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枷鎖？”文俶只是笑了笑，“我倒更樂意稱呼為一座大山！”
頓時高昂起來的聲音，似乎是在抒發著文俶心中的怨氣，彷彿透過這樣的方式能一吐為盡。
“小姐，你是不是又偷了老爺的酒來喝了啊，怎麼醉成這個樣子，若是被別人看到……”
素雪的話還未說完，就被文俶打斷了。
“若是被人發現？被人發現，他們會說文家沒得家教？”
文俶的聲音本來是高昂的，但卻又突然之間壓了下去，變得低沉了。
似乎就如同她現在的心情一樣。
“男子可以帶兵打仗，男子可以讀書進仕，為什麼唯獨女子不可以呢？”
“小姐！”
素雪的聲音變得顫動，似乎這兩個字眼是從嗓子眼當中擠出來的。
很顯然素雪是被文俶這番“大逆不道”的話嚇到了。
本來低微的聲音猛地甚至蓋過了文俶接下來說的話。
“小姐，你肯定是吃了酒，變得醉了，還是早些回房間歇息一下吧，素雪再去船上的廚房，給小姐煮上一碗醒酒湯，就如同平日裡一樣，好嗎，小姐。”
小姑娘可能被文俶的這番話嚇到了，說出的這麼一段話中，沒有一個字不是帶著顫音出來的。
“我沒醉，素雪。”
文俶笑了。
這一回文俶的笑極其的放肆，沒有半分像當初陸澤開初聽時的那般婉轉，倒頗具別樣的風味。
似極了山風穿過銀鈴。
“我只是覺得，我如果不再這麼放肆一把，待回到蘇州就沒有機會了，爹爹怕是要給我議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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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聲音中含著點點的幽怨，倒像是入秋後從樹間飄零梧桐葉一般帶著侵人的意味。
“我是知道婚嫁訂娶是人生本應做的，可我不甘心！”文俶似乎是咬著牙說的，與平日裡的形象相差極大，或許是怕再不說就沒有機會說了吧。
“我不甘心女子的生活就只有那小小的四角天空，同樣都是人，憑什麼男人可以在外，女人定要守在家裡呢？”
陸澤開此時方才覺得，這位姑娘怕也會是一個奇女子一般的人物。
畢竟不是任何這一時代的女性，都會萌生這樣的想法。
她們一般一輩子之中都是在相夫教子和侍奉公婆當中耗盡了所有的時間。
可世道難變，就連聖人之語，有些人都會人云亦云起來，透過曲解聖人的言論來為自己做理論上的支撐。
比如“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近之則不遜，遠之則怨”這一句。
總有人覺得此話是在壓抑女人。
但真實的情況卻不是人們所想的那般。
此處的“小人”借指的是百姓。
《尚書·康誥》記周公告誡康叔之語曰：“嗚呼！小子封，恫瘝乃身，敬哉！大畏蓒忱，民情大可見，小人難保。往盡乃心，無康好逸豫，乃其又民。”
當時是周公剛剛平定管叔、蔡叔與殷人勾結的叛亂，《康誥》就是這種背景下對被封於衛地的康叔的囑告之辭。
這裡，“小人”指百姓、小民。
一個“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復夢見周公”的人，此處之意也是基本與周公之語相似。
同理，女子也可正言。
但如今，怕是除了他陸澤開之外，這一朝代又有誰會去這般理解呢？
甚至就連女人自己也是這般理解的，賈寶玉偷吃金釧的胭脂，被王夫人發現了，王夫人卻只覺得這是金釧一人的過錯。
這就是這個朝代的一個縮影。
相對於林黛玉這般有葬花幽怨心思的女子。
不論是薛寶釵這般“好風憑藉力，送我上青雲”的大家閨秀，還是文俶的這種“不甘屈居於宅庭之中荒度光陰”的女子，陸澤開的心中對其的讚賞要多得多。
世道本就艱難，若是未有人想去改變，而只是自怨自艾。
那麼又能成就什麼大事呢？
文俶的聲音一直在陸澤開的耳畔響起。
蘇州？
那裡雖然不是金陵那般富貴之地，但也是南方頂尖數一數二的豪奢之處。
其地文風昌隆，多有文人。
歷來進士南榜的頭名不是出自蘇州就是出自金陵，這也是一處聚集派別的好去處。
依著這個思路去想，陸澤開又突然發現，似乎蘇州相對於金陵更適合自己組建派別。
蘇州乃是運河要塞樞紐，又位於長江與海的交匯之處，有著船舶司以及外國遊商的船隻來往。
這樣的地方，思想與文俶這位小姐一樣的人，怕是不少。
陸澤開若是掌握了這樣的一份勢力，那麼他的想法就不再僅僅只是一個想法了，而是直接變成現實了。
金陵他肯定也是要去的。
若是陸澤開未曾經歷那般的以自身為棋子，被兩方人佈局使用，自身卻無能為力的事例。
怕是會乖乖聽陸檀的話。
可事實上他經歷了，想想當初初來此世界的時候，陸澤開只是想著好好的活下來，萬不可讓原主的家人發現有什麼不對勁。
可如今權力直面而來的威勢將他的想法徹底地打碎了。
這不是前世的世界。
這是皇權大於天的世界，生活在這樣世界裡的人，他的心也是會變的。
陸澤開不是神仙，他是凡人。
就連神仙都有變心的時候，更何況一個凡人呢？
突地，陸澤開笑了笑。
自己若是在一部小說裡，怕都不會是一個主角，畢竟在他前世看的小說中，哪個主角見到這樣性格奇特又看起來好像長相不俗的女子，不想著和女子來段奇妙的緣分。
甚至收入房中。
只有他心中想的卻是權謀之道，比起主角來，倒更像是一個反派。
不過相對於一個被人成天當做棋子而傻乎乎不知道，成天沾花惹草的主角，陸澤開更願意做一個權謀天下，任何人都不敢算計他的反派。
航運雖慢，但這畢竟是運河之上，相對於天然水系還是要快些的。
留給陸澤開籌謀的時間不多了，他還需要好好謀劃。
聽著耳邊的聲音，陸澤開覺得一個天然好的棋子就被擺在他的面前了嗎？
一切都是為了自己，原諒他的自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