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雪塵飛揚，零零落落灑在宋綿竹的肩上，只不消一會兒，烏黑的髮絲便摻滿了白霜。
那句話怎麼說的，陪你一起到白頭。
她心裡感覺怪怪的，嘴上打趣了句：“來得早不如來得巧，賀小哥這是踩著飯點啊。”
賀聞劍眉一揚，澹澹笑道：“屋外涼，先進去再說。”
他見小姑娘臉蛋通紅，唇色泛白，像是在外面吹了很久的寒風。
宋綿竹這會兒是真感到有些冷了，使勁搓了搓手哈口氣，把人領進院子裡，回頭問了句：“那馬就留在外頭啊，不用牽到後院去？”
“無妨，走不丟的。”
賀聞不甚在意，催促著小姑娘快進屋，大有她再站著不動，便要把人扛進去的意思。
宋綿竹羨慕瞥了眼那匹黑色大馬，這一看就不是凡品啊，好歹對人家重視點吧，她家可是連普通小馬駒兒都捨不得買。
金氏等了孫女半天都不見人進屋，生怕她凍出個好歹來，急忙走出來逮人，沒想到迎面卻是走過來倆人，不由驚喜喊了聲：“哎幼，賀小哥回來了啊！”
宋老漢正帶著宋雙全，檢查各屋窗戶有沒有漏風的地方，心裡想著還是再多湖一層窗戶紙吧，這要是夜裡凍出病來，想進城買藥都麻煩。
聽到老伴兒的聲音，他放下手裡活，走出來看了兩眼，十分高興的跟人打招呼。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我這還擔心著你路上遇到大雪，不好走哩。”
老兩口熱情非常，把人拉進屋裡，又是給倒熱水暖身子，又是要去煮薑湯驅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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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得宋雙全都有些吃味了，親兒子都沒過這待遇啊。
他只見過賀聞兩面，對這個少年並不熟悉，又因為常年不在村裡，對家裡生的那些事並不瞭解。
他要是知道，人家先是救過自己小侄女，又替自家把兩個逃犯捉回來，估計就懂老兩口此時的行為了。
當然最重要的一點，賀小哥回來了，那就是咱家種糧回來了啊。
只要一想到畝產二十石，老兩口心頭火熱啊，恨不能把人供起來。
得知賀聞趕了一整天路，金氏立馬站起身去灶房：“那咱別等了，我去幫孫媳婦做飯，趕緊吃口熱乎的。”
中午那頓大夥兒吃得頗久，肚子裡塞得滿滿當當，下午也沒啥活兒可做，這人一閒著餓的便比平時慢。
原想著遲點再吃晚飯的，現下卻是不能耽誤了。
賀小哥連日奔波，路上定然吃得不好，人家可是為了咱家的事操勞，不得好好慰勞下嘛。
宋老漢拉著賀聞的手，不停噓寒問暖。
“路上沒生什麼事兒吧？”
“啥八閩來著，那旮瘩還好找吧？”
“這些日子過得還行吧…”
說了半天，就是說不到正題上，宋綿竹都替小老頭著急，悄悄翻了個白眼：“爺，你咋還學會拐彎抹角啦，這可不像咱老宋家的性子啊，你想問種糧的事就直說唄。”
宋老漢乾笑兩聲，不說話了。
他可不老婆子，被孫女掛了面子，還能拿巴掌拍人，自己要是敢動孫女一下，準得被老婆子罵死。
雖然吧，孫女說得也的確是他心裡想的，老頭心裡納悶啊，這說好是去收種糧，咋沒見帶回來啊。
好在賀聞很善解人意，不動聲色把手收回來，說起此行的經歷。
“我已託家裡去收種糧，後續會有人運過來。”
這一趟走得還算順利，那些作物在八閩那邊還不太受重視。
當地村民見有人去收糧，的確是有些好奇，但有誰會跟錢過不去啊，賀聞價錢開的可以，自然會有人願意賣，沒花多少時日便跟個村子談好了。
土豆、番薯、玉米，皆以六文錢一斤收購，能收上來多少收多少。
這價錢比大米要便宜些，宋老漢琢磨了下，要真跟孫女說得一樣產量驚人，倒是門划算的買賣。
老頭心裡激動，又去拉賀聞的手，嘴裡沒完沒了的誇獎。
幾人正說著話哩，又聽見有人來敲門。
金氏聞聲去打開門，見外頭只有老道士一人，奇怪道。
“青河兩口子了？”
“他們說不餓，晚上就不過來了。”老道士踏進院子，抖了抖身上的雪。
輪椅在雪地中難行，宋青河便不太想出門，加上午食吃得夠飽，晚上不吃也沒什麼，蘇姜聽他這麼說，便也留下來陪他。
這兩口子不準備吃晚食，老道士卻是不行，蹚著雪獨自出了門，他留在老宋家可不就為了這口吃得，哪捨得不過去啊。
“那我給裝些吃食，道長您給他們帶回去吧。”金氏點點頭。
一晚上不吃的確不算啥，村裡有的是每日只吃兩頓飯的人家，但咱家既然有那個條件，幹嘛要苦了自己啊，老婆子雖然把錢看得緊，但該花的地方卻從沒有捨不得的時候。
卜閒走進堂屋裡，瞧見賀聞坐在那兒，被宋老漢拉住手，向來沒什麼表情的臉上，難得顯出些許侷促，不由語帶調笑。
“幼，元白回來了啊。”
宋綿竹奇道：“元白喊誰？”
“喊我。”
賀聞看了眼老道士，總覺得他笑得不懷好意。
宋綿竹稍微一想便明白過來，古人是有表字的。
賀元白。
她反覆咀嚼著這個名字，心裡更好奇了，一般只有讀書人或者大家子弟才會有表字，像自家這種肯定是都沒有的。
雖然早猜到賀小哥家世不簡單，可她有一點想不明白。
以賀小哥的身手，那日怎會傷重倒在後山林中？
傷愈後又為何要留在這偏僻鄉野？
她可是問過爺奶的，以前從沒見老道士身邊跟過人。
賀聞感受到小姑娘打量的視線，朝她投了個疑惑的眼神。
宋綿竹心虛般把視線移開。
這人永遠是一副雲澹風輕的樣子，彷佛不是個十六歲的少年郎，他身上有股子歷經世事的滄桑，總讓人忍不住想要探究。
初次見面時，她怕給家裡惹來麻煩，並不想跟人接觸。
沒想到後來，一而再再而三被人所救，隨著相處愈久，心頭那點兒好奇，就快要按不住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