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最後時刻悄然劃過，隨著啟明星開始閃耀，那一輪紅彤彤的大日也終於結束了沉睡，再次自東方海面之下升起。
隨著天光漸漸大亮，杭州城的人們也陸陸續續起床，開始了一天的新生活。
只是與日復一日，循環往復的生活不同的是，今天的武略將軍府邸顯得格外熱鬧。
一大早，正準備打來洗漱用水伺候武略將軍李知義起床的幾個丫鬟就在李府的小妾房門外發現了一顆鮮血淋漓的人頭！
那人頭旁邊還用石塊壓著一封書信……
“啊！！！”
隨著一陣陣尖聲驚叫，事情很快傳開，正在臥房之內摟著小妾柔軟嬌嫩的身軀睡得香甜的李知義自然也再睡不下去了。
至於原本預定的早安咬，也沒有心思再去體驗了。
待到面上有些驚慌失措的管家在臥房之外向李知義匯報情況之時，李知義這才衣著整齊的坐在堂內，面色鐵青的接過那封書信仔細檢視。
這卻是王華以“玄影”這個臨時想出來的道號為署名留下的一封書信，那顆人頭自然是海盜頭子劉鵬程的首級。
書信的內容則是言及自己“夜遊”天地時偶然遇到了百餘里之外一夥惡貫滿盈的倭寇，遂出手將其剿滅，並斬首百餘級。
信中王華還直接言明，自己對這些功勞並無需求，只是請官軍善待野黃盤之上那些獲救的可憐女子云云。
最後還留了一句：此事本座亦會知會知府衙門……
看著這封信件，李知義面色晦暗，心思也有些複雜。
彼其娘之，一大早嚇老子一跳不說，這功勞也不全給我，還去跟知府衙門說一聲做甚？
不過這話李知義也只敢在心底罵一罵，王華信中又是本座又是貧道的，這年頭的大明自上而下崇信道教，特別是到了嘉靖皇帝這……
皇帝老子都如此深信不疑，下面的官兒，特別是武官們當然也是有樣學樣。
再說，這位“玄影真人”是否真的能夠夜遊百里、誅殺百十餘人之數的倭寇尚未可知，但那人可是確確實實將一顆人頭悄無聲息之間放在了自家臥房門外的！
李知義此時還真就不敢將心底的怨言宣諸於口，不過心中轉過這個彎來之後，他又覺得有些欣喜。
人在家中坐，功從天上來，這種送上門的好事，自己居然還發愁，實在不應該。
當下李知義便匆匆讓下人服侍自己洗漱用膳，又穿戴完畢之後便出門直奔知府衙門。
至於王華為什麼要把那一夥海盜說成是倭寇？
這卻是一種預設的潛規則了，這個時期的江浙、胡建乃至是泉州等沿海地區的地方官，對於所有的亂民、暴民、山賊、海賊之類的存在全都統一稱之為：倭寇！
你上報亂民、山賊之類的，那是不是說明你吏治不清，能力不行？
否則你的治下怎麼會生出這樣的事端來？
負責考評的吏部官員輕輕鬆鬆就能以這種的理由拿捏住那些地方官，要麼索要大量的好處，要麼就是藉此攻訐。
久而久之，這樣的潛規則便在十來年間快速形成，並延續至今。
這同樣也是嘉靖後期倭寇之患更勝以往的原因之一！
你也報倭寇入侵，我也報倭寇入侵。最後在朝廷那邊看來，我大明整個海疆竟然無有一片安寧之地！
這不就是倭寇之患了嗎！
當然，這只是原因之一。
隨著一個封建王朝進入中後期，特別是邁入上層的晉升通道被快速鎖死，階級固化之後，隨之而來的必然就是程度不同的民不聊生。
活不下去的老百姓怎麼辦？
從賊咯！
成為亂民、暴民咯！
可是在此時的官面文章之上，哪裡會有什麼暴民、山賊？
那些明明都是倭寇！
我大明歌舞昇平，正是惶惶盛世之時，怎麼可能會有暴民？
都是那些個倭寇，兇殘暴虐成性，率獸食人，劫掠我大明海疆……
……
一大早，李老根再次來到了知府大院後門，仍然是透過那位湯師爺遞了一封信進去，然後就被打發回來了。
身著緋色制服官袍的王贊看完信件之後臉上仍舊保持著面無表情，將信件遞給了湯師爺。
五短身材的湯師爺看過之後又將信件遞給了王贊的另一位幕僚--舉人出身的李默，李師爺。
“孟良，你怎麼看？”
被點到名的湯師爺微微一凝，心裡明白自己這位恩府也不是表面上這麼淡定。
不過想也能夠知道，“倭寇”這一塊蛋糕其中自然也有著知府衙門一份的，現在這蛋糕落入了一位新的闖入者眼中，王贊怎麼可能不關心。
當然要說這位知府大人願意為這一小塊蛋糕冒多大的風險，那卻是不可能的。
畢竟“倭寇”相關的利益，大頭可沒落在知府衙門……
沉吟了一小會兒，注意到隔壁的李師爺也看完了信件內容，湯師爺才道：
“人餓了就得找食，算一算，這位玄影真人從張家得的那五六千銀子應該花得差不多了，甚至前些天學生還聽說那人還透過崔氏牙行詢問林家那宅子的出售意向……”
既然王華在信件中自稱“貧道玄影”，那就當他真的是個道人吧，雖然度牒之類的這傢伙大機率是沒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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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說……可是城裡的那些人不是已經給他送過禮了嗎？這加起來近萬兩銀子那人這麼快就給花沒了？”
湯孟良對面的李師爺皺著眉頭詢問道，心下覺得王華只怕是個不懂規矩的愣頭青？
“學生對這位玄影…真人倒是挺感興趣的，近來也託人打探了一番。這位的吃穿用度雖然稱不上極致奢華，但也的確屬於非常精緻的了，據說這位連擦屁股用的都是宣紙……”
湯師爺這話一出口，堂上出身寒門以科舉晉升的王贊下意識的就是一皺眉。
雖然王知府不是那只懂得死讀書的書呆子，但王華這種有辱斯文的行為還是令他下意識的不喜。
文房四寶，筆墨紙硯。
紙雖然只排第三，但其實是這四寶之中消耗得最快，也最貴的。
竟然有人奢侈到用上好宣紙去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