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風自湖面落來，吹動著張凌仙枯索的亂髮，他的眼角唇角溢滿了悲慼之光，如天光下的滿池湖水粼粼生彩。
無論如何，他的少年時光，他的前半生都是在這一處一日日渡過，多少個日夜他都會來到這塊奇形的石臺上無所事事地坐著，將雙腳伸進湖中，攪弄著湖水盪漾起漣漪，向著湖中傾訴自己的心底話。
即便是他當初決然下山，宗老也不曾有過怨懟，更是將自己的遺蛻丟出供他往後觀摩，可以說他能夠另起劍道，宗老可謂居功至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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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藏劍池依然平靜地無一絲卷皺。
“你還是不肯見我…”
張凌仙想起當年下山的時候宗老便不再相見，那時他就知道這一生兩者之間都難復再見之日。
宗老，永遠是劍仙山的劍宗！
“或許我不該回來。”
張凌仙嘆息，“曾經我也這樣想過，但是這一次我必須回來。”
“她還活著。”
張凌仙望向平闊的藏劍池，重燃他生命的火種就在其中。
“把她還給我！”
張凌仙霍然起身，掃盡臉上的一切悲慼。
“她在替你贖罪。”
驀然，張凌仙的背後發出聲音，如洪鐘嗡鳴。
“罪？”
張凌仙靜靜轉身，似乎早有預知。
石臺的另一角，負手而立一位中年男子，容貌清奇，氣質絕倫，一根紅線將滿頭灰白的長髮緊緊系在背後。
“洪太陽！”
這一位才能稱得上真正的名震東海，聶凡豈能不識。
洪太陽目光直接跳過張凌仙落在旁觀的聶凡身上，目光中不含色彩，只是淡淡相望。
洪太陽道，“張師弟此番回山還帶了一位幫手。”
“呵呵…你還認我是同門？”
張凌仙譏諷笑道，“你也不用言語試探，他只是受我之託來此，你我之間的事他絕不會插手，今日也該算清我與劍仙山的恩恩怨怨。”
洪太陽這才將視線轉回，“你雖是叛門之人，但你我之間當年畢竟還有一番同榻學藝之情，這一聲師弟倒還能喊一聲。”
“白浮屠何在？”
洪太陽突然道。
張凌仙攤開手掌，上面赫然躺著早已人事不省的白浮屠和姜七夜二人。
“你想用他們二人換你的女人？”
洪太陽冷漠道。
張凌仙嗤笑一聲，神情不屑，“我張凌仙豈是這般人，我要救誰，用得著人質和你交換！”
“我要救誰，誰也攔不住！”
張凌仙手掌一震，白浮屠和姜七夜二人直接被他丟入藏劍池中。
洪太陽面色平靜，片刻才道，“師尊當年賜我四人劍諱，我為天，鄧白兩位師弟各得地人，卻將仙字留給了你，我一直甚不甘心。”
“我曾問過師尊，我為何不能走仙劍道，他只說了一句，唯我當空為天，唯我隨心為仙，這些年我自山門中參悟天劍道，越來越覺得師尊的話十分在理，只可惜你雖在仙劍道上天資非凡，但終究還是走偏了，如此你怎能勝我完完整整的天劍道！”
洪太陽的聲音仿若染上魔力，振聾發聵滌盪神魂。
“你的劍道是完美無缺？我的劍道便是偏了？”
張凌仙仰首大笑，“我自行我道，你又有什麼資格評判我的劍道！”
“今日，我便要用你眼中的旁門左道徹徹底底蓋過你引以為傲的天劍！”
張凌仙話語落定，整個人氣質驀然爆發，海量霧氣自他氣海道宮之內氤氳滲出，剎那便將藏劍池這方空間都籠罩其中。
洪太陽依然無所動作，靜靜觀看著張凌仙的手段。
幾乎轉瞬之間，一口霧海漩渦擺在藏劍池上，張凌仙坐鎮中央，宛若神。
洪太陽稍稍凝眉，“當年師尊說你是我們四人當中劍道悟性最為超凡，當初我並不認同，但如今你在自絕之後又另闢劍道，若是換位處之，我做不到。”
洪太陽也踏過了神火境的那一道門檻，更知曉其中艱難。
他負在身後的雙手終於鬆開，並指如劍直接刺入霧海漩渦，霎時如同烈火烹油將整座霧海漩渦激發。
霧海當中飛出千萬劍，而洪太陽只用雙指劍一一招架，劍氣縱橫，遮天蔽地，藏劍池上風雲呼嘯，卻激盪不起半點波紋。
唯我當空！
洪太陽以己身參悟一生的天劍道迎戰張凌仙死灰重燃的仙劍道，每一劍的碰觸都是兩人劍道的對轟衝擊，沒有任何花哨的劍式，只有劍道的對抗。
一個是自詡完美的天劍道，另一個是自我深種的仙劍道，劍道千萬途，他們各走一路，但也要分判個孰高孰低。
聶凡自一旁觀戰，雙眸明亮如火，東海當世兩大劍道高手對決，於他而言也是獲益匪淺，他雖然不涉劍修，但是兩人出手之間都是劍道真諦演化出來的手段，無異於有兩位名師現場為他演示其中奧妙。
日落星起，藏劍池這一方空間，沒有人來打擾，張凌仙與洪太陽都沉浸在劍的世界中，每一次相沖都令聶凡震撼。
靈劍如飛蝗，層出不窮，演繹出波瀾壯闊的無雙劍潮。
劍指似豁口，橫亙天穹，巋然不動面對茫茫劍潮。
縱橫撇劃，碰撞間閃爍的是劍道的火花，在藏劍池的上空璀璨綻放，儼然一場劍修盛觀。
聶凡何其幸運，能夠親眼目睹這一場由兩位劍道名宿親身投入的表演，一顆劍道的種子也在他的心底生根發芽。
甚至，他覺得當初侷限於自身修為和劍道領悟而未能破解的赤龍丸封印也隱隱鬆動。
他於劍道一途的造詣一刻一重天。
下一刻，聶凡呼吸不自禁地壓住，張凌仙洪太陽兩人的劍道之爭也步入最激烈的時刻。
萬劍盡出霧海漩渦，劍指劈空而下。
大戰正熱！
原本沉寂如死水的藏劍池也漸起波瀾，一朵朵漣漪止不住泛起，相互碰觸幻滅。
“轟轟轟！”
藏劍池水炸破半邊天，似乎再也壓制不住，更有千萬道劍鳴之音響徹空間，劍仙山埋藏其中的先輩劍器也都甦醒過來，劍道之爭豈能無劍，它們便是最好的觀戰者。
“我的劍…終究還是我的劍！”
張凌仙放開懷抱，投身而入藏劍池。
下一刻，滿池劍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