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舌頭深深吸了一口煙，又慢慢吐出來，望著煙雲後面那張令他著迷的臉蛋，不禁感嘆道：“你家的那個啥伍先生真有福氣，能有你天天伴著。”
外面的雨聲依舊很濃，關東的夏天不缺少雨水。
早晨，天晴了，大舌頭回到了四合院，看到三傻子正在窗臺邊，一手端個水杯，一手拿個小刷在嘴裡捅捅咕咕，捅出滿嘴白泡子。
大舌頭不知三傻子在幹啥，就問：“你這是幹幾八啥呢？掏茅樓哇。”
三傻子喝口水漱漱嘴說：“這叫刷牙，你懂不懂？每天早上刷刷牙，牙就乾淨了，嘴也不像你那麼臭了。”
大舌頭就想：張大扎肯定天天刷牙，要不她的嘴咋那麼香啊。
大舌頭就去搶三傻子手中的牙刷，“拿來，給俺！”
三傻子攥緊牙刷不讓他搶，“你幹嗎呀？”
“給俺，俺也刷刷牙。”大舌頭理直氣壯道。
“我去你的吧！”三傻子用肩將大舌頭撞出老遠，“哪有用別人牙刷刷牙的，你想刷牙，今天俺給你買根新牙刷。”
“我操，”大舌頭不滿道，“你親哥哥用你牙刷你也嫌乎？”
“這不是嫌不嫌乎的事！害，你二逼呵呵的，跟你也說不明白。”三傻子把牙刷扔到杯子裡，又將杯子放到窗臺上。
不一會兒，三傻子又端來一盆水，放到地上，就蹲在那洗臉。
大舌頭心想：“這兔崽子現在這麼愛乾淨，也搞女人了？哼，他搞的女人，肯定比不過張大扎。張大扎哪是女人啊，人家那是仙女！”
正在這時，院門一開，一陣歡叫聲傳來。
“三傻子！”
“三哥！”
……
四愣子、五鼻涕、六嘎子，還有黑娃子，一大幫大小子歡蹦亂跳地湧入院門，後邊跟著笑容滿面的鐵山。
三傻子也興高采烈地叫著：“哈哈，你們都來啦！”趕緊迎了過去。
大舌頭見三傻子迎向了院門口，趕緊趁機拿起三傻子放在窗臺杯子裡的牙刷，貓腰在洗臉盆的水裡涮一涮，然後抓緊時間刷了刷牙，喝一口洗臉盆裡的水漱漱口。
牙齒果然十分清爽。
鐵山將這群小夥伴送來後，他就回北市場了，他每天上午要去四海昇平茶樓的六合順喝茶。
哥幾個在街上到處逛，四愣子等人以“老奉天”的身份，向方大舌頭沒完沒了地做介紹。
“你看見沒，那個人騎的叫腳踏車。”
“你看，這叫電線杆子，電線杆上頂上的那是路燈，下晩黑給街道照亮的。”
“有一次咱拿彈弓把北市場的路燈全打碎了，警察狗子還把俺抓走了呢。”
……
方大舌頭哼哈應著，時不時問一句：“那你們知道在哪兒能買到牙刷不？”
但他那個問題太不起眼，對別人而言就是耳旁風，也就沒人回答他，大夥兒七嘴八舌爭著吵著跟他得瑟顯擺呢。
“你看，那小鋪門口擺的就是汽水，又甜又有氣，喝完直打嗝。”
“那天四愣子撿個汽水瓶蓋，硬說蓋子裡的四個字是再來一瓶，這小子可能扒瞎了。”
“後來，他被咱收拾夠嗆，把他褲子都扒了……”
“你們再提這事俺可翻臉了！”
方大舌頭又問：“哎哎，在哪兒能買到牙刷？”
可哪有人能聽進去他的問話？所以自然也沒人回答他。大家還是像比嗓門一般大聲嚷嚷，炫耀自己見識到的奉天新鮮事。
“你們誰坐過公共馬車？”
“俺坐過，那馬車是走在鐵軌上的。”
“俺也坐過！”
他們說的公共馬車，那是奉天最早的公共交通工具了。馬匹牽引著車廂在鐵軌上行走。直到上個世紀二十年代初，摩電才徹底取代了公共馬車。
方大舌頭又插嘴：“就是那個牙刷，在哪兒能買到？”
但是他的聲音又淹沒在了別人的大嗓門中。
“對了，你們喝過啤酒沒？”
“喝過，苦啦吧唧的。”
“還直冒沫子呢。”
……
就這樣，方大舌頭絕望了，那牙刷的事，不提也罷，回家偷偷用三傻子的牙刷就行了唄。
不知不覺，到了晌午。
三傻子聽到了大舌頭肚子的“咕咕”響聲，便問：“大哥，咱吃飯去？”
大舌頭就等著這句話呢，趕緊答應：“走，吃飯去，還到那天去過保定園吧，俺喜歡吃他家的煎丸子，還有攤黃菜。”
“走！”三傻子痛快地說。
“啥叫攤黃菜呀？”六嘎子問。
大舌頭拍了他腦袋一巴掌，“你不是早就來奉天了嗎，這都不知道。俺告訴你吧，攤黃菜就是攤雞蛋。”
“哎呀，大哥真邪乎，剛來奉天這麼幾天，就知道這麼多了。”六嘎子不由得對大舌頭刮目相看。
一群小子說說嘮嘮，就到了保定園。
一落座，六嘎子就嚷道：“給咱來個攤黃菜！”
方大舌頭笑道：“小崽子，你還記住這道菜了。”
三傻子說：“你們先坐這兒點菜吧，俺出去一小會兒。”
然後，不待別人說啥，他便匆匆離去了。
“他肯定是憋不住，出去找茅房了。”四愣子說。
“找茅房咋不叫俺一聲，俺也想去呢。”五鼻涕說。
方大舌頭笑著問黑娃子：“你想吃啥菜？”
黑娃子舌頭舔著嘴唇說：“我喜歡吃瘦糧細肉。”
大夥被逗得哈哈大笑，連跑堂的夥計也笑得直不起腰。
六嘎子說：“那叫細糧瘦肉！這小子，家裡趁錢，嘴吃叼了，不愛吃肥肉。”
正有說有笑著，飯莊內突然闖進一夥人，一個個面露兇色，禁鼻子瞪眼的，清一色扎著板帶，別著攮子。
夥計趕緊迎過去，點頭哈腰地遞上一口袋洋錢。
為首的一個將錢袋在手上掂了掂，遞給身後的小混混。又往店裡掃了一眼，目光正與方大舌頭相遇，那人不由得一愣。
方大舌頭也一愣，他本想站起來，但想了想，還是坐著沒動。
那人跟身邊的小痞子低語一聲：“快去把大炮仗叫來，就說這邊有個我的仇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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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痞子答應一聲趕緊出去了。
那人大搖大擺地來到方大舌頭的桌前，皮笑肉不笑地說：“喲，方大舌頭，你咋蹽到奉天來了？”
方大舌頭斜了他一眼，“操，卜大白唬，在奉天混得挺牛唄，架架攏攏的。”
“再架攏也沒有你架攏啊，坐在這兒連屁股都不抬。”卜大白唬抬起一隻腳，搭在凳子上。
“俺見到你抬屁股幹啥？你是茅坑啊！”方大舌頭抱著雙臂說道。
“你他媽的咋跟我哥哥說話的？”卜大白唬身邊一個小痞子氣勢洶洶地罵道。
四愣子往那小痞子跟前一站，同樣氣勢洶洶，“你咋跟俺哥哥說話的？”
卜大白唬一腳將凳子蹬翻，指著方大舌頭說：“大舌頭，你放明白點，這是奉天，不是柳樹溝子！”
方大舌頭“騰”一聲站起來，“奉天咋的？在奉天俺怕你？”
卜大白唬一拍桌子，“在奉天俺怕你？”
這時，飯莊裡的客人都閃到了一邊，躲得遠遠的，但並沒有跑掉，他們也都想賣呆看熱鬧。
跑堂的硬著頭皮過來說：“各位爺，有話好好說，大家交個朋友，四海之內皆兄弟嘛。”
卜大白唬將跑堂的扒拉到一邊說：“去，拉電燈繩，把電燈打亮。”
跑堂的說：“卜爺，大白天的打燈幹啥？”
卜大白唬一瞪眼，“讓你幹啥你就去幹啥，少廢話！”
方大舌頭說：“用不著，俺知道城裡點電燈不用火。但那也不耽誤俺削你！”
“誰呀，蚊子打哈欠，好大的口氣！”門口響起洪亮的聲音。
眾人看去，四五個小地賴子簇擁著一膀大腰圓，滿臉橫肉，絡腮鬍子的彪形大漢走了進來。
那些躲在遠處的客人悄聲議論起來：“哦，大炮仗來了！”
“那幾個鄉下小子要倒黴了。”
“可不，那個大舌頭惹麻煩了。”
……
卜大白唬立刻迎上去，恭恭敬敬道：“炮爺，你可來了！這有個小子要立棍呢。”
大炮仗橫眉豎眼走過來，瞪著方大舌頭，厲聲道：“你要立棍？”
“俺立啥棍？”面對這樣氣焰囂張的威勐漢子，方大舌頭有點底氣不足了。
上次在柳樹溝子，他和二舌頭面對大野驢二野驢，幾乎沒有還手之力，這讓他明白了一個道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強中更有強中手。
卜大白唬在一旁扇風點火道：“這小子是青溝子鎮柳樹溝子屯的惡霸，叫方大舌頭。”
“哦，惡霸？”大炮仗目光似兩把鋼刀，直盯著大舌頭。大舌頭不由得一陣膽寒，但他卻硬撐著面子，也盯著大炮仗。
大炮仗豪橫地一笑，問道：“朋友是橫門裡的唄？哪家的？亮個翅吧！”
這也是當時江湖中的行話，意思是說，你是圈裡的嗎，哪門哪幫哪派的，露兩手吧。
大舌頭從小到大生長在山溝子裡，即便跟爹習武，可也聽不懂行話。大炮仗的一番話，令他滿頭霧水，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他回一句：“俺老方家的，俺爹叫方老牛。”
大炮仗聽了，輕蔑地一笑，原來是個“空子”，這種人也敢在外惹事，捱打也是白挨。
大炮仗衝手下混混們一揮手：“削他！”
一群小痞子剛想動手，忽聽有人脆生生地叫道：“誰敢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