針對蘇雪至的監視行動, 是由章益玖直接負責的，但佟國風對此，並不放心。尤其是最近, 在接二連三收到關於賀漢渚的各種訊息之後，憑了他的直覺，這個蘇雪至不是一盞省油的燈。為防萬一，他派心腹加入監視。
那天在火車站將人攔下後, 接下來的這一個多月裡，每天關於此人的活動, 全部記錄在案。
目前為止, 看起來是完全正常的。
十月二十五日, 人在西場，沒有出來過。
二十七日, 為方便日後新增裝置而僱來村民一直在弄的道路填拓完成，汽車現在可以直接通到試驗廠的大門之外。天, 蘇雪至開賀漢渚之前留在別墅裡的一輛汽車，去往衛生司做事, 天黑後歸來。
二十九日，再次駕車往返在兩處之間。
十一月一日，日程和三天前相同。蘇雪至上午獨自入城, 在衛生司做事一天, 晚天黑之後，也是一個人, 駕車回到西場, 隨後再沒有出來過。
佟國風草草翻了一遍上週的報告，皺了皺眉：“在西場和衛生司裡的活動呢？”
“西場有崗哨，沒法混進去察看, 但前後門的附近，全天二十四小時監控，沒發現特殊情況。衛生司裡自己人，一直在盯，報告是正常的工作，也沒有任何的異動。”
佟國風沉吟下。
“賀漢渚現在是總長的巨大隱患，上次離開，他是和蘇雪至一起走的，可見對他的視程度。把這人扣在京師，日後會用的，現在絕不能讓他走掉。明晚是庭芝的婚禮，總長太太出於禮節，給他也發張請柬。他如去了，京師大飯店人多口雜，你們一定要給盯死，不能出任何的情況！ ”
“是，您放心！到了那邊，就算他去如廁，的人也會跟進去的！除非他是孫悟空，能七十二變飛走！否則，絕不會逃過們的眼睛！”
次日，是王陳兩家舉辦婚禮的大喜日子，全城矚目。
傍晚，蘇雪至準備完畢，臨出發前照鏡，看眼自己。
短髮，西裝，領帶，皮鞋。
她將請柬收好，出了住的地方，朝西場大門的方向走去。來到汽車旁，開啟車門的時候，回頭，最後看一眼這個她工作生活了大半年的地方，隨即上車，朝著為自己開門的崗哨點了點頭，駕車離去。
半路，透過車外的後視鏡，她瞥了眼遠遠跟在後頭的那輛汽車的影，繼續前行，入城後，徑直來到京師大飯店。
這座豪華飯店就是今晚王庭芝和陳家小姐舉行婚禮的主會場。暮色尚輕，飯店附近幾條街道上的弧光路燈就提早亮。飯店內外更是張燈結綵燈火輝煌。汽車和各種樣式的豪華馬車一輛接一輛地駛來，身著各色華服的貴賓出入大門，言笑晏晏。
蘇雪至停好了車，走到飯店的門前。
今晚這裡將集齊全城從大總統開始的所高官顯貴和各國使節，安保自然不能忽略，外松內緊。來賓請帖一對一發放，沒有請帖無法入內。
陳家西化，家族中的多人，留學旅洋的經歷，為彰顯思想新潮，王家最後也同意，婚禮儀式採納西式。時間定在晚上六點開始。蘇雪至出示請柬，順利入內。
婚廳裡佈置豪華，處處鮮花。離六點只剩不到一刻鍾，賓客差不多都場了，珠光寶氣，人頭攢動。
蘇雪至一進去，就看見章益玖和大總統方崇恩等人站在一起談笑，但他彷彿又點心不在焉，東張西望，像在找什麼人似的。
蘇雪至沒上去，正要找個位置坐下來，章益玖忽然看見她，略微遲疑下，主動走過來，笑吟吟地和她打聲招呼，開口問她最近過得怎麼樣。
蘇雪至應付一句。
“你表舅，他最近在外頭，動靜點大啊……”
他看下四周。
“他最近應該有和你聯絡吧？”
他的臉容還是笑嘻嘻的，隨口般低聲問了一句。
“沒聯絡，你們的人沒報告嗎？”蘇雪至也笑著應。
章益玖面不改色，依舊是笑嘻嘻的模樣：“見諒見諒。也是職責所在，相信小蘇你能理解的。”
蘇雪至笑笑，這時，耳邊響起一陣熱烈的掌聲。
蘇雪至看去，見是今晚的主家進場了。
王孝坤和王太太一身喜服，同陳家親家一道，幾人踏著鋪在中間地上的錦毯進來了，一邊走，一邊和兩旁的來賓點頭致意，笑容滿面，喜氣洋洋。
“小蘇你自便，難得出來，玩得開心點。先去了！”章益玖見狀，忙告聲罪，轉身走了。
很快，在熱烈的掌聲和恭賀聲中，主家落座，婚禮開始。王家公子站在紅毯一頭，新娘站在另頭。
新人出現在眾人面前時，全場掌聲再次雷動，人人都贊金童玉女，天生一對。
確實如此。
王家公子本就一表人才，今晚穿了身嶄新而筆挺的軍裝禮服，襯得他愈發形容英挺，年少英俊。
陳小姐門閨秀，美貌動人，在潔白婚紗的掩映下，宛如童話中的公主。她的臉上帶著含羞的笑意，挽著父親的臂，被送到了新郎的面前，一起接受牧師祝福。
主持婚禮的司儀是內務部的一位官員，長袖善舞，妙語如珠。在他的帶動下，婚禮現場的氣氛極是活絡，歡聲笑語不斷。
蘇雪至在人群後默默觀禮了片刻，悄悄退出來，去往盥洗室。剛走進男廁，身後有個戴著黑帽子的人跟進來，停在對面，裝作吸菸。
蘇雪至若無其事進一扇門，衝了水，出來洗手，隨後走出盥洗室。
黑帽子立刻跟出來，緊緊尾隨。
丁春山把飯店的平面圖給她看過。她對飯店各門和樓梯的位置了如指望。她朝大廳走了回去，快要到的時候，突然拐個彎，人不見。
跟蹤她的人立刻追上來，拐過去，發現是道專供飯店員工上下的小樓梯，急忙衝了上去。對方衝上小樓梯，剛才躲在樓梯下方角落裡的蘇雪至立刻走出來，反向回來，乘電梯，讓操控的人替自己升到六層，出來後，改走樓梯。
飯店共八層，幾百個房間，今晚被包下，供參加婚禮的客人住宿。這個時間，樓道裡靜悄悄，空無一人。
蘇雪至沿大樓梯，登到最高的頂層，最後，敲了敲走廊靠左手邊第二間房間的門。
門立刻應聲而開，她進去。
唐小姐看眼走廊左右，關門反鎖，隨即將她領進去，低聲道：“東西我都帶來了，放在裡面。”
蘇雪至走進內室，迅速脫了自己原來的衣服，從裡到外，換上準備好的一套女裝。長及腳踝的美麗的紫色絲絨長裙，高跟鞋，長卷發，用羽毛裝飾的覆著半面蕾絲紗的女士禮帽。
穿戴好後，她從包裡取出一支唇膏。金色的管子，細長而精緻，上面印著一朵深紅色的玫瑰。
她對鏡，塗滿紅唇，抿了抿，隨即立刻從內室裡走了出來。
唐小姐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她。
雖然已經知道她是女人了，但此刻，親眼見到面前這女孩的女裝打扮，唐小姐的眼中，還是露出了強烈的驚豔之色。
“蘇小姐，在認識你之前，倘若有人和說，們女子也能做到你曾做的那些事，不會相信。現在我信了。同為女人，也感到驕傲，真的。難怪賀司令會愛上你，要是男人，也會被你傾倒。”
她喃喃地，由衷地道。
蘇雪至微微一笑：“你也一樣，你是一位非凡的足以令人敬佩的女士。唐小姐，謝謝你的幫助，要走了。”
唐小姐回過神來，知道這裡不宜久留，忙點頭，送她出來。兩人走到門後，她正要開門，忽然，外頭響起敲門聲。
唐小姐的腳步一頓，和蘇雪至對望一眼。
“誰？” 她問。
“是我。你身體怎麼樣了？”門外傳來章益玖的聲音。
他追求唐小姐段時間了，卻一直沒得手。這回王家公子大婚，章益玖不死心，藉機再獻殷勤，早早地邀請唐小姐以自己女伴的身份來參加婚禮。
唐小姐大約認為這種場合對她身份的提升所幫助，答應。她是今早到的，住進這裡，沒想到好事多磨，到了後，人就不舒服。章益玖請了個西醫給她看病，說有輕微的食物中毒跡象，大約是在火車上吃不乾淨的東西。白天她就在房間裡休息。
晚上，章益玖在婚禮上沒見她下來，點不放心，剛才覷個空，偷偷跑出來找她。
唐小姐回頭看眼蘇雪至。蘇雪至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走了進去，看下左右，藏身到一幅落地窗簾之後。
唐小姐開啟門。
章益玖走了進來，見唐小姐還披頭散髮，臉色蒼白，嘴巴也沒塗唇膏，氣色不大好，比平常顯得嬌弱了許多，但看著，倒更討人憐惜。
他問了幾句她的身體。聽到她說大約還沒全好，讓她繼續休息。
唐小姐攏了攏長髮：“難得這樣的大場面，來都來了，不去，豈不是白走一趟？可惜。”
章益玖目不轉睛地看著她：“什麼可惜的，就那麼一回事。你身體要緊。”
唐小姐卻不依：“剛才正想下去了。你隨意坐，稍，進去換個衣服，梳個頭。”說完莞爾一笑，轉身進盥洗室，伴著輕微的鎖芯“咔噠”一聲，反鎖門。
章益玖聳了聳肩，只好坐進沙發。他環顧一圈四周，正要抽根煙打發時間，忽然，盥洗室發出唐小姐的一聲驚叫。
章益玖一躍而起，衝了過去，敲門問怎麼回事。
“剛才只老鼠躥了出來！害我滑倒！起不來……”隔著門，唐小姐帶著痛的壓抑聲音傳出來。
章益玖一腳踹開門，然，見唐小姐摔在了地上，裙角上翻，露出一段雪白的腿，腿上是道摔倒擦出的傷痕，皮膚已經破了，滲出些血絲。
他忙蹲了下去，要替她檢查傷腿。
“老鼠！最怕老鼠！討厭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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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小姐卻不顧自己的傷腿，花容失色，伸手緊緊攥住章益玖的胳膊。
她靠得極近，整個人幾乎都縮到了男人的懷裡，一股幽幽暗香鑽入肺腑。
多虧那只老鼠，美人居然這樣投懷送抱。
章益玖心神一蕩，立刻伸手將女人摟住，輕輕拍她後背，低聲安慰，說自己在，沒事。
蘇雪至從窗簾後走出來，悄無聲息地打開門，閃身而出，壓下帽子，用面紗遮住半張臉，露出紅唇，如尋常女客那樣，乘電梯下去。
剛下到底層，電梯工打開門，就見那個跟蹤自己的黑帽子帶著幾個人衝了過來，描述她剛才的裝扮，問電梯工，沒看到過人。
電梯工點頭：“看到了！”
“去了哪層？”
“六層！”
黑帽子立刻叫人守住樓梯口，帶著剩下的人進電梯，命令立刻開到六層。
蘇雪至長裙搖曳，踩著高跟鞋，姿態優雅，從電梯裡走了出去。
餘博士他們已經分幾次，被她用汽車送出去。現在他們已踏上去往新地的路途。
而此刻，在飯店後門的一條巷子裡，丁春山也在車裡著她。
丁春山還告訴她說，賀漢渚親自回來接她了。今晚，他就在火車站裡著她。
電梯的欄門在她的身後關閉，伴著一陣鉸鏈發出的嘈聲，上升而去。
蘇雪至繼續朝著後門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