多到了該入冬的時候。教室裡所有的學生都開始向熊發展。
葉未雙拿到了發下來的第二次月考的成績。這一天的學校一片愁雲慘淡。起碼葉未雙的同桌林玉華一整天沒見他抬起頭來過。“怎麼辦啊怎麼辦啊……六百名……它咋就給我湊這麼準呢……”
葉未雙小心翼翼地將自己的成績單藏起來，面色如常地攤開一本軍事書。翻開的頁面上是軍方最新研製出的軍用民航客機警備槍支，作用和84式微型手槍有些類似，不過追加了一枚電子準心和防爆破能力。
“葉……葉未雙……”班長是個女生，身材嬌小纖細，並沒有身為班長的氣魄，反而有著那種很嬌柔的女孩子的味道。她將手裡的資料交給葉未雙，聲音很輕：“這個……排名帖……能不能幫我貼在後面，我夠不到……”
葉未雙愣了一下，正要爽快地答應，一旁的林玉華忽然之間抬起了頭，推了推眼鏡，咳嗽了兩聲。葉未雙帶著點兒微妙的神情看著他。林玉華喜歡班長。這個是張飛多天觀察以來發現的，一順口就告訴了葉未雙。他看了一眼站在一邊等著他去貼排名的班長，再看了看林玉華，於是一拍林玉華的背：“喂，你去吧，我看書呢。”
林玉華的眼睛立馬放光了。班長的眼神閃爍著，微微露出了一點兒失望的神色，不過葉未雙沒有看見。他將手中的排名表遞給林玉華，然後朝班長微笑了一下，繼續低頭琢磨那把最新的槍械。
班長看著有些急：“不用了……那個……還是我自己來吧……”
林玉華連忙很爽朗地說：“我比小葉高，我來！”他挺胸抬頭，十分豪爽地拿著排名表到後面去了。葉未雙沒有反駁他關於身高，其實葉未雙已經比他高了，直到後面傳來了一陣議論驚呼聲才下意識地回了一下頭。林玉華臉色明媚地來到了他身邊，近乎失魂一般傻笑著。
“你怎麼了？”葉未雙忍住白他一眼的衝動，張口問了一句。
“你看這個。”林玉華滿面春風地將一張紙條放到他面前。葉未雙愣了一下，頓時愕然。上面用很娟秀的字跡寫著：我喜歡你。“陵陵特意夾在那疊紙裡的……嘿嘿……嘿嘿……我真沒想到……”
“人呢？”葉未雙心裡升起了一股怪異的感覺，抬頭張望了一下，除了看到許多人在看自己和林玉華以外並沒有發現班長何陵陵。
“女孩子嘛，總有點兒害羞的。她剛剛看到我拿出來就跑出去了。”林玉華似乎摸透了對方心思一般，煞有介事地說，“還特意找到你間接地把東西遞給我呢……你小子也真有眼色，嘿嘿……”葉未雙看著忍不住“噗嗤”笑了起來：“那恭喜你了——他們看我幹什麼？”
說到這個，林玉華的臉色又有些垮下來了，他滿含哀怨地看了一眼葉未雙，推搡了他一把：“你這臭小子，腦殼究竟是什麼裝的呀，年級第一！你說你，好端端地把人家學生會會長柳子翼給踢下馬去好玩兒麼？知不知道給人留點兒面子呀……上一次才第二，這次居然給我考個第一……”
葉未雙傻眼。林玉華抱怨到一半，突然低下頭來，在他耳邊悄悄說：“喂，我告訴你，你現在可火了，知不知道有多少女生在暗戀你？”
“你胡說什麼呀。”葉未雙失笑。林玉華踢了葉未雙一腳：“我呸！人長得狗模狗樣也就算了，還成績那麼好，你讓其他男人怎麼活？啊？……我聽說啊，隔壁三班的班花就……”
葉未雙忽然“啪”地一聲合上了書。林玉華驚訝地看著他。葉未雙朝他笑了笑：“我去一趟洗手間。”林玉華呆愣地看著他走遠的頎長的身影，撓了撓腦袋：“這是好事啊……怎麼誰欠了他二五八萬似的……”
葉未雙猛地將一捧水撲到了臉上，冰涼的水珠灑了一些在玻璃上面。他抹了一把臉，抬起頭看著鏡子裡的人影。一個少年的身影。和最初相差太大了。從前長期的營養不良在將近一年的調養下逐漸完善，短短不到一年的時間裡他的骨頭竹節似的竄上去了將近有十公分。成日擋住眼睛的頭髮和邋遢的衣著都不會再出現在鏡子裡，膽小和怯懦的神情代之以溫和的淺笑。這一切無一不在提醒葉未雙帶給他這些改變的人是誰。
“莫……離……”他幾乎是艱難地讀出這兩個音節。莫叔叔。這個稱呼已經有些讓葉未雙厭煩了。他的手指撫摸上了嘴唇，一個強烈的一直無法忘卻的觸感在嘴唇上瀰漫開來。那張熟悉的湊得極其近的面孔似乎近在眼前，連帶著菸草味的鼻息都在他的大腦裡儲存得清清楚楚。
葉未雙有些迷離的目光看著鏡子裡的雙眼。他有一隻瞳目的顏色正在一天比一天淡去。現在已經是很淺的淺棕色。如果在陽光下，幾乎會讓人覺得以為是黃色。而另一只眼睛的虹膜卻向著極反的路線走去，日趨加深，漆黑得近乎墨。莫離兩個月前給他配了隱形眼鏡。黑色美瞳，加上了一定的遠視度數。因為如果葉未雙不經意間很自然地說出兩千米之外的細小事物的話，恐怕周圍的人會把他當怪物看。
隨著成年的臨近，他身上開始出現了越來越多的異象。有一個讓他十分頭疼的現象就是，林玉華和他打鬧時總會嘲笑他居然抹香水。鬼才抹香水！葉未雙憤憤地想。他沒覺得自己身上有什麼味兒，但是林玉華卻總是揪著這個奚落他。
葉未雙用一旁的抽用紙巾擦乾了臉，溼掉的頭髮貼在臉頰上。他看著小指上的紅繩又一次失神。這根紅繩常人是看不到的，但是它總在葉未雙的視野裡。他摩挲著那根紅繩，彷彿在摩挲一枚精巧的戒指。葉未雙能感到自己的急躁在一個月一個月，一天一天增加。一種古怪的不安從他心頭湧起。這幾個月來他在躲避莫離。當聽到林玉華說喜歡時，葉未雙的煩躁升到了極點。不可能的……這種事……
“莫離……莫……離……”他喃喃著將自己支在洗手檯上，失神地看著小指的紅繩。那個人已經不僅僅是他的叔叔了。現在快要趕上他的身高，雖說還差了約大半個頭。他們現在是搭檔。以性命相托的搭檔。他可以將莫離握在手裡，將全副身心都依靠在他身上。他們的靈魂可以毫無保留地黏著在一起……那一種靈魂的共鳴葉未雙一輩子都無法再從另外的任何人那裡感受到。
但是——
“借過。”一個聲音忽然響了起來。葉未雙猛地被驚醒，看向了門口。周瑜倚靠在門邊，眼鏡後的雙眼淡漠地打量著他。
“差不多了，”周瑜敲了敲門板，面部表情不變地走向葉未雙，“跟我來。”
葉未雙直起了腰，有些茫然地看著他的背影，微微猶豫了一下跟了上去。
周瑜對這所學校已經摸透了。他帶著葉未雙很快抄最近的小道走向了鐘樓。葉未雙和他都聽到了下一節課鈴聲敲響的聲音。不過他們都沒有理會。
兩人以常人絕對不可能辦到的速度到達了鐘樓樓頂，俯瞰著下面的建築群。葉未雙知道這個地方不能久留，周瑜也一定知道。但是為了尋找到一個安靜的地方，這裡是最好的選擇。而周瑜也一定是長話短說。
他倆站到了鐘樓頂層走道的邊緣。沒有一個正常人敢於這麼做。周瑜沉默著，直到他身上的熱氣散去恢復到正常的體溫，才開口：“你在想逃離莫離。對不對？”
葉未雙微微驚訝地抬起頭。
“不用驚訝，所有的搭檔都會有這樣的時間段——只要他們足夠合拍，”周瑜臉色不變，雙手環著胸靠在一根柱子上，“這是上下兩界的天人花了很長時間也沒有辦法解決的問題——靈魂和*的關係。所有的天人，如果要發揮出最大的本事，尋求搭檔是最好的選擇，然而靈魂的交纏往往會讓兩個搭檔變得……誰也離不開誰。”
“你……和張飛也是？”葉未雙遲疑地問道。
周瑜沒有答話。他只是停住了，眼中閃爍過複雜的光芒。
“我說過，很多人會因為搭檔的關係成為夫妻，很多人都以為那是達到靈魂契合的最好的辦法。可事實上那其實是一種修煉境界上的失敗。這一點很少有天人知道。”
葉未雙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契合值越高，兩個靈魂的粘合率就越大。要保持相對的獨立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靈魂如果全然融合，會對雙方的靈魂造成不可估量的損失。境界就不可能再提升了。就像有的夫妻搭檔，儘管在短期內他們達到了契合的最大值，但是時間一久，他們就會發現靈魂已經完全膠著，如果沒有對方，他們單個人連一半的能力都無法使出，而一旦有一人受傷，另一人也會相應受到相同程度的損傷。這是極其削弱戰鬥力的。”周瑜的語氣顯得有些冰冷，“而且還有一點，肉|欲上的享受會逐漸削弱靈魂的力量，夫妻搭檔的契合的頂峰值會逐漸下降，這就是為什麼上界的強手幾乎沒有搭檔的原因。”
“上界的強手沒有搭檔？”葉未雙並沒有聽過這樣的訊息，上界的事情他知之不詳。
“對。也許他們曾經有過，但是最後都會為了明哲保身而捨棄對方。靈魂的交纏就像慢性*。這一點如果不是親身體會很難明白。但依然有許多搭檔結成夫妻或者夫妻成為搭檔。”
葉未雙有些後怕地看著周瑜。周瑜抬起頭盯住了他。
“我沒想到你和莫離會這麼快就迎來這個時候，也許之前你和他的氣息那樣相同我就應該察覺到了……這是對境界的一種考驗，如果捱不過，就得採取極端的手段。”
“極端的手段？”葉未雙微微向後退了一步，往鐘樓裡走了一點兒。
“上界的門派之中，對於小輩常常是將他們封死在不同的空間，強行切斷他們之間的聯絡——就像切斷人身體上的筋脈一樣。”周瑜的手做了一個“切”的動作，葉未雙覺得自己有些牙酸。
“那……你和張飛呢？你們有沒有——”葉未雙看著眼前看上去似乎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小心地問。
周瑜微微別過了頭，半晌才轉過來說：“我和張飛，是切斷之後重新搭檔在一起的。”
“什麼？”葉未雙驚愕地看著他。
然而周瑜沒有多說什麼，他只是看了看錶：“時間不多了，我們下去吧。我想莫離也已經察覺到了，他大概會採取一些措施的。”
採取一些措施。葉未雙滿腦子都是周瑜的話。莫離一定已經發現了他的躲避和疏遠，他究竟會怎麼做……葉未雙感到自己已經走火入魔，只要一想到莫離可能會疏遠離開他，他就有毀掉一切的衝動。當初焚燬凱撒水鬼的快感在現在想來幾乎讓他有些著迷。
葉未雙提著書包甩開想要和他一起回去的林玉華時，滿臉的失魂落魄。他沒有搭車也沒有騎腳踏車，兩條修長的腿邁著頻率一致的步伐穿過小半個城到達了公寓。天色已經很晚了。葉未雙站在樓下抬頭望著那個亮著熟悉燈光的窗戶。莫離可能已經在奇怪他的晚歸了。
葉未雙想到莫離曾經也有個搭檔。他們也許也曾遇到過這樣的時刻。一想到莫離曾經和另一個人的靈魂有過這樣抵死的糾纏，葉未雙就感到噁心憤怒。他在底下徘徊了許久。
“有沒有辦法平安地度過去？”葉未雙問周瑜。
“堅守意志。只有這一途。”周瑜嚴肅地提醒他。
葉未雙晃了晃腦袋。他覺得自己的意志早就已經崩塌了。
他甩甩頭，抬腿上了樓。
“怎麼來這麼晚？”莫離坐在沙發上，看上去快餓扁了，兩眼裡全是期盼。葉未雙忍不住露出了一個笑容來，卻僵在了一半。“我馬上去做飯。”他裝作什麼也沒有發生似的踏進廚房，“對了，下週家長會，通知在我書包裡，莫叔叔你自己拿籤一下回執。”撩下這句話他趕緊將頭埋進廚房。莫離黑色的襯衫、明黃的拖鞋似乎無時無刻不在他眼睛裡流連。
莫離將手裡的報紙隨手放在了一邊，黑框眼鏡後的雙眼若有所思地盯了他的背影一會兒，隨後他開啟了葉未雙的書包。書包很整齊也很簡潔，只有一些必做的作業。莫離很快找到了那張回執，夾在一本習題本裡。當他抽出的時候，一張藍色的信箋隨之飄落了下來。莫離眼疾手快伸手撈住開啟，上面只有兩行短小的字。字跡有些倉促，紙張也有些揉皺的痕跡，像是慌亂之中被放進去的。但是很顯然，那張信上的字不是葉未雙的。是個陌生女孩子的筆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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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未雙：
今天的事你誤會了。那張紙條是要給你的。我喜歡你——
莫離的目光驀地在最後四個字上頓住了。他的眼珠移向了廚房的方向。他絞盡腦汁地想，是不是應該拍著葉未雙的腦袋說：你小子也有出息了啊。但是莫離只是將信箋重新夾回了書中，臉色不變地籤了名。他的雙眼透過那幅眼鏡和報紙，不住地瞟向廚房裡的人影。他的……未雙，居然也開始有女生告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