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州城內如今已戒嚴,不可隨意進出,未免流民進城,鬧出更大的亂子。
而在城外三里處,已然成了一片難民區,不停有逃災而至者聚集到此。
其實水災不比旱災,唯有沿河兩岸受影響最大,內地雖糧食減產,但百姓總能活得下去。
也就這些失了家園的人,當真是沒法子,只得北上想尋一活路。
而在這些災民中,又分為好幾種。
打頭一波屬於聰明人,剛發現水位勢頭不對,便當機立斷打包家當先行逃離。
他們雖沒了屋子良田,可有銀錢傍身,一般尋到個好住處,便可留下生活。
另一種,則算是比較幸運,雖匆匆上路,好歹有帶些盤纏,順利抵達內陸城市後,不難尋一棲息地。
通州雖戒嚴,但也不是不通情理,只要是有錢買屋或買田,便也是能在村裡入戶籍。
最後剩下那些最慘的,一路咬著牙跑過來,餓得是面黃肌瘦,若無人管,當真活不了多久。
災民們想法都一致,越是大城越是富人多,好心的老爺們,總不會吝嗇於施捨。
而事實也證明,他們想對了。
此時不遠處,分散著許多木棚,一看便是不同人家搭建。
今兒林氏鋪子施粥,明兒魏家商行贈藥,反正是一天輪著一天,就沒有過落空的時候。
這些人家行事算不上低調,但亦不是大張旗鼓,都是在城裡討生活的,完全不用他們自己為自己傳名。
很多事兒啊,只要你做了,坊間便會自發流傳。
百姓們對其稱讚有加,災民們滿口子感恩,到底是何目的而來,其實並不重要。
對一個毫無希望之人而言,活著,便是最大的施捨。
此時,鏢局的馬車停在一處棚子外,宋綿竹指揮起大夥兒幹活。
“玉米碾成碴,紅薯切塊,分別加點水,且都能熬一大鍋。”
災民人數眾多,熬粥只能是湯多米少,若太實誠,這善事反而做不了太久。
上回衙門給了一千兩賞銀,全被宋家換成了糧食,打算用來還之於民。
只是如今糧價漲了不少,必須輕省著點熬粥,或許才能撐過三個月。
宋綿竹想得明白,這善事又不自家一個在做,反正她們不出頭,旁人家什麼樣,她們什麼樣。
這種時候便不要內卷啦,沒意義,你幫一把,我幫一把,遮陽的黑雲遲早會被撥開。
工棚外,災民們早已自發排起長隊,眼巴巴瞅著宋家粥攤。
他們在這兒吃了好些天,誰家粥稠一點,誰家粥摻沙子,心裡那是門兒清。
表面上自是不會往外說,這人餓的時候啊,摻沙子的粥總比樹根好吧,萬一惹得貴人不高興,倒黴的還得是他們。
但是在排隊的時候,大夥兒還是會有傾向性,比如宋家人一來,那別的粥棚便會少許多人。
這宋家的粥啊,也不知摻了什麼糧食,味道香甜,還比較管飽些,沒人不喜歡的。
“來來,不要擠,不要亂,按秩序排隊,都有都有。”熬粥的小夥子,拎著大勺,吆喝兩聲,便不再管。
旁人家施粥時,或許會有嘈雜哄搶,可宋家這邊卻從未發生過。
一則他們備的量大,說是多添水,其實跟旁人家比還是夠實誠,災民們心中感念其恩情,多是不會亂來。
二嘛,鏢局小夥子多啊,打著來幫忙的名義,往那棚下一站,個個一身腱子肉,或有佩刀者。
哪怕是有那心懷鬼胎者,看著也憷得慌啊,誰敢在這地界找不自在。
最重要的是,又不是遇上大旱災,當真屬於活不下去的時候,他們且都等著朝廷來做主,沒人會真舍了命去為搶一口糧。
反正旁人家遇上的麻煩事兒,宋家是一概沒有,雷打不動,每三天施一回粥,來了便熬,發完便走,跟踩點做日常任務似的。
今兒也不例外,宋綿竹安排妥當,便站在大鍋旁,準備看一會兒後便先回去,這粥不定發到什麼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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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笑得跟朵兒花似的,讓人一看便心生好感。
此處多家粥棚,唯有宋遊記小東家親至,甭管城裡那些閒人怎麼想,反正災民們是頗為感動。
“大爺,您這碗也太髒啦,我不是讓你們記得洗碗嘛。”
“哎!我這就洗,這就洗!”
“病從口中入,你們可千萬別嫌我囉嗦,咱別得沒法子講究,起碼吃的得乾淨些。你們要不肯聽,我只能讓夥計打水帶來,就放你們身前,總得洗了吧。”
宋綿竹是真擔心這個,凡是人多的地方,容易引發疾病,餓肚子是小,若再弄個什麼流行病,那才是真的要完。
她想想覺得還是不放心,便跟身旁夥計吩咐,趕明兒買幾個水壺過來,最好是開飯前,燒開水把碗燙一燙。
“那不行!哪好再麻煩你們!小姐是為咱好,咱心裡知道,以後一定洗,咱輪流去打水!”
“對對,燒個水嘛,城外啥沒有,就是木柴乾草多,咱成天也沒個什麼事。”
“那咱說好了啊,你們可不能誆我呀,說慌的下輩子當小豬。”
大夥兒都笑,有說當豬挺好的,起碼吃得飽,臨了挨一刀,也比到處逃荒的強。
宋綿竹也笑,“話不是這麼說,苦一時不代表苦一輩子,你們現在覺得難熬,不過是老天爺給的考驗,以後若日子過好了,還是想當個人的。”
大夥兒笑著笑著,眼眶泛起紅,城裡貴人多,能放下身份,跟他們這些流民,說這種話的,當真只有一人。
“日子哪有那麼好過,我只想把小孫子拉扯大,也算對得起被大水沖走的兒子跟兒媳。”
一位臉色灰白的老翁,蹲在地上,將自己捨不得吃的紅薯粥,全餵給了孩子。
他見宋綿竹看過來,手粗無措站起身,連忙補到:“您看我這不會說話的嘴,小姐心意是好,怪我們沒那個福氣,哎幼,也不對,我不是那個意思……”
宋綿竹立即搖搖頭,“老伯不必再說,我懂,不是痛在自己身上不自知,我呀,也就是能動動嘴皮子,你們比我堅強多了。”
她其實是覺爺孫倆可憐,有心想多給老人孩子一碗粥,可災民實在太多了,若破了規矩,反而可能會引發不必要的動亂。
老翁聽出她此言乃是真心實意,沒有再說什麼,委身緊緊摟著小孫孫。
宋綿竹掃視著一張張灰暗的臉龐,彷佛能從那些麻木的眼神中,窺探出對生的渴望。
她忽然指指鍋裡,衝著老翁故作神秘道:”大爺,您說,以後若能天天吃此物,吃到撐那種,算不算過好日子?“
老翁先是一愣,繼而連連點頭:“那當然算是。”
宋綿竹又問:”若田裡能種出,畝產千斤的糧食,算不算過好日子?“
老翁已經不敢回應了,他覺得眼前這位小姐,可能方才被自己氣傻了。
畝產千斤,他想都不敢想!哪怕是豐收年,一畝地也就出二三百斤糧食!
大夥兒也拿不贊成的目光看老翁,小姐是好心,她愛咋說就咋說,你跟她嗆什麼,給人氣到了吧。
宋綿竹把眾人反應盡皆收入眼底,唇部露出抹笑意,正要繼續往下說時。
隊伍稍遠處,忽然傳來騷亂。
”大家快走啊,衛府來發饅頭啦!去晚了小心領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