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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外面在下雨

四個月的駐村工作終於結束了。張浩天回到拉薩已是傍晚,推開家門看見正望著門口的田笑雨。倆人都為對方的變化感到驚訝。

田笑雨把張浩天從頭看到腳,眼淚含在眼裡,說:“這麼瘦,這麼黑,鬍子拉碴的,我都認不出你了!”

張浩天放下行李,目不轉睛地看著田笑雨突飛猛進的身材,拉住她的手轉了一圈又一圈,說:“四個月變化這麼大,規模驚人啊!”

田笑雨把張浩天拉到床邊坐下,把他的手放在自己小腹上。“感覺到沒有,兒子聽見你的聲音激動不已,在裡面手舞足蹈呢!”

張浩天的手一放上去就清楚感覺到孩子有力的扭動。他像觸電一樣收回來,怔怔看著田笑雨。他從未體會過這樣的感覺,有點手腳無措,有些心慌意亂。田笑雨微笑著看著張浩天,再次把他的手拉過來,說:“兒子和你說話呢!”張浩天這才鎮定下來,小心翼翼體會著指尖的觸動,覺得既奇妙又興奮,說:“生命以這樣的形式宣佈它的存在,太不可思議了!就要當爸爸了,可我還沒有做好思想準備!”

“我一直在問兒子,想不想快點見到爸爸媽媽啊?”

“你怎麼知道是兒子?”張浩天抽回手看著田笑雨。

“因為我想給你生個兒子唄!”田笑雨幸福地靠在他肩頭。

張浩天笑了,摸摸她的臉,問:“去醫院檢查了沒有,孩子怎樣?”

“醫生說挺好的。就是我的腿腫得走不成路。編輯部為了照顧我,只讓我上半天班,重活累活他們都搶著幹!”

張浩天把田笑雨的腿抬起來架在自己膝蓋上輕輕搓揉,“過幾天我就請假送你回去,讓媽媽給你做點好吃的補補。”

田笑雨把桌上幾封信拿給張浩天,“媽媽來信說,孩子的東西都備好了,啥也不讓我們準備!”

“你看媽媽就是操心,她說被子、衣服、尿布,準備了一大堆,讓我早點送你回成都去!”張浩天捧著信邊看邊說。

“媽媽說,連嬰兒車、小玩具都買好了!還說連醫院都為我們聯絡好了!”田笑雨說了這麼多才想起他還沒有吃飯,忙站起來。

“我回來了,這些都交給我!”張浩天走到鍋邊掀開蓋子。

田笑雨把他拉回來,“你教我的菜都學會了。今天你就嚐嚐我的手藝吧!”

張浩天笑了起來,“好啊,我今天就坐享其成!”說完坐到一旁,拿起桌上的“高原日報”翻看起來。看見副刊的面貌又有了新變化,說:“駐村時我就仔仔細細看了你辦的每一期副刊。太精彩了,耳目一新。我們報社的才女,真是名不虛傳啊!”

“我的副刊已有了自己的名牌欄目,在全國都小有名氣了!”

“比我強!”

田笑雨手忙腳亂地把面端過來,把筷子遞給他,“嚐嚐!”

張浩天放下報紙吃起來。不鹹,也不淡,沒有味道。不,是很鮮的味道,但鮮得有點怪。張浩天吃完了,把湯都喝盡了也沒有猜出她在湯裡放了什麼。

“好吃嗎?”田笑雨小心翼翼地問。

“好吃,很鮮,就是不知道你放了什麼高階佐料,鮮得我的舌頭都要麻掉了!”張浩天吐吐舌頭。

田笑雨端起張浩天的碗,把最後幾滴湯倒進嘴裡,仔細體會了一會,又跑到鍋邊拿起一個瓶子,說:“哎呀,我把味精當鹽放了!你怎麼也不說一聲就全吃完了嘛!”

張浩天笑笑,“你就是什麼都不放,我都覺得好吃!”

田笑雨不好意思笑了,“其實,你走後我很少做飯。羅大姐經常喊我去她家吃飯,有時還做好了端來。丹丹還幫我做過幾頓呢!”她拿起手邊織好的一件毛衣,“看,羅大姐教我織的,試試合適不。”

張浩天接過來摸了一下,溫暖、柔和。但他還是責備道:“什麼時候不能織,累壞了怎麼辦!”

田笑雨又拿起一個枕套,“看,我還給兒子繡了一個小枕套。”

張浩天看見枕套上繡著一隻活潑可愛的小猴子,長長的尾巴勾在樹枝上,正伸手去摘一個粉紅色的桃子。他說:“辛苦你了!一會燒水給你洗洗頭、揉揉腿,美美睡一覺。”收拾好碗筷,張浩天打水給田笑雨洗頭洗腳,扶她到床上靠著。他摸了摸田笑雨溼漉漉的頭髮,轉身拿起電吹風為她吹乾。

電吹風響起,把一股股暖風吹送過來。田笑雨說:“還記得你送給我的這個電吹風嗎?每次拿起它都能感到你的溫暖。”

張浩天拿出一個日記本遞給她,“這是我駐村時寫的日記,看看!”

田笑雨看見字裡行間除了他對自己的思念外,還有不少日常工作和生活的片段。她翻到“望果節”那一頁念起來:“青稞熟了,田野裡一片金黃。人們像過節一樣從四面八方聚集起來,轉田祈禱,載歌載舞,盡情釋放著心頭的喜悅。‘望果節’就是村民期望豐收的節日啊!這天……”田笑雨突然呻吟了兩聲。

張浩天停下來,問:“怎麼了?”

田笑雨看看窗外,問:“外面是不是下雨了?你兒子一聽到雨聲就手舞足蹈的!”

張浩天關掉電吹風側耳聆聽。窗外淅淅瀝瀝的小雨輕輕柔柔,打在窗戶上星星點點,瞬間彙集成千百條線掛在玻璃上,像什麼人在作畫。富有變化的雨聲帶著它特有的節奏,時緊時慢,時重時輕,像天使在唱歌。他說:“拉薩氣候越來越好了,晚上還經常下點雨。”

田笑雨又翻了一頁繼續念道:“準備了好幾天,胡坤終於帶領全村人開始架橋了。沒過幾天,橋墩就很快屹立在寬闊的河道中。村民看到了希望,對他充滿了感激……”田笑雨又皺了一下眉頭,“你兒子踢了我一腳!”

張浩天笑道:“竟敢對媽媽拳打腳踢,看你出來怎麼收拾你!”

田笑雨喘了一口氣,又翻了一頁:“橋終於建成了,全村男女老少端著青稞酒、捧著哈達走出來。他們在橋上掛起了彩旗和經幡,敲鑼打鼓,又唱又跳……”這次田笑雨大口地喘氣,痛苦地呻吟起來。

張浩天把電吹風扔在一邊,問:“怎麼回事?”

田笑雨蜷縮成一團,“是不是要生了……”

“不會呀,才八個月……”看見田笑雨痛苦難支的樣子,張浩天很慌張。掀開被子看見一小片血跡,他驚叫道:“怎麼辦,怎麼辦?”手忙腳亂一陣後突然想起了羅靜,忙安慰道:“笑雨,你堅持一會兒。我這就去叫羅大姐!”

很快,羅靜和林江濤渾身溼漉漉地趕了過來。羅靜看著田笑雨臉色煞白捂住肚子大口喘氣,疼痛越來越急。她知道情況不妙,說:“快送醫院,拿上孩子的衣服。”

張浩天說:“我們本想過兩天就回成都的,沒準備衣服。”

田笑雨指著櫃子,“那裡有兩件你小時候穿過的……”

羅靜翻出一件花棉褲看了看,“這怎麼行!”轉身囑咐林江濤:“你去叫輛車,我回家找點舊衣服。”

羅靜挎著一個大包袱回來的時候,林江濤叫的車也來了。張浩天把田笑雨抱進車裡。林江濤快速帶上門。他們冒雨來到醫院。

待產室裡傳來田笑雨陣陣撕心裂肺的喊叫。每一聲都讓張浩天頭皮發麻,兩腿酥軟。他在走廊裡來回走動,時不時趴在門縫裡張望。一個女醫生推開門,說:“孩子有些缺氧,大人體力不支。我們正在想辦法!”說完就關上了門。

張浩天的心“咯噔”一下。他想推門進去,可一隻手把他推了出來。羅靜和林江濤雖然在不停地安慰張浩天,但他們內心也很恐慌。

張浩天走到走廊盡頭推開窗戶,看著剛才還溫柔似水的小雨突然變得十分急促,打在冰冷的玻璃上“噼裡啪啦”。雨水夾雜著雪花在夜空中急速墜落,像是千萬條從天射下來的銀箭,讓他心亂如麻。“孩子缺氧,大人體力不支”他一遍遍機械地重複著醫生的話。她和孩子不會有什麼危險吧?這個念頭一閃現,張浩天的額頭就冒出層層冷汗。他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把剛才的不詳念頭咽回去。

天微亮的時候,醫生終於走出來,摘下口罩露出了笑臉,說:“生了,兒子!大人孩子都平安!”

張浩天轉身就要衝進去。醫生拉住他:“現在還不能進!”

張浩天看著林江濤和羅靜,久久說不出話來。

羅靜癱坐在椅子上拍著胸口,說:“一塊石頭總算落地了!”

林江濤狠狠給了張浩天一拳,說:“你兒子咋就知道你今天回來了,非急著出來見你不可?”

“那當然,他是誰的兒子!”張浩天拍拍胸脯。

田笑雨和孩子很快就被推回了病房。張浩天伏身親吻著田笑雨的額頭,說:“謝謝你,辛苦了!”然後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剛剛出生的兒子。孩子被一個小棉被包裹著,只露出一張小小的臉,皮膚毛茸茸的,臉蛋紅彤彤的,鼻子挺拔、小嘴微翹、眼睛黑亮。“簡直是個小精靈!”張浩天驚喜不已。

羅靜說:“你看他的眼睛,又黑又亮,長得多像浩天!”

林江濤說:“我看像笑雨,鼻子、眼睛,多麼秀氣!”

羅靜這才想起忘在走廊上的包袱,立刻轉身去取。拿進來翻出一件花棉褲就笑了,“浩天,你小時候的衣服怎麼這麼花哨?”

張浩天笑了起來,“聽我媽說,她以為我是個女孩兒,準備的所有衣褲、被褥都是帶花的。”說完又盯著孩子看起來。

林江濤看見張浩天的鼻子都快貼在孩子臉上了,說:“真是百看不厭啊!以後有你看的時候!”

張浩天不好意思對他們笑笑,目光又轉向孩子。

林江濤看看表,對羅靜說:“我倆回去把最後那只雞殺了,給笑雨熬點雞湯,讓浩天在這裡好好陪陪笑雨。”

“最後一隻雞?就不要殺了!”張浩天說。

“最後一隻雞也是給笑雨準備的。本來想吃完最後一隻雞你們就回成都了。沒想到提前生了,正好殺了給笑雨補補!”羅靜說。

張浩天看看田笑雨,倆人都無比感動。

他們走後,張浩天抱著孩子看了又看,說:“羅大姐說像我,我怎麼覺得像你。鼻子、眼睛都和你一模一樣嘛!”

田笑雨很虛弱,但滿臉幸福,問:“給孩子取什麼名子呀?”

“我早就想好了,不管叫啥都要有一個你的‘雨’字。而且,你生他的時候一直在下雨,這是天意!”張浩天輕輕放下孩子。

孩子突然哭了幾聲。張浩天又抱起來親了一口,看著田笑雨說:“孩子餓了,你給她喂口奶唄!”

田笑雨笑道:“現在哪有奶啊?你給兒子喂點水吧!”

張浩天溫好水,顫抖著給孩子喂了一口,“兒子,人生第一口食物竟是你爸爸喂的水,記住喲!”

中午,洛桑和梅朵帶著三歲的女兒來到病房探望。

梅朵說:“昨天浩天才回來,今天兒子就出生了,真是神了!”

洛桑說:“浩天,你從此就要開始水深火熱的洗尿布生活了。當年我就一邊洗一邊想,為什麼孩子會有那麼多的屎尿!”

張浩天說:“多少我都願意洗!”

梅朵倒了一碗酥油茶給田笑雨,“我們藏族婦女生完孩子就要喝這個,體力恢復得快!”

田笑雨端起來美美地喝了一口,說:“真香。”

洛桑說:“笑雨,以後我們每天都來給你送,保準你又白又胖!”

梅朵把女兒拉到床邊,說:“快過來看看弟弟漂亮不?”

梅朵的女兒走到床邊認真看了一會兒,問:“弟弟怎麼這麼小,什麼時候才能長我這麼大?”

梅朵笑起來:“弟弟多喝奶,能吃飯了,就長大了!”

臨走,梅朵的女兒把洋娃娃放在襁褓邊,說要送給小弟弟。

梅朵說:“弟弟是個男孩子,不喜歡洋娃娃!”

她固執地說:“弟弟肯定喜歡!”

田笑雨接過來,笑著說:“我幫弟弟收下了,謝謝你!”

下午,徐致遠和楊丹丹來醫院看望田笑雨時,李小虎和德吉也在病房。楊丹丹進門就說:“笑雨,我生在了路上,好歹是在回家的路上。你可倒好,這怎麼回去?你媽媽看見了多心痛!”

張浩天說:“誰知道會這麼快,什麼東西都沒來得及準備。我手忙腳亂的,多虧羅大姐幫忙。”

李小虎笨手笨腳抱著孩子,說:“我正式申請當孩子的乾爹啊!”

張浩天說:“美死你吧!有本事自己生去!”

李小虎的眼睛瞪得溜圓,說:“你彆氣我,上午我剛和德吉去領了結婚證,到時我倆生兩個、三個,氣死你!對吧,德吉?”

德吉笑著捶了他一拳。

徐致遠問李小虎:“你們真的領證了?”

李小虎說:“成天看你們出雙入對的,我早就嫉妒死了!”

楊丹丹問:“什麼時候舉辦婚禮啊?”

李小虎看看張浩天,說:“你有兒子我結婚,雙喜臨門!乾脆過兩天我就把婚事辦了,一起高興高興怎麼樣?”

張浩天說:“好啊,我雙手贊成!”

蓉蓉趴在床上目不轉睛地看著小寶寶,愁眉不展的樣子。

楊丹丹問:“蓉蓉,你看小弟弟長得像乾爹還是乾媽?”

蓉蓉撇著嘴,說:“原來小弟弟才是乾爹的兒子,我不是!”

大家都笑了起來。

徐致遠摸著蓉蓉的頭,“傻兒子,到現在才鬧明白。不過,乾爹乾媽什麼時候都和親的一樣,記住了嗎?”

蓉蓉把頭扭到一邊,“不一樣,就是不一樣!”

李小虎逗他:“以後讓德吉阿姨也給你生個小弟弟,好不好?”

蓉蓉搖搖頭,說:“我不要小弟弟,我要妹妹!”

李小虎氣得想揍他。大家笑成一團。

第二天,田笑雨餵奶時突然發現孩子精神不好,還不停吐奶。她焦急地喊:“浩天,你看孩子怎麼了?”張浩天看見孩子微張著嘴無力吸吮,心中一驚。他抱起孩子走到窗戶旁,藉著自然光仔細端詳孩子的臉。看見孩子嘴唇青紫,呼吸急促,他趕緊去叫醫生。

幾位醫生來到病房做了初步檢查,不安地交換了一下眼色。其中一個握著聽診器的醫生對張浩天說:“孩子有些問題,我們要帶走做進一步檢查。”一聽說要帶走孩子,田笑雨死死抓住孩子不鬆手,又哭又叫。張浩天心如刀割,輕輕拉開她的手,眼睜睜看著醫生把孩子抱出病房。

很久,醫生才悄悄進來把張浩天叫到辦公室,說:“我們懷疑孩子心臟有些問題,心肺功能很差,目前嚴重缺氧,又是早產兒。我們很擔心……”

張浩天還未等醫生說完,就催促:“缺氧就趕緊輸氧啊!”

醫生不忍心看他的眼神,“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我們懷疑你的孩子患了高原性心臟病,如果是那樣,就急需手術。可這麼小的孩子要做這麼大的手術……”

張浩天感覺天旋地轉,懇求道:“一定要救救我的孩子!”

醫生猶豫了一下,說:“我們現在請兒科大夫來會診。”

張浩天拖著沉重的雙腿回到病房。

田笑雨的眼睛一直盯著他,臉色慘白而恐怖。

張浩天握了握她的手,強裝輕鬆,“別急,醫生正在會診!放心吧,孩子不會有事的!”說完扭過頭,不敢再看田笑雨的眼睛。與其說他在安慰田笑雨還不如說是在寬慰自己的心。

天已經黑了,醫生再一次把張浩天叫了出去。“經過會診,你孩子的確是高原性心臟病。目前病情發展較快,身處高海拔地區不利於病情控制。就目前孩子的狀況看,就算是脫離缺氧環境恐怕也……”

張浩天如五雷轟頂,渾身不停顫抖,緊緊抓住醫生的手,幾乎要給他跪下,“請你一定要救救他。他還那麼小啊……”

醫生輕輕推開張浩天的手,掏出一張病危通知單讓他簽字。

張浩天把通知單撕得粉碎扔在地上,用力搖晃著醫生的手臂,一遍遍重複:“請一定要救活我的孩子,求你們了!”

這時,李小虎和德吉走了進來,看見張浩天痛苦得要暈倒,忙過來扶住他。張浩天甩開他們的手扶住牆壁,背對著他們無聲哭泣。他的雙肩劇烈抖動著,手指把白牆抓出一道道痕跡。李小虎和德吉安慰他的話一句也沒有聽進去。他仰望高高的白牆默不作聲,目光呆滯。許久他才慢慢轉過身,輕聲說:“我要去看看孩子。”

在急救室,張浩天看見了躺在暖箱中一動不動的孩子。他小小的身體插滿了各式各樣的管子,額頭上插著針頭,身上纏滿了膠布,緊閉雙眼,胸口微微起伏,偶爾無力地握一下小小的拳頭。毛茸茸的頭髮貼在汗淋淋的額頭上,臉蛋沒有了紅暈,又黑又亮的眼睛也不見了!這就是自己可愛的小精靈嗎?張浩天不忍心再看下去了,退出來無力地靠在牆上,雙眼緊閉,渾身顫抖。

李小虎扶住他,“你不能倒下,笑雨還需要你!”

德吉不知如何安慰他,呆呆地站了一會,說:“我去找院長。”

院長立即召集幾個科室的專家趕來會診,之後走出來告訴張浩天:“目前,我們對小兒高原性心臟病還沒有有效的解決辦法。不過,我們已經和成都華西醫院聯絡上了,準備請他們那裡的醫生趕緊安排手術。你們準備一下,明天飛往成都。”

李小虎說:“我現在就去民航局,保證能拿到明天的機票。”

張浩天感激地點點頭,抱著一絲希望回到病房,把驚恐不安的田笑雨緊緊抱在懷中,一遍遍安慰:“不會有事……”

深夜,張浩天趴在田笑雨腳邊剛剛眯了一會兒,一個醫生悄悄走進來把他拉起來。並未閉眼的田笑雨緊緊抓住張浩天的手,說:“讓我去看看孩子。”

張浩天拍拍她的肩,“沒事的,我一會兒就回來。”

在走廊裡,醫生難過地告訴張浩天:“你的孩子剛才出現了多次窒息性休克,我們經過全力搶救,但是……”

張浩天的頭“嗡”一下,感覺一股強大的電流通便全身。他的腦子一片空白,嘴唇顫抖,呆呆地看著醫生。

醫生停頓了一會兒,說:“我們沒能挽救過來……”

張浩天感覺電流終於擊穿了自己的心臟。他渾身抖動,身子一晃,差點摔倒。醫生一把抓住他,說:“再去看看孩子吧!”

外面還在下雨,還有閃電。每一道閃過的亮光都像一條條通電的高壓線,一次次電擊著張浩天的胸口。那些從天上撲下來的雨線化成了長長的利箭,正把萬箭穿心的痛刺過來。掛在窗戶上的水珠已經彙集成了永遠也流淌不完的淚河,流啊流!張浩天不知道是怎麼來到急救室的。他拖著沉重的腳步,像穿過了一條又黑又長、陰森冰冷、永遠沒有盡頭的隧道。他顫慄著抱起雙眼緊閉、沒有生氣的孩子緊緊貼在自己的胸口,還想把他暖過來。“我的小精靈!我的小精靈呢?”

一個小小的生命來到世上才短短兩天,六十個小時,就這樣悄悄走了。這是為什麼啊!張浩天的手在顫抖,心在流血,感覺孩子就像一隻可憐的羔羊,正在自己懷中一點點軟下來,一絲絲冷下去。他緊緊抱住孩子,死死咬住牙,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不知過了多久,醫生從他懷中抱走了孩子,塞給他一張死亡通知書。他抖抖索索握住筆,怎麼也想不起自己的名字,許久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扔掉筆仰天大喊一聲。

聲音穿透黑暗的隧道,飄向陰冷的夜空……

張浩天拖著沉重的雙腳回到病房。田笑雨看見他像掉了魂似地走過來,驚恐的目光突然暗淡下去,愣了兩秒中,便暈了過去。

張浩天急忙跑過來抱住她,拼命喊:“醫生……”

甦醒後的田笑雨呆呆地看著牆。張浩天坐在木凳上抱著頭。地上的洋娃娃躺在角落裡。倆人不知道這樣坐了多久,也不知道此時是白天還是深夜,是春天還是冬季……

李小虎拿著機票跑了進來,喊道:“拿到了,機票拿到了!”看見他倆死灰一樣的臉,他傻傻地站著,機票輕飄飄的落在地上。

這時,周逸飛提著一籃雞蛋來到醫院。見他們垂頭喪氣的樣子,拉了拉張浩天的衣袖,說:“怎麼回事,生兒子還愁眉苦臉的!”

張浩天沒有說話,也沒有動。周逸飛看看失魂落魄的田笑雨,再看看還在發呆的李小虎,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旁邊病床上一位婦女小聲說:“生了兒子,可惜又死了。”周逸飛像突然被人敲了一悶棒,手一鬆,一籃雞蛋落在地上摔得粉碎。看見楚楚可憐的田笑雨,他心痛不已,眼淚不知不覺地流了下來。

風在咆哮,水在奔流。

穿著紅色袈裟的僧人盤坐在拉薩河堤,面朝大河,雙目緊閉。他快速地捻動佛珠,口中唸唸有詞,為一個剛剛逝去的生命超度。

悲喜就在霎那之間,幸福喜悅轉瞬即逝。短短兩天,張浩天就彷彿經歷完了人生的四季,從幸福的巔峰直落痛苦的深淵。他還沒有來不及回味和陶醉初為人父是什麼滋味,就從蜜罐滑落到了苦缸。

張浩天在拉薩河邊慢慢走著,緊緊地抱著兒子小小的、冷冰冰的身體。他的動作極輕、極慢,好像害怕把孩子吵哭了、弄醒了。

李小虎和洛桑跟在張浩天身後,看著他悲涼的身影,不知他是踩在雲端還是踩在一團棉花上,搖搖晃晃,走走停停,好像難下決心。洛桑也像走在雲裡霧裡,腳下軟綿綿、輕飄飄的。李小虎覺得一團草堵在胸口,喘不過氣來。

風很大,不停吹起張浩天的衣角和頭髮,好像要把他連根拔起。他把孩子緊緊貼在自己沒有多少溫度的胸口,希望僅有的一絲熱量能儘快傳到孩子身上,讓孩子冰冷的身體暖和起來、溫熱起來。他沿河走了好長一段,好像終於選中一個地方停下來。他朝江中看了看,然後轉身朝河中央走去。一步一步,水淹沒了他的雙腿,刺骨的寒氣立刻深入骨髓,但是,他覺得最冷的地方不是腳而是心,但心已經結冰了,不跳了。血液也凝固了,不流了。血管裡全是亮閃閃、帶尖的冰凌,正一刀刀扎著他破碎的心。

李小虎見河水已經沒過了張浩天的胸口,可他還在朝江心搖搖晃晃地走,喊道:“浩天,停下,不要走了,把孩子放下!”

僧人睜開眼睛看了他們一眼,加快了誦經的速度。

張浩天什麼也沒有聽見,繼續走著,一步一步。腳下的鵝卵石很滑,他身子一歪差點倒下去。但他很快站穩腳跟,把孩子高高舉起,不讓冰冷的浪花打溼孩子的棉被。激流一陣一陣湧動,張浩天的身體也跟著河水不停晃動,搖搖欲倒。但他始終舉起孩子,高高舉起向河中央走去。

洛桑大喊:“浩天,危險,回來!”

僧人再次睜開眼睛看著他們,提高了音量,加快了節奏。

張浩天繼續走著,一步一步。河水灌進他的嘴裡,打溼了他的臉頰。張浩天覺得喘不過氣來,但是依然沒有停下腳步。一個大浪打來,幾乎要把他和孩子一起卷走,他不得不停下來,站在滔滔江水中發愣,好像突然忘了自己是來幹什麼的。不一會,他好像又想起來了,身子晃了晃,慢慢掀起被角,在兒子冰冷的小臉蛋上親了最後一下,依依不捨地把孩子輕輕放在水面,輕輕推了一下,說:“我的小精靈,走吧,回家去吧!”

僧人突然站了起來。他臉色通紅,面朝河面快速轉動佛珠,嘴皮上下翻飛,誦出的經語像是湍急奔流的河流,像是疾馳而過的大風,像是長擂不止的銅鼓!

江水湧動,推著孩子來回擺動,可就是不走。張浩天又用力推了一下,說:“走吧,回家去吧!”孩子慢慢順著江水飄出兩米,突然又轉了一個圈停了下來,一動不動。張浩天一愣,伸出手想把孩子勾過來,可是,太遠了。他又往江中走了兩步。河水爬上了他的額頭,幾乎要淹沒他的頭頂。

洛桑和李小虎同時大喊:“浩天,危險!”

張浩天不顧一切伸出手去,可是,一個大浪打來,卷走了孩子。張浩天的手停在空中,眼睜睜看著江水無情地帶走了孩子,在水面上飄啊飄,越來越遠……

張浩天最後一點力氣也用到了極致,身體一軟,暈倒水中。

李小虎和洛桑衝過去把他拖上岸來。張浩天渾身溼漉漉的趴在河灘上,把頭深深埋在沙堆裡,雙手緊緊攥著兩把沙土,渾身顫慄著,壓抑的哭聲像把鋸子拉扯著李小虎和洛桑的心……

僧人臉上的表情恢復了平靜。他朝著河水流動的方向慢慢走著,誦經聲越來越遠、越來越輕……

此時,張浩天的母親正在成都的家中為張浩天即將出生的孩子縫製衣服。她在燈光下穿針引線,可顫顫巍巍好半天也沒能把線引過去,便走到張浩然跟前,說:“穿上!”

張浩然放下電視遙控板,把線穿好遞給母親,看看她手中的小衣服,說:“媽,你準備做多少,差不多就行了!”

母親瞪了他一眼,“你懂個啥!剛出生的孩子一天尿十幾回,不是屎就是尿,沒有十套八套,哪夠用?”說完又走到牆邊翻看日曆,自言自語地說:“你哥他們也該回來了吧?這非要等到快生了才往回趕啊!我就擔心像他們那個同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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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浩然打斷她,“媽,你就是瞎操心,怎麼可能都生在路上。”

這時,茶几上的電話突然響起來。母親向兒子擺擺手,“我去接,一定是你哥打來的。”她拿起電話就聽到了張浩天的聲音。掩飾不住內心的喜悅,說:“已經生了?還是個兒子!太好了,媽為你們高興啊!什麼……沒了……”她聲音一緊,握住電話的手劇烈顫抖起來,一口氣憋在胸口,身體癱軟下去……

張浩然回頭看時,母親手中的電話已經“砰”一聲落在桌上。他趕緊站起來扶住要倒的母親,抓起電話大聲喊:“哥,你說什麼?嫂子生了……又沒了……”他愣了一下,又聽見張浩天在電話那頭強忍悲痛的聲音:“多勸勸媽媽,不要讓她太難過……”

張浩然放下電話,把母親扶到沙發上坐下,又倒來一杯水,輕輕拍打著母親的後背,安慰道:“媽,你可千萬別想不開。哥嫂他們在那邊正難過呢!你要是有個什麼事,我怎麼辦?”

母親半天才哭出聲來,用力捶打著自己的胸口,“我兒咋這麼命苦啊!為什麼非要去西藏?要是當初我聽你爸的話攔住他,也不會有今天的事了……”

張浩然端起水遞給母親,“現在說這些有啥用嘛!”

電話這頭,張浩天感到自己從未有過的孤獨和無助。看著窗臺上早已乾死的“死不了”心如死灰。他需要安慰,渴望扶持,也想找一課樹靠一靠。可是,此時此刻,他又能向誰訴說呢?此時,所有的自信和堅強都被突然抽空,再也控制不住的悲傷襲上心頭。多少天來,他一直強壓住心中的悲痛,沒在田笑雨面前流過一滴眼淚,剛才又故作輕鬆地和母親通了電話,但就在放下電話的瞬間,他感覺一直插在胸口的尖刀猛地被人抽了出來,鮮血正汩汩地流淌,越想止住傷口,痛苦就越深。他多想找一個沒人的地方哭一場,痛痛快快地哭一場啊!

他慢慢鬆開緊握的電話,壓抑許久的淚水終於找到了釋放的出口。他趴在桌上痛哭失聲,任淚水盡情流淌,讓痛苦撕裂胸膛。哭聲穿透辦公室的門,迴盪在空無一人的走廊裡,飄進黑洞洞的雨夜裡……

張浩天獨自一個人在辦公室的黑夜中坐了許久許久,一遍遍回想著自己經歷的一切。短短兩天,他品嚐到了初為人父的喜悅,也體會到了失去骨肉的痛苦,感受到了人間的最大喜悅,也知道了人世莫大的悲哀。他感覺自己像做了一個夢,一個美夢和噩夢重疊複合、交織並行的夢,分不清自己是在甜滋滋的美夢裡還是在冷冰冰的現實中。又彷彿自己在波濤洶湧的大海上,一會在風口浪尖上掙扎,一會又在海底黑暗中呼救。

兒子又黑又亮的大眼睛永遠閉上了,他小小的小拳頭再也無法捏緊了,他撅起的小嘴再也不一張一合了……

孩子去哪裡了呢?是回家了嗎?是去天堂了還是去岡底斯山的雪域了?岡底斯山,那是人間最美的地方,是人人嚮往的天堂。那裡牛羊成群,鮮花遍地,河裡流淌著牛奶,雪山上堆滿了青稞!那裡沒有煩惱,沒有憂愁,沒有痛苦,沒有悲傷!不,孩子哪也沒去,他還在拉薩河裡,泡在冰冷的河水裡,正被那些大魚小魚撕扯著、啃咬著、吞嚥著……

張浩天陷入深深的痛苦。他曾說過父親就是為自己擋住死神的那一面牆,父親的離世讓自己不得不直面死亡,而如今自己卻沒能夠為自己的孩子擋住死神!此時站在屋裡他感覺就像站在沒有四壁的風中,渾身冰涼。為了追尋心中的夢想,在西藏近八年的時光裡,無論精神還是內心都遭受了數不清的重創。在夢想和現實中無數次地掙扎和抗爭,痛苦過、迷茫過、徘徊過、失意過,可是每一次都堅強地站起來,舔舔傷口繼續出發。而這一次的打擊卻是致命和毀滅性的。他感覺自己已經失去了全部的信心和最後的力量,陷入了絕望的深淵。

天亮了他才想起獨自一人在家的田笑雨,掙扎著站起來,拖著疲憊的雙腿推開門。田笑雨靠在床頭捧著繡著小猴子的枕套暗暗落淚。張浩天坐下來想安慰她幾句,可搜腸刮肚也沒找到一個可以減輕痛苦的理由。他默默坐了一會,站起來在鍋裡打了兩個荷包蛋,小心翼翼地攪動著。他知道,此時哪怕一絲輕微的聲音,都會讓死一樣的沉寂更加可怕。

他輕輕端給田笑雨,可她卻默默推開。張浩天把碗放在桌邊,想拿走田笑雨手中的枕套,可她反倒抓得更緊了。張浩天感覺喉嚨裡有什麼東西哽住了,難以吞嚥,又吐不出來。他不忍心再去爭奪,便把頭扭向一邊。

這時,羅靜端著一碗雞湯走進來。她看看田笑雨,想把她手中的枕套拿走,可田笑雨抓住不放。羅靜勸了她半天,田笑雨依然不為所動。雞湯涼了,張浩天又去把雞湯熱了端來。田笑雨連看也不看。羅靜勸道:“這點痛算什麼?我在西藏生頭一個也沒活,連什麼原因都不知道。第二年就懷了林春,生下來不也好好的,轉眼都上大二了。你� ��都這麼年輕,又不是不能生,怕啥!”

她這一勸,田笑雨反倒哭出聲來,淚水像決堤的河水。

張浩天把羅靜拉到一邊,“羅大姐,別勸了。你先回去吧,她現在啥也聽不進去!”

羅靜默默走了。張浩天下了一碗雞湯面端過來。他把勺子送到田笑雨嘴邊。田笑雨輕輕推開。張浩天多麼希望田笑雨能像過去一樣堅強地站起來,向自己微笑啊!可是,她沒有。她一直那麼呆呆地坐著,連愁雲都沒有了,好像靈魂已經出竅,身體也不是她自己的了。

過去的她已不復存在。

張浩天垂頭喪氣地把碗放在桌邊。倆人相對無言。

輕輕的敲門聲打破了寂靜。楊丹丹帶著蓉蓉先走了進來。徐致遠提著一籃雞蛋輕手輕腳地跟在後面。楊丹丹走過來拉住田笑雨的手,還沒開口,田笑雨已是滿眼含淚。楊丹丹心一酸,竟然忘了想說什麼。

張浩天沒有招呼徐致遠,只是指了指一旁的凳子。

蓉蓉走到床邊,看見田笑雨手中握著的枕套,上面繡著一隻可愛的猴子,指著說:“我知道這上面畫的是什麼,是孫悟空!”楊丹丹拍了他一下,又瞪了他一眼。蓉蓉愣了一會兒,四處張望,又悄悄掀開被子一角,問:“乾媽,弟弟去哪了?”楊丹丹趕緊用手捂住他的嘴。

徐致遠起身把蓉蓉拉到自己身邊。但這時,田笑雨已淚流滿面。

張浩天看看田笑雨,欲言又止。

楊丹丹掏出手絹為她擦淚,勸道:“你現在這樣可要不得。孩子是媽心頭的一塊肉,怎麼會不痛?可是,已經這樣了,還是想開些!”

徐致遠說:“是啊,身體是本錢,只要把身體養好了,啥都不怕!”

楊丹丹看看桌上沒動的飯菜,又說:“不吃不喝怎麼行,你要是天天這樣,浩天心裡有多難過?”說完又為她擦了一把淚,趁機把她手中的枕套拿過來塞給張浩天,示意他拿到一邊去。

徐致遠走過來端起桌上涼透的麵條,說:“笑雨,我去給你把麵條熱一下。你一定要聽我們的話,把飯吃了!”當他把飯端過來時,看見田笑雨還是緊咬雙唇。他說:“笑雨,人生最艱難的時刻莫過於此,但是兩個人攙扶著一起走,就一定能渡過難關。你要明白,現在你倆是最需要互相鼓勵,互相扶持的時候。就是為了浩天,為了你們的將來,也得把飯吃了!”

田笑雨抽泣了一下,看看張浩天,又低下頭。

而徐致遠的話也沒有打動張浩天。他不想去想自己的將來,只知道現在很不好受,痛不欲生。

楊丹丹嘆口氣,“唉,誰知道在西藏要面臨這麼多的挫折。這哪是我們當年豪情萬丈,意氣風發時能想到的啊!”

徐致遠摸了摸蓉蓉的頭,“是啊,當初的確是想得太簡單了。頭一熱,一拍屁股就來了。沒想到自己受了這麼多苦,還連累了孩子。但是,人總是要有夢想的,有夢想就難免會付出代價。就像大海中的船,只要航行就會受傷!除非它拒絕出發!”

張浩天神情麻木,看了一眼徐致遠,嘴角抽了一下。

楊丹丹說:“還夢想呢!你好好問問自己,夢想是什麼,實現了沒有?書上那些話鼓勵自己一次兩次還可以,多了就不靈驗了!”

徐致遠看了看一臉茫然的張浩天,突然覺得他很陌生。平時都是張浩天鼓勵大家振作起來,這一次他怎麼萎靡不振了?徐致遠覺得有責任鼓勵張浩天走出低谷。他說:“我們不要悲傷難過,不要沮喪失望。當我們離開西藏那天,一定會明白自己得到了什麼!”

楊丹丹身子一扭,手一揮,說:“拉倒吧!我們能得到什麼?說不定當初還明白些,現在越來越迷茫了。”

徐致遠說:“不管怎麼樣,我們選擇了西藏,就是在用熱血書寫壯麗的青春和無悔的人生。遇到挫折就顛覆奮鬥的價值,懷疑當初的選擇,就垂頭喪氣、心灰意冷。就是不對!你說呢?浩天。”

“對什麼對!你簡直就是個書呆子!就像浩然說的,勵志的書看多了,著魔了!”楊丹丹替張浩天回答。

此時的張浩天聽見徐致遠重複著“夢想、青春、無悔、理想”的詞句,覺得既熟悉又陌生。那些話曾經無數次說給別人或者自己聽,現在聽起來就像嚼一把乾草一樣苦澀無味。他冷笑了兩下,沒有說話。

“面對人生中的挫折和磨難,我們不僅需要勇氣,更要有堅強的信念和不變的初心。生活是把刀,把堅強的人雕刻成巨人,把懦弱的人摧毀成木屑!浩天,你說是吧?”徐致遠振振有詞。

張浩天斜視著徐致遠,面若冰霜。他慢騰騰地說:“你說了這麼多熱血沸騰的話,可我為什麼還是感覺很冷!”

“我?”徐致遠一時語塞,看看大家,“我說錯了嗎?”

沒有人回答。屋裡一片沉寂。

這時,門“吱”一聲推開。張浩然突然出現在了門口。

張浩天很是吃驚,走過去接過行李,問:“你怎麼來了,也不事先打個電話?”

張浩然取下圍巾認出徐致遠,立刻握住他的手,說:“致遠哥,你們也在這?”看見蓉蓉,又問:“還記得叔叔麼?”

蓉蓉搖搖頭往後退了兩步。

楊丹丹說:“你看時間多快啊!蓉蓉都六歲了。”

張浩然又朝床邊的田笑雨走去,說:“嫂,媽一直放心不下你們,非要我來拉薩看看你。你還好吧?可一定要想開些,今後的路還長!”

田笑雨咬咬嘴唇沒有說話,眼中又是淚水。

張浩天拿起床邊的毛巾遞過去,說:“嫂子,不要哭了!”

張浩天把水杯遞給弟弟,問:“媽媽已經沒事兒了吧?”

張浩然說:“這麼大個事,一時半會還想不開!”

徐致遠說:“這事對你母親的打擊一定不小啊!”

張浩然說:“那天接完哥哥的電話,媽當時就暈了過去。一連在床上躺了好幾天。這兩天才好點,非要我來看看哥哥和嫂子!”

楊丹丹說:“好了就放心了!”

張浩然喝了一口水,說:“不過精神差遠了,總是一個人坐在床邊發呆,成天拿著那些小衣服、小鞋子,哭一陣笑一陣的!”

徐致遠說:“那你得好好勸勸她呀!總這樣怎麼行?”

張浩然看了哥哥一眼,說:“我勸什麼都沒用。她一個勁地埋怨說,當初不應該放哥去西藏。要是聽了爸的話,也不會有今天……”

大家都沉默著,一時找不到話說。

徐致遠站起來,“我們先回去了,你們一家人說說話。”又對張浩然說:“休息兩天,我帶你四處轉轉!”

楊丹丹推推蓉蓉,說:“去給乾媽說再見!”

蓉蓉走過去,久久望著田笑雨。楊丹丹再次催促蓉蓉,他才怯聲聲地說:“乾媽,你是不是特別想當媽媽啊?”田笑雨含淚點點頭。蓉蓉拉住她的手,“那我以後就不叫你乾媽了,就叫你媽媽,好嗎?”田笑雨突然哭出聲來。楊丹丹趕緊拉住蓉蓉走了。

徐致遠一家走後,張浩天兄弟倆又聊了一些家裡的情況。張浩然重複最多的話就是:“媽媽說千錯萬錯都是她的錯,沒攔住你,到了西藏受這麼多罪,缺衣少食的,連氧氣都喝不飽。結婚時身邊又沒一個親人,現在孩子又死在西藏……”張浩天聽得心煩意亂,打斷他的話說:“你還沒吃飯吧,我給你做。”

張浩然跟著哥哥來到灶邊,看到桌邊僅有兩瓶佐料,便拿起來看,“除了鹽和味精,就沒別的了吧?你看媽媽廚房裡的瓶瓶罐罐,比藥房還多。”見張浩天把米放進高壓鍋中,非常好奇,問:“大米還放進高壓鍋裡消毒?”

張浩天沒好氣地說:“在這裡,什麼都要消毒!”

張浩然看著簡陋的廚具,問:“你不是總給我們說這裡啥都好,天天吃白米精面麼?盡哄我們!”

張浩天指指鍋裡的米,說:“這不是白米難道還是黑米?”

張浩然又指著雞蛋和辣椒,問:“多少錢一斤?”

張浩天不耐煩地說:“雞蛋一元錢一個,辣椒五塊錢一斤!”

張浩然一聽傻了,說:“這麼貴?掙的錢不都扔給菜市場了麼?”

張浩天瞪了他一眼,說:“你少說點話吧,這裡缺氧,小心一會兒高原反應上來了喘不過氣!”

張浩然摸了摸胸口,說:“你別說,我還真覺得喘不過氣來。”

飯菜做好了。張浩然先給田笑雨盛了一碗端去。田笑雨沒有食慾,接過來放在一邊。張浩然又端起來遞過去,說:“嫂,媽媽給你帶來些紅糖和棗,說那些東西最補人!還讓我早點帶你回家調養調養,在家裡住上一些日子,身體就恢復了!”田笑雨看看他,沒有再拒絕,接過來,拿起勺子。張浩然又看看哥哥,說:“哥,我看你臉色也好不到哪去,乾脆一塊回家去!”

張浩天把一塊肉夾給田笑雨,說:“還是先把你嫂子接回去吧!”

田笑雨說:“我哪也不去,我要和你在一起!”

“聽話!看你的身體,回去好好養養!”張浩天又端過來一碗湯。

“哥,要回去一起回去。好好陪陪媽媽,再說嫂子也需要你。她一個人孤單!”張浩然說。

“不是還有你和媽媽嗎?我走不開!”張浩天說。

“我和媽媽能代替你嗎?”張浩然把碗一磕。

“你們怎麼就不能代替我了?”張浩天眼睛一瞪。

田笑雨眼巴巴看著張浩天。張浩然夾起一塊肉放進嘴裡,說:“嫂子,別管他!他不回去算了!你跟我回去,讓媽給你做點有營養的東西好好補補。”田笑雨還想說什麼。張浩天說:“就這樣定了,過兩天你就和弟弟一起回去,多住些日子,陪媽媽說說話!”

吃完飯,張浩天把弟弟送到李小虎房間去休息。見李小虎正在收拾衣服,突然想起他結婚的事,便問:“日子定了沒有?”

李小虎說:“先不結了,等你們的事過去以後再說。”

張浩天一聽就急了,說:“你少來,千萬別學我!”

李小虎說:“啥學你呀,我們房子還沒準備好,要等等!”

“你啥心思我還不知道?告訴你,別胡來啊!你和德吉走到今天多不容易。等她飛了看你咋辦?”

李小虎說:“這點事她就飛了?那就讓她飛好了!”

“抓緊吧,趁我弟在這,也讓他見識見識你們的藏式婚禮!”

李小虎看看張浩天,又看看張浩然,說:“那我這就給老爸打電話,他說好了,要來西藏參加我的婚禮!

張浩天拍拍他的肩,說:“這就對了!”

張浩然的高原反應還沒過,徐致遠就帶他去了附近的景點。西藏美麗的自然景色和獨特的地域風情讓張浩然賞心悅目。徐致遠帶他遊覽的同時,還向他講述了他們這群人在西藏發生的事。

張浩然以一種複雜的心情傾聽著。故事真實感人,催人淚下,但也有許多困惑和不解。同為一代人,卻不能理解他們的價值觀和人生追求,好幾次他想說他們“傻”,但最終還是保持了沉默。

李小虎在張浩然走之前舉辦了婚禮。他的母親原本也想來西藏參加兒子的婚禮,可是因為懼怕高山反應沒來成,只有他的父親如約而至。結婚那天,他們的藏家小院全是前來祝賀的親戚朋友。藏族、漢族,大人、小孩,男人,女人,擠滿了每一個角落。他們個個喜笑顏開,榮幸地見證著新人幸福的時刻。錄音機裡一遍遍地播放著才旦卓瑪唱的歌曲:“太陽和月亮是一個媽媽的女兒,她們的名字叫光明。藏族和漢族是一個媽媽的女兒,我們的媽媽叫中國……”

千杯萬盞的青稞酒端過來送來祝福,百條千根的哈達托起來呈上吉祥。張浩天看到人們把潔白的哈達堆在李小虎和德吉身上,漫無邊際地幻想著李小虎未來的生活場景:李小虎從充滿濃郁酥油味的被窩裡爬起來,穿上藏袍來到廚房,緩慢而有節奏地抽打著酥油茶。吃完糌粑後,牽著小狗、拿著轉經筒,圍著八廓街一圈一圈轉經,千遍萬遍地吟誦著“六子真經”。傍晚他的孩子從外邊回到家中,圍繞在他膝下,一聲一聲喊著“阿爸”……

李小虎的父親端起青稞酒,對德吉的父母說:“藏族和漢族都是中國大家庭中的一員。今天我的兒子和你的女兒喜結良緣,代表了藏漢之間的團結之情、魚水之情!我衷心希望他們幸福、美滿,吉祥如意!扎西德勒!”他喝完一碗青稞酒,又看著來賓,“各民族團結和諧,和睦相處,共同繁榮,共同進步,是各民族的美好心願。今天,我們藏漢兩家種下的團結之樹、友誼之花一定會發芽、生根、開花、結果!”他本來高原反應很重,但說這話時滿面紅光,聲音洪亮,院子裡每個角落都能聽到他渾厚的話音。

大家在一片祝福聲中端起了酒杯。切瑪撒向藍天,哈達堆滿幸福,格桑花春風含笑,小院一片歡騰。李小虎和德吉穿著鮮亮的藏裝,滿臉笑容向大家走來。李小虎把張浩天拉到父親面前,說:“老爸,他就是我經常在信中給你提到的張浩天!”

李小虎的父親伸手握住張浩天,說:“我知道,小虎有今天的變化和他身邊的這群人有關。是你們影響了他、帶動了他!”

張浩天羞愧難當,知道此時自己是最低落、最消沉,最沒有底氣挺直腰板的時候。他說:“是小虎自己悟到了生活的真諦,是西藏這塊土地讓他成長和改變!”

“越是艱苦的環境越能磨練人的意志。原來小虎和我是死對頭,現在他懂事了、成熟了。這都得益於西藏這個大環境對他的磨礪和鍛鍊。他今天的變化令我吃驚啊!”李小虎的父親說。

李小虎又把青稞酒端給張浩然,說:“你能在雪域高原參加我們的婚禮,我三生有幸。讓我敬你一杯!”

張浩然說:“今天是你倆的大喜日子,應該我敬你才對!”

李小虎說:“今天我要和你連幹三杯!”

張浩天擋住李小虎的手:“浩然高原反應剛過,別讓他喝這麼多。”

李小虎不依不饒,說:“看我爹,這麼大年紀,還有高原反應,不也喝了!浩天,你別攔我們,今天就算爛醉如泥也要喝了這杯酒!”他給張浩然倒滿青稞酒,“如果不是你哥當年在拉薩河救了我,我今天就不可能站在這裡結婚娶妻了。從此,我也多了你這個弟弟。喝!”

張浩然仰頭連喝三杯,說:“好喝,天然冰啤!”可接下來,他就連續不斷重複這個動作。熱情的藏族朋友唱著歡快的歌、跳著熱情的舞,把青稞酒一杯杯灌進了他肚裡。不一會,張浩然就指著滿院的麻將桌,大著舌頭說:“這個龍門陣比我們成都的還兇……”然後,癱倒在地。張浩天和徐致遠把他扶起來。蓉蓉把凳子放在他屁股下。

第二天,新婚的李小虎設宴為即將了離開西藏的父親、田笑雨和張浩然送行。他端起酒杯,說:“今天請大家來,主要有兩層意思,一是為我父親、笑雨和浩然餞行。二是感謝大家昨天來參加我的婚禮。三是……”他支吾了半天沒有下文。

周逸飛說:“你不是說就兩層意思嗎?怎麼還有三?”

李小虎好像昨天的酒還沒有醒,想了想說:“噢,沒三?那大家就為這兩層意思舉杯吧!”

李小虎的父親笑他:“是不是高興暈了,連數也不會數了。”

大家笑著站起來和他父親乾杯,希望他有機會還來西藏。

李小虎的父親說:“這麼好的地方,我一定還來!”

李小虎給父親斟滿酒,剛坐下突然又想起什麼,站起來說:“我說有三吧,你們還打岔。這三就是正式向大家宣佈,從今天起,我和浩然結為親兄弟了。我是哥,他是弟,大家端起來!”

張浩天說:“昨天不是為這事喝過了嗎?”

李小虎說:“昨天不算,今天我當著大家的面正式宣佈,浩然不僅多了我這個哥,還多了德吉這個藏族嫂子!”

德吉站起來說:“只要是小虎認準的親人,就是我的親人!”

李小虎的父親把軍人的大手一揮,說:“小虎的提議不錯,藏族和漢族就是要親如一家!來,大家幹了這一杯!”

周逸飛喝了杯中酒並沒有坐下,而是徑直走到張浩天跟前,說:“前段時間照顧笑雨辛苦了,我敬你一杯!”

張浩天聽著這話有些耳熟,還有些不舒服,但還是端起來喝了。

周逸飛又轉到田笑雨面前,說:“回去好好調養身體,爭取多呆些日子。假期超了沒關係,我給你們報社領導打電話!”

田笑雨端起酒杯,說:“多謝!”

張浩天問李小虎的父親:“叔叔,這幾天小虎都帶你去哪玩了?”

李小虎的父親說:“喔,轉的地方可不少。八廓街、布達拉宮、大昭寺、哲蚌寺。要不是高山反應,我還準備把西藏跑個遍呢!這裡不錯啊!完全不像有些人說的那麼恐怖嘛,山好、水好、風景好!”

張浩然說:“山好、水好、風景好!但不是人呆的地方!”

大家面面相覷。張浩天更是驚訝。

李小虎的父親說:“怎麼個意思?說說看!”

張浩然有些猶豫,喝了一口酒,看看張浩天,說:“藉著酒勁我就說了啊!致遠哥帶我出去這幾天,給我講了許多發生在你們身上的故事。為了兩隻羊獻出生命的宋建華;至今連屍首也沒找到的王雪梅;常年在高寒缺氧地方修橋築路的胡坤;像苦行僧一樣的陳西平,以及如同生活在兩個星球的何帥、劉敏。他們的名字我會記一輩子!”

張浩天不知他到底要說什麼,看著他。大家也互相看了看。

張浩然停頓了一下,又說:“還有我親眼見到的,致遠哥和丹丹姐,他們把孩子生在了回家的路上,孩子那麼小就帶到了西藏。小虎哥將永遠生活在西藏,和父母天各一方。而我的哥哥和嫂子,他們為了所謂的夢想,失去了心愛的孩子。故事感人至深,可是……”

大家的目光再一次對視。張浩天還是不明白弟弟到底要說什麼。

張浩然轉著酒杯,慢悠悠地說:“說實話,我很欽佩你們,也試著去理解你們,可怎麼也想不通!也許你們就是這樣,幾句響亮的口號、幾本勵志的書籍就讓你們熱血沸騰,想去模仿英雄。但是你們想過沒有,是不是太入戲了,太想扮演別人了!什麼時候你們聽過自己內心的聲音,有沒有想要演一次真實的自己?問問自己到底想要什麼樣的生活?失去這麼多到底值不值?”

大家聽完他的話,腦子“轟”一聲,感覺思想有點亂。張浩天皺起了眉頭,不理解弟弟什麼這麼問。徐致遠更是疑惑,自己滿懷深情給張浩然講的那些動人故事為何讓他產生了如此輕蔑、譏諷的口吻。

楊丹丹說:“我家致遠就是個書呆子,進藏時就揹著一包勵志的書,成天看啊看!現在還經常拿出來翻,我要扔,他還不願意!”

徐致遠說:“這些書沒什麼不好,看了有精神,有力氣!”

李小虎的父親說:“小虎小時候,我就經常給他講那些勵志的故事,希望他長大了就做主人公那樣的人!那些書讀了讓人有方向,有追求,覺得人生有意義,沒什麼不好啊!”

張浩然說:“當時我哥要進藏,全家人攔都攔不住。我就搞不懂,他會為了自己臆想出來的東西心甘情願放棄這麼多。”

臆想出來的東西?張浩天是很喜歡那些勵志的書籍,曾無數次被書中的英雄事跡激勵鼓舞,內心渴望做他們那樣的英雄。自己努力奮鬥過,並且矢志不移朝著他們的方向在前進,深知自己永遠無法達到他們那樣的高度,但立志要向他們看齊,並且為此付諸了實際行動。今天聽見弟弟把自己的追求說得一文不值,說成是臆想出來的東西,說自己在扮演別人,是在模仿英雄!他感到既失落又懊惱,既痛苦又悲傷。他冷眼看著弟弟,說:“你才來西藏幾天,你瞭解我們多少,你有什麼資格對我們評頭論足?”

田笑雨輕輕拉了張浩天一下:“讓浩然說完吧。”

周逸飛認為張浩然說出了自己一直想說而沒膽量說的話。他推開酒杯說:“哎,別說,浩然說的還挺在理,過去的我們就是太傻了!是需要有人給我們敲敲警鐘的時候了。我們再也不能執迷不悟,越走越遠了!”他有意說“我們”,其實指的是“你們”。

張浩然見有人支援,更加起勁,“需要你們流血就流血,需要你們流淚就流淚。問問自己,你們現在除了青春還有什麼可以奉獻的?”

張浩天氣得握緊拳頭,說:“我們為了邊疆建設和民族團結奉獻自己的青春,貢獻自己的力量,難道錯了嗎?”

張浩然站起來,說:“難道你還嫌奉獻得不夠嗎?”

李小虎的父親把酒杯重重放在桌上,說:“如果沒有人流血犧牲,前仆後繼,就沒有我們的新中國,就沒有今天的新西藏!”

徐致遠說:“每個人都有一個夢想……”

張浩然打斷他說:“夢想就是你們給自己脖子上套的枷鎖!你們說說,現在還有誰在乎你們的奉獻和犧牲?”

張浩然的話像一把利劍深深刺痛了張浩天。經歷了那麼多的挫折打擊、痛苦絕望、迷茫無奈,就在此時,內心還承受著失去孩子的巨大的傷痛。自己為了理想付出了那麼多,不但沒有得到別人的認可,連自己的親人也不理解,這是怎樣的痛苦啊!他不知怎樣表達此時的心情,說:“你今天喝多了吧!”

田笑雨又拉了拉他的衣角。

蓉蓉大聲說:“浩然叔叔昨天也喝多了,還吐了呢!”

德吉看著張浩然,說:“你哥哥他們是我最崇敬的人。他們放棄舒適的生活來到西藏。你嫂子為救藏族少年差點掉下懸崖。還有你哥哥犧牲的那些同學,他們永遠把生命留在了西藏,留在了他們熱愛的土地上。正是他們的犧牲和奉獻,才使今天的西藏越來越美麗。只要我們藏漢民族共同努力,西藏一定會成為人間的天堂。”

張浩然說:“西藏是大家的西藏,是全中國人的西藏!中國人那麼多,人人都有責任,憑什麼要他們獻了青春獻子孫?”

李小虎的父親站了起來,說:“我是個軍人,我就用軍人的立場說話。戰爭年代,那麼多人為了國家和人民的利益流血犧牲。和平時期,依然有無數的軍人為保衛國家和人民的財產英勇獻身,是什麼力量讓他們追尋信仰的旗幟,是什麼精神讓他們甘願獻出自己的生命?沒有他們的付出,我們今天能坐在這裡高談闊論,舉杯暢飲嗎?如果都像你那樣想,誰來保家衛國,誰來艱苦的地方搞經濟建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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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小虎見父親很激動,忙扶他坐下。

李小虎的父親坐下了,但是聲音還是很大。他說:“你哥哥就是和他們一樣的英雄!他們用自己的實際行動對犧牲奉獻精神做出了最好的詮釋!今天,我們為了國家的富強和民族團結,貢獻自己的青春和力量有什麼怨言呢?比起獻出了生命的人來說,這點犧牲又算什麼呢?我就不怕為了西藏獻子孫,我就要支援小虎在西藏幹一輩子!”

大家看看李小虎的父親,又看看李小虎。

李小虎的父親意猶未盡,坐下去又站起來,說:“戰爭年代要不要當英雄,選擇就是兩種。而和平年代要當英雄會面臨更大的考驗!你哥哥他們自願放棄內地舒適的生活環境來到西藏,甘願奉獻青春,揮灑熱血,他們就是英雄,新時代的英雄!”

張浩然嘀咕一聲:“又沒人拿搶逼他們,幹嘛這麼死心眼!他們就是本世紀最大的傻瓜,偉大的傻瓜!”

張浩天盯著弟弟,說:“你永遠無法理解我們這些人!”

張浩然說:“我更不理解你!要不是你當年執意來西藏,爸爸也不會那麼早離開我們,媽媽也不會為你落那麼多眼淚,你們的孩子也不會死在這裡!”

弟弟的話不是在張浩天的傷口上撒了一把鹽,而是捅了幾把刀。“啪”,張浩天站起來,拿起酒杯就砸在弟弟頭上。他像發怒的獅子衝過去就是一拳,吼道:“你滾,現在就給我滾回去!”

大家都驚呆了,傻傻的看著他們。

張浩天自己也不曾料到,從周逸飛的婚禮回來就發誓再也不揮動拳頭的他,今天又舉起了手,而且還是打向自己的弟弟。

大家回過神來把張浩天拉開。就這樣,本應歡快的餞行草草結束。

第二天,張浩天把田笑雨和弟弟送上了去機場的大巴車。

李小虎的父親也和他們一道離開了西藏。他鼓勵李小虎堅守邊疆,和德吉相親相愛。看得出,他說這話時眼裡充滿了疼愛和不捨。

張浩然提著行李準備上車,最後還是忍不住走到張浩天面前認錯:“哥,我昨天喝高了,說了那麼多不該說的話,對不起!”

張浩天拍拍他的肩,說:“不怪你,其實有好多問題我也沒想通。但我會努力去尋找答案的!”說完又緊緊擁抱田笑雨,“自己照顧好自己,記住我說的話,回家好好勸勸媽媽!”

田笑雨把他的圍巾系了系,說:“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