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公子, 柱子會換上新的,我們一會還會過來一趟。”
其中一名斬祟使開了口, 林似錦扭頭看一眼,回了一句,他耳朵動了動,又扭過頭來。
方才好像幻聽了,聽到了有人罵他蠢貨。
最近總有人說他是蠢貨,他摸摸自己的耳朵,估計自己是聽錯了,他又看一眼鏡子,默默地把鏡子換了個方向。
鏡子成相反的方向, 照不到他了。
他在殿裡並沒有待多久, 很快娃娃臉的少年進來了。
“林師弟,盛師兄讓我們帶你去祭壇。”
林似錦飛快地便起來了, 他不用帶什麼東西, 只用把帷帽戴著便是。
他戴上帷帽,還有些不放心。
“原先城主不讓我踏出去半步, 萬一有人在祭壇認出來我……”
“不必擔心, ”娃娃臉少年欲言又止, 到底還是沒有說什麼,“今日任務便能結束,一同去吧。”
林似錦於是拿上了帷帽, 聽到“今日任務便能結束”, 問道,“你們收到了訊息?”
“只是猜測,”娃娃臉少年道,“並不一定真的能結束。”
他們三人是一起的, 還有一名少女跟著他們,少女沉默寡言,話很少,一直安靜的跟在他們身後。
祭壇離得並不遠,宜修城是一座環形城,最中間的是山,山被雕琢成了巨大的祭壇,上面有一座鬼王廟。
市井和街道都在山外,最外圍是四座城門。
他們到了山底下,山峰巍峨屹立,在夜色中一眼望不到盡頭,隱約能夠看到祭壇邊緣。
宜修城信奉鬼王,傳聞他們這座城原本只是一座小城,城中因為旱鬼連旱三年,百姓們日夜求鬼王,鬼王顯靈下界斬了旱鬼,當時雨下了三天三夜,解了宜修城的連旱。
從那時起,宜修城每年都會祭拜鬼王,已經成了特有的風俗習慣,印在了每一代人的骨子裡。
如今山上亮起來許多燈火,斬祟使的身影彷彿與夜幕融在一起,今日沒有月色,天色陰沉,烏雲遮擋住了無邊的月色。
沾溼的氣息撲面而來,林似錦踩在泥地裡,山路有些陡峭,上面雕刻了許多壁畫,朦朦朧朧的看不清楚。
他看到了盛如翡,隔著不遠的距離,盛如翡手中是一盞青燈,上面畫的有鬼王面具的圖案。
這邊有許多斬祟使守著,不遠處便是祭壇了,祭壇上面提前準備了許多祭品,中央的是一座巨大的宜修鬼王像。
他順著看了一眼,桌上蠟燭點燃,石階深長,彷彿一眼望不到盡頭。
“師兄——”
斬祟使都穿著黑色的衣服,融在夜色裡乍一看有些嚇人,他抱著自己的劍到了盛如翡身邊。
盛如翡隔著帷帽碰了碰他的腦袋,對他道,“一會跟在我身後,不必害怕。”
他說了個“好”,看一眼不遠處的祭壇,總感覺心頭涼嗖嗖的,莫名有不太好的預感。
他們算是提前過來的,很快山上石階亮起來點點亮光,許多人點著燈過來了。
腳步聲由遠而近,天空中似乎有雨點落下來,城主府的人也過來了。
林似錦順著看過去,斬祟使皆退讓,侍君隨著城主出現在眾人視線裡。
城主年齡約摸三十出頭,金帶玉冠,袖口有金色暗紋。他容貌生的周正,精神看上去卻不是很好,臉色略微發青,給人的感覺病殃殃的,走兩步路似乎都要喘兩下。
他在宴上聽過城主的聲音,城主也很少開口說話,基本都是讓侍君代為傳話。
林似錦想起來,目光便忍不住落在城主身上,興許是察覺到了他的視線,城主咳嗽了兩聲,朝著他們這邊看過來了。
他立刻低下頭,等視線移開的時候,他又下意識地看一眼。城主的腳步有些輕浮,看上去頭重腳輕,走路的時候衣袍空蕩蕩的,給人衣袍下彷彿沒有東西的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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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城主從他們身邊經過的時候,他聽見了一聲嘶啞的低語。
“來不及了。”
“重來多少次……都是一樣的結果。”
城主的嗓音像是破鼓鑼開了一個口子,風順著進去,沙沙沙地搔刮著耳膜。
林似錦聽見了這兩句低語,他若有所覺地順著看過去。在他們面前的是一座巨大的鬼王神像,鬼王戴著閻王面具,衣袍上有八仙墜閻殿圖紋,他五官隱在夜色深處,腳踏屍山血海,身後是萬千瞠目厲鬼。
底下人群熙攘,這邊只有城主才能上來,城中的人們待在石階下,隨行的家臣們都提了一盞燈籠,燈籠發著幽幽的光,穗子隨風飄動。
焚香點燃,林似錦看著面前巨大的神像,他覺得神像似乎都長得差不多,心中有一種奇異的感覺,視線落在鬼王的面具上,試圖穿過夜色去看清那張臉。
嫋嫋的青煙浮在半空中,斬祟使要上前為城主遞焚香。
原本這是盛如翡應當做的,林似錦在原地站著沒有動,聽到了一句嘶啞的嗓音。
“讓他過來。”
他原本戴著帷帽,明顯的能夠感覺許多打量的視線落在他身上,侍君又重複了一遍讓他過去。
“別怕,過去吧。”
耳邊傳來熟悉的嗓音,林似錦感覺盛如翡像是隔著帷帽擦著他的耳尖說出來的。
他心裡的緊張被撫平,有盛如翡在不必怎麼擔心,於是他上前兩步,看著托盤上的焚香,旁邊還有焚淨過的手帕。
需要用焚淨過的手帕去碰香,他隔著手帕拿起烏香,在侍君手裡點燃,然後呈給城主。
他隔著帷帽能夠看見香燃出來的青煙,這般呈著,城主卻並沒有立刻接。
青煙若隱若現,城主突然開了口。
“你……可曾後悔。”
林似錦握著青煙的指尖微頓,他不知曉城主這是在跟誰說話,現在只有他在城主面前,應當是在同他說話?
他心裡覺得有些古怪,下意識地想要看向盛如翡,不知應不應該作答。
幸而很快城主接過了他手裡的烏香,似乎也並不需要他作答。
旁邊樹影沙沙晃動,幡旗上是大寫的“宜修”二字,一排燈籠跟著同時在晃動。林似錦在原地站著,他看著城主輕微俯身,眼眸微微闔著,態度虔誠慈悲。
城主一直維持著這麼一個動作,有風吹起來,吹起城主的衣袍,他在衣袍吹起來的那一刻,看清了——
隨即心中浮現出來一抹恐懼來,他大腦一片眩暈,有不好的預感冒出來,背後出了一層冷汗。
“嘭”地一聲,像是一切開端的預兆,城主維持著微微俯身的動作,他整個人向前倒下,額頭磕在石階邊緣,黑色的鮮血頃刻之間冒出來。
城主面上維持著虔誠慈悲的神情,鼎中烏香還在燃著,模糊了神像的容顏。
林似錦還沒有從方才看到的畫面回過神來,他方才看見了城主的袖口和衣襬,裡面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
此時此刻,人群中傳來一聲尖叫,隨著城主倒下,底下人群騷亂起來。
林似錦眼前冒出來亮光,遠處城中火光蔓延,煙塵滾滾燒紅了半邊天,像是一條巨大的火龍騰在半空之中。
“城主大人——”
“……邪咒,是邪咒……”
所有的斬祟使全部劍刃出鞘,城主臉上爬滿密密麻麻的咒文,臉色青白乾枯,儼然是已經死了數日的模樣。
與此同時,人群中許多人身上都冒出黑色的咒文,黑色的咒文爬滿他們的臉,咒文彷彿有生命一般,像是一條條黑色的爬蟲,密密麻麻的在人身上蠕動。
“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的臉……我的臉——”
有人捂住了自己的雙眼,痛的大喊大叫,有人轉眼之間變成了人面黑霧的妖邪,人群之中黑霧四處蔓延。邪咒侵蝕他們的身體,鮮血噴濺而出,與身後的火光相襯,眼前的景象宛如人間煉獄。
斬祟使一部分去檢視城主,另一部分立刻上前斬除妖邪,團團黑霧瀰漫在空中,怨聲與哭聲混合在一起,劍光折射出來冷光。
林似錦目光略有些怔住,不過是短短半刻鐘時間,發生的事完全超出了控制範圍。他想起來薛凝對他說的那些,又看著那些咒文,莫名內心裡一陣抽疼。
在他失神的片刻,手腕被握住,盛如翡握住了他的手腕,把他向後推了兩步。
“待在這裡,若是遇到危險,立刻捏碎令牌出秘境。”
盛如翡飲冰劍出鞘,慢慢地鬆開了他,在原地佈下了一道結界,隨即轉身離開。
“師兄——”
林似錦喊了一聲,人群中慘叫聲不停,盛如翡已經不在原地了。
那些妖邪……方才還是人,現在已經面目全非。
林似錦在結界裡,有鮮血濺在他面前,他的衣袍隨著吹起來,懷裡的信封依舊貼在身側。
許多道黑霧籠罩,黑霧圍繞著結界伺機而動。林似錦把懷裡的信封掏出來,他內心裡有諸多疑惑,像是冥冥之中有一條線在牽引著他。
他心裡隱隱有了決定,指尖觸碰到懷裡的信,揭開上面的火漆印,拿出來裡面的紙張。
信只有薄薄一張,上面什麼都沒有寫,只有一個羽鶴吟紋圖案。
圖案上的鶴仙似笑非笑,面上詭異,臉上像是無數道咒文拼湊而成。在他看過去的瞬間,羽鶴吟紋憑空燃起,在他指尖消散。
紙張頃刻之間化為了灰燼。
林似錦沒來得及驚訝,他感受到了一道巨大的吸力,面前化為了無數道光點,他那一句”師兄——”還沒來得及喊出來,整個人便消失在了原地。
腦海裡一片暈眩,他恍惚間聽到了“嘭”地一聲,是令牌碎裂的聲音。
令牌自動碎了,說明是任務期限到了。
他在落地時還有一些不穩,整個人眼前一陣天旋地轉,回到了熟悉的地方。
在他以為自己要暈倒的時候,他掃到了一角熟悉的衣角,整個人落入沾著冷香的懷抱。
許久不見的一張臉映入眼底,奉如皋扶著他,眼底情緒平靜,若是仔細看,會發現深處有幾分冰冷的怒意。
林似錦還暈著,他有點想吐,出秘境像是整個人被拽著在空中晃了幾十下。他對上奉如皋那張臉,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
“師尊……?”
話還沒說完,林似錦臉色慘白,整個人暈在了奉如皋懷裡。
“快看……那可是長明君?”
“百聞不如一見,長明君出了長明殿,此次是為何?”
有弟子跟著從秘境裡出來,他們都注意到了,一時間都覺得新奇,還有些崇敬,都在興致勃勃的低聲議論。
平日裡盛如翡一向是人群焦點,如今換成了奉如皋,奉如皋鮮少出現在人前,輕易地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宿蓮也從秘境裡出來,他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奉如皋的方向,又看向不遠處的少年。
盛如翡也方從秘境裡出來,原本是要找人,很快便發現了少年在他師尊懷裡,他在原地站著沒動,指尖握緊長劍,整個人融進了陰影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