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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害怕

她向來寡言少語,鮮少問及他們的事。

這會驟然發問,正待離去的玉寅就不覺愣了愣,隨即停下腳步轉過身去,恭謹地答:“回夫人,笑春風這支曲子,乃是哥哥自己所譜,並不是從旁處學來的。”

雲甄夫人的身子慢慢往後靠去,面孔陷入昏暗中,聲音也似變得冷銳起來:“你可會彈?”

玉寅搖頭,說:“小的不擅琴技。”

笑春風這支曲子,十分難彈。玉真一來素有天賦,二來又是在琴技上下過苦功夫的,熟能生巧,方才有今時的功力。他們雖是一母所出的兄弟,擅長的東西卻是截然不同。

“可有旁人會彈?”雲甄夫人再問。

他不由微微斂目,而後仍舊搖了搖頭,道:“理應沒有。”

正如他所知,這支曲子不易學,而且聽過玉真完完整整彈奏一曲的人,也是寥寥可數,所以這世上理所應當沒有旁人能完整地彈奏一曲笑春風。

只是雲甄夫人怎地突然問起了這個事?

但她一貫脾氣古怪,言行皆不便隨意揣測,興謝是一時興起,隨口問了問而已。

玉寅按捺著心中疑惑,勾了勾唇角,請示道:“夫人可需小的值夜?”

今兒個夜裡,雲甄夫人尚未發話讓誰來值夜。

這是決不能就此放過的大好機會。

然而雲甄夫人只是從昏暗中抬起頭來,遙遙看了他一眼。“叫太素來。”

“是。”玉寅恭聲應下,輕手輕腳地退了下去。

出門時,外頭的夜雨已經完全停了,只餘簷角積聚著的雨水滴滴答答往地上流,很快就在地面上蜿蜒成了一條小溪,被燈光一照,波光粼粼。玉寅迎著微涼的夜風,“啪嗒”一聲踩了上去。

與此同時,一滴雨水不偏不倚落在了他面上,掛在眼角。像是淚珠子。

他低著頭。想著心事,並不去擦拭。

這滴雨珠就沿著眼角徑直往下滑去,滑到唇畔,流進口中。有別於鹹澀的淚水。淡而無味。

他忽然笑了下。

然後大步邁開。下了臺磯,回房去了。

進得門,正歪在床頭就著燈光擦琴的玉真就朝他看了過來。看一眼即皺眉,問道:“她沒有留你?”

玉寅兀自往前走,走到桌前給自己沏了一盞冷茶飲了,方才答他:“沒有,今兒個夜裡傳的是太素。”

玉真甩甩手裡的帕子,冷笑了聲:“都說她冷情冷性的,倒沒想到待太素那混賬東西還算有心。太字輩的年歲都不小了,如今還留在千重園裡的,不過幾個,這裡頭還能時常在她跟前露臉的,卻只有太素一個。”

“她喜歡聽話的人。”玉寅轉頭看他一眼。

玉真索性將琴往邊上一擱,把帕子擲向了一旁的矮幾,冷笑連連:“上上下下哪個敢說她不喜歡你?可這麼久了,她從未喚你值過夜。”

雲甄夫人養著他們這群人,可不是白吃糧食的。

除了那些個她連名也記不清,不喜歡的,這園子裡除了玉寅外還有哪一個不曾值過夜?

沒有。

一個也沒有。

但云甄夫人分明又是待玉寅不同的,那份喜歡即便她從來不明說,眾人看著那也是心知肚明。

然則誰也想不通,她為何從來不喚玉寅值夜。

玉寅自己,最想不明白。

是哪裡出了紕漏?還是雲甄夫人其實並不喜他?

“罷了,你且想想旁的法子吧。”玉真咬咬牙道。

玉寅聽了兄長的話,卻並不作聲,過了會忽問:“笑春風這支曲子除哥哥外,還有誰會?”

玉真微微一怔,眸光黯淡:“怎麼問起了這個?”

“方才她尋我去,只問了這事。”玉寅沉吟著,“有沒有可能是她在旁的地方聽到了這支曲子?”

玉真斷然否決:“不可能!”言罷,他霍然起身,在原地來回踱步,神色焦躁,而後說,“這支曲子連你都不會,還有誰能會?原就是娘自個兒譜的,若非琴譜正巧在我身上,如今的我只怕也不會彈這支曲子。自然,長姐若還活著,指不定她會,可長姐又怎麼可能還活著?”他頹然往後跌坐下去,長長嘆了一口氣。

玉寅聽他言及母親跟長姐,亦嘆了一聲,隨即壓低了聲音搖頭道:“仔細隔牆有耳。”

雖然他們兄弟倆人住的地方,尋常不會有人出沒,但謹慎小心些總是沒錯的。

玉真便也聽著弟弟的話,噤了聲。

夜色越來越深濃,紗窗上附著的小蟲發出輕微的嘶鳴聲。

玉真躺在床上翻來覆去不得入眠,終於還是坐起了身子。靜坐片刻,他掀被起身下了床,趿拉了軟底的鞋子,悄悄推門出去轉身向左走了一會,最後停在了一扇門前,抬手輕叩了兩下。

“篤篤——篤篤——”

門內響起了腳步聲。

“咿呀——”一聲輕響,緊閉的房門被推開了一道縫,“出了什麼事?”

玉真踟躕著,似是不知如何啟齒。

門內的玉寅皺著眉,朝寂靜無聲的廊下掃視了一圈,再次催促:“究竟怎麼了?”

他們一個多時辰前,還在一處說話。深更半夜的,這麼點工夫,能出什麼事?

“紹允。”玉真終於還是將話說了出來,“我怕……怕得心裡發慌,睡不著……”

玉寅忽然伸手將他拉進了門裡,低聲斥道:“我是玉寅你是玉真,莫要忘了!”

玉真垮著臉,“我知道我知道,你別惱,我只是一時喊錯了而已。”

“錯一步也許就是滿盤皆輸呀二哥!”玉寅猶自不放鬆。

玉真的臉色也就越發難看起來:“可我還是怕……怕得厲害怎麼辦?”白日裡也就算了,一到夜裡孤身躺在床上時,他就開始忍不住胡思亂想,想著他們如今在做的事萬一叫人察覺了,等著他的就是個死字,又或者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總而言之,這事太危險,太危險了!

一開始,他並不覺得這事有多駭人,可是越往下走,這路就越難走,越叫人心驚肉跳。

“你一向比我強,你告訴我,怎麼辦?這可怎麼辦?”玉真哭喪著臉,哆嗦著,白日裡慣見的輕佻神色竟是絲毫不見。

但他的的確確是享受著眼下這樣的日子的,吃好的穿好的用好的,成日裡不是彈琴就是打馬吊,輕鬆自在舒坦——

除了那些深埋在他們心底裡不能說的事,無時無刻不像是尖針似的在提醒他這樣的日子是假的,是虛無的!

他於昏暗中看向自己的兄弟,哀聲說:“如何是好?”

玉寅一聲不吭,忽然抓住他的手,高高舉起,扣住自己的咽喉。

玉真大驚失色:“你這是做什麼?”

他沉聲說:“二哥問我怎麼辦,這就是我的法子。殺了弟弟我,二哥再自裁就是了!這麼一來,就什麼都不必再想是否?”

玉真驚慌失措地將手抽了回來。

“沒有回頭路了……”他亦垂下手,幽幽嘆口氣,“再沒有回頭路了二哥……”

打從想要報仇的那顆信念種子在他們心間生根發芽的那一天開始,他們就只能一步步走下去,非死不能轉身了。

然而送走重歸平靜的兄長後,他自己卻再沒能入睡。

翌日,時近午時,天色卻還是昏暗的。換了往常,這會早已該是晴空萬里,豔陽高照了。

許是天色沉悶,若生養在木犀苑裡的鸚哥銅錢,懨懨耷拉著腦袋,有氣無力的。

午後,若生無意小憩,就倚在窗邊,漫不經心地逗它:“叫聲姑娘吉祥來聽聽。”

它低著頭,充耳未聞。

昨兒個元寶在時,它扯著嗓子叫得不亦樂乎,等貓一不見蹤影,它立馬閉緊了嘴,不吭聲了。

綠蕉幾個都忍不住笑話它這是金嘴,非元寶在時不說好話。

若生不信邪,可逗了半天,它也還是不吭聲,她不由得感慨:“這小東西,還怪有脾氣的。”

“嗤——”

話音落,懸在月洞窗下的架子上突然傳來一聲嗤笑,只聽著有些怪異,不像是人發出來的。

若生立馬就喊了聲“銅錢”。

架子上站著的銅錢歪頭看她一眼,撲稜兩下翅膀,換了個方向站,改成了屁股面向她的臉。

“……”

屋子裡的丫鬟見狀,全是想笑又不敢笑,憋得臉紅。

若生無奈,說:“笑吧笑吧,你家姑娘我還真就奈何不了這只鳥了。”

這時,吳媽媽帶著一臉急切從外頭走了進來,上前同若生行個禮,便立即吩咐左右侍候著的丫鬟:“快些去將姑娘那幾身新衣取出來!首飾頭面也速速拿上來!”

若生見狀不覺狐疑起來:“怎麼了?”

吳媽媽喘口氣,這才笑著同她解釋:“千重園那邊剛剛使人來送的信,說長公主殿下過會到訪,夫人請您一併前去千重園作陪。”

“浮光長公主?”若生神色微變。

她已經許久不曾見過浮光長公主了。

吳媽媽點頭應是:“正是長公主殿下!”

若生“哦”了聲,旋即掃一眼忙碌的眾人,道:“不用忙活了,換身見客的衣裳就是,旁的皆不用折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