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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 30 章

天城舊城西門出去, 分佈著大片的村落。這一帶以印製木版年畫而聞名遐邇,大大小小幾十個村,村民多以親族姓氏聚居, 幾乎家家戶戶從事這一行。平常種田,每年到了年末的幾個月,就開始印製年畫,所產的年畫, 南北暢銷,無人不知。

在這幾十個從業的村子裡, 周家莊的名氣很大。周家莊和李甸子相鄰, 還被一條河給連接起來, 按理說,遠親不如近鄰, 村民應當往來頻繁,但實際上, 這幾年,彼此關係卻是水火不容。

其實最早, 據說李甸子這邊的手藝還是向周家莊學的。但李甸子人不厚道,十幾年前,以低於行業的價格, 接連挖走了周家莊的幾個大客, 兩邊關係就此交惡,恰好周家莊當時的大師傅周老三又病死了, 周家莊的年畫就此沒落了下去, 直到幾年前,周老三的兒子周慶年刻出了一張獨一無二的百子送福圖,大受歡迎, 當年銷量遠遠領先,就此又一炮打響了周家莊的名氣。今年還沒正式開工,但據說,訂單已經排到了年底。

與周家莊鮮明對比的,是臨近的李甸子。當年本就靠著不光彩的手段興旺了一陣,這幾年早就不行了,見周家莊紅火,村民未免眼紅。

命案的糾紛,發生在五天前。

周家莊的周慶年進城去買油墨,回村的路上,遇到了李甸子的李祥瑞,騾子不慎碰到了李祥瑞,李祥瑞當場發作,說周慶年故意想要撞死自己,打了一頓周慶年,揚長而去。

根據周家莊村民的說法,周慶年回去後,鼻部出血不止,當晚下半夜還嘔血,撐了三天,前天不幸去世了。

這個李祥瑞,是李甸子的里長,地主,家有幾百畝的良田,僱著佃戶,會些拳腳功夫,平日橫行鄉裡,為人兇惡,十裡八鄉沒人敢惹。當年就是他慫恿本村低價搶生意的,這幾年因為嫉妒周家莊的生意,又帶領村民在農忙時把流往周家莊田地的水給截了,為此,周家莊也鬧了好幾年,官司還曾打到審判廳。

審判廳判李甸子放水,周家莊村民拿了判決,白天扒,晚上又被堵,再去扒,乾脆路也被封,說是本村地界,不讓外人透過。告到當地警棚,警長收了好處,派人走個過場,判決如同一紙空文,周家莊苦不堪言。

周家世代版畫畫師,可謂周家莊年畫的靈魂人物。周慶年為人老實本分,繼承祖業,早幾年妻子沒了,就自己帶著個女兒過活,這幾年才領著村民重新翻身,現在突然出了這樣的意外,撒手丟下了才七八歲的女兒,不幸去世了。

新仇加上舊恨,周家莊村民憤慨萬分,舉著鋤頭拿著菜刀衝到李甸子那邊,要為周慶年報仇。

李祥瑞不承認,說自己當時被騾給踢了,受了傷,氣不過,往周慶年的臉上打了兩拳而已。兩邊村民發生械鬥,再次鬧到了管轄區的警棚,警長就讓下面人去查。

這種涉及鄉民糾紛的事,本來就最難弄,現在又攤上了人命,而且,警棚裡的老油條也都知道,警長和那個李祥瑞背地稱兄道弟一起喝酒的,誰願意去蹚這渾水,又把事情推給了新入職不久的葉賢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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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賢齊是滿身正氣,聽完周家莊村民控訴,火冒三丈,二話不說走馬上任,帶著個前清衙門裡退下來的檢驗吏前去驗屍。仵作草草檢查了下,說死者全身就只面門留有傷痕,這樣程度的攻擊,不可能打死人,認定和李祥瑞無關,是周天成自己死了。

李祥瑞大喜,周家莊村民卻不信,葉賢齊也不相信,知道仵作收了李祥瑞的好處,就暗地給周家莊的人出主意,讓他們去城裡請律師,直接繞過警棚,找上頭隊官,威脅公佈給報社,揭露警局貪汙腐敗,包庇犯罪。

畢竟出了人命,周慶年在附近十裡八鄉也有點名氣,那個隊官名叫劉安,想起上司警署區長姚能剛前幾天把包括自己在內的一幫隊級警官給叫了過去開會,傳達局長的意思,說孫局長預備嚴厲整頓,以扭轉時人對警局的負面印象,正緊密制定措施中。

他怕事情鬧大,連累自己,立刻親自下去過問,當場撤了警棚警長,叫人先把李祥瑞抓了,還表揚了一番葉賢齊,決定拿李祥瑞開刀,殺雞儆猴,以平民憤。

李祥瑞大約也知道自己這次撞到了風頭,一旦認罪,就是死路一條,在警棚裡拼命叫屈,竟忍住了嚴刑拷打,只剩半條命了,還抵死不認,堅持說只打了對方面門幾下而已。

拿不到認罪供,又沒足夠證據,就沒法結案,葉賢齊想到了表妹上次幹的活,靈機一動,建議劉安效仿賀司令,請法醫前來驗屍,有了法醫的權威結論,就算李祥瑞不認罪,也足以定罪。又說自己表弟是軍醫學院的高材生,上次賀司令之所能迅速破了羅家幫的案子,全是靠了他表弟那出神入化的本事。

這兩年社會輿論大力宣傳科學,劉安一下被提醒,問他表弟是不是上次軍醫學校開學典禮上那個和教育部巡檢專員宗先生一起合過影上過報紙的青年,得知恰是,大喜,立刻讓葉賢齊請他表弟來幫警局驗屍,葉賢齊抬腳趕了過來,終於等到了表妹,迫不及待把案子經過講了一遍,義憤填膺。

“李祥瑞不死,不足以平民憤!雪至我跟你說,知道他被抓後,就昨天一天,警棚裡就來了不下十來撥的人,全是附近十裡八鄉以前吃過他苦水的,現在知道他要殺頭了,個個拍手稱快!”說完不停催促,說劉安他們都在等著她過去。

蘇雪至聽到是鄉下出了人命案,沒推脫,進去找教務長,把情況說了一下,問是否同意讓她代表校方過去幫助警局驗屍。

這種官方攤來的活,就怕沒人願意去。畢竟,本校就讀的學生,沒有誰是衝著這個來的,法醫學只是涉及而已,並非必修。現在她願意,教務長求之不得,滿口答應,說只要她自己願意,校方可以給她提供一切的便利。

得到了批准,蘇雪至就準備好工具箱,隨了葉賢齊匆匆趕往周家莊那一帶的鄉下。

不幸死去的死者,現在已被拉到警棚後一處臨時搭起來的草棚裡,周圍擠滿了附近各村聞訊而來的村民,好像還有幾個記者模樣的人,應該就是葉賢齊出主意後,周家莊的人湊份子叫律師花錢叫來的。

一撥周家莊的人帶著個七八歲大穿著麻布孝衣的小女孩,正等在草棚邊上,看見隊長劉安陪著一名模樣文弱的白臉青年匆匆走來,急忙帶著那孩子衝了過來,下跪懇求,不要動刀。

劉安生氣道:“說被李祥瑞打死了來告官的是你們,現在阻撓醫生的也是你們!你們到底想幹什麼!還要不要查案了?”

村民都是老實巴交的人,害怕周慶年死了不留全屍,萬一陰間落不得好,所以想要阻止,見劉安生氣了,不敢出聲,用畏懼的目光看著蘇雪至。

劉安罵服了人,轉向蘇雪至賠笑:“蘇少爺,那就勞煩您了!鄉下人蠢,您別和他們一般見識。”

蘇雪至正要進去,停了腳步。

那個跪在地上的小女孩,瘦瘦弱弱,顯然哭了很久了,兩隻大眼睛又紅又腫,卻流不出眼淚,眼底佈滿血絲,怯怯地望著自己,目光裡充滿了悲傷、迷茫和恐懼。

記得以前有位帶過她的老師傅講,幹這一行,並且願意一直幹下去的人,都有一顆仁慈而柔軟的心。

她當時嘴裡沒說,心裡不以為然。

自己就是個例外。

她就心腸冷硬。否則,苦追了她多年才在一起的前男友也不會因她堅持不轉業而導致分手時,勸她去看心理醫生了。

但不知道為什麼,現在看到這個小女孩,或許是想起了小時候的自己吧,她略一遲疑,放下工具箱,走了過去,把小女孩從地上牽了起來,帶到一旁,蹲到她的面前,輕聲問:“你叫什麼名字?”

“……小玉……”

半晌,小女孩終於怯怯地應,聲若蚊蚋。

蘇雪至微笑:“小玉,你不要怕,等我檢查完了,我保證幫你阿爹恢復好。等他到了去的地方,他會一點事都沒有,過得很好。”

小女孩起先呆呆看著她,漸漸地,原本乾澀的眼底,湧出了淚花,點了點頭,抬手擦眼睛,哽咽:“好……”

蘇雪至微笑,正要站起來,視線又停在了小女孩抬起的胳膊上。

她小心地拿住,捲起衣袖,檢查了下,指著她皮膚上的一塊膚下淤斑問:“這是怎麼來的?”

小玉搖頭:“不知道,哪裡碰一下,就會有……”

蘇雪至又檢查她另只胳膊,翻了翻她眼皮,最後撩起她的褲管。

非常不幸,所見,如她所想。

她輕輕摸了摸小女孩微腫的膝關節,眉頭微蹙,又問了小玉幾句話,聽到她的回答後,出神了片刻,回頭讓葉賢齊把她牽回去,吩咐當心,不要摔碰到她,自己隨即走進草棚。

死者平放在一張架起來的破木板上,之前那個仵作充當她的下手,照她吩咐,除去死者的衣物。

蘇雪至穿上衣服,戴了口罩和手套,準備完畢,首先檢查外觀。

死者年約三十,身體消瘦,關節異常腫脹,除了面部,其餘沒有明顯傷痕。根據訴說,死亡時間兩天。因為天氣漸冷,除了靠近能嗅辨到極其輕微的異味之外,外觀還沒有大的變化。右手食指中指的上指節間生著硬繭,符合生前版畫師的職業特點。

蘇雪至檢查死者面門,見面頰以及眉心鼻尖部位的皮下軟組織廣泛出血,鼻骨完好未見骨折,鼻翼的粘膜下血腫,此外沒有別的傷痕。

她取出解剖刀,在仵作投來的怪異目光中開始工作。

死者雙側胸腔內有大約五百毫升的黃色積液,胃部有約五十毫升的暗色液體,胃和食管的黏膜廣泛性出血,在腸道裡,總共收集到大約一千毫升的黑色液體,脾被膜皺縮。

根據所見,基本可以做出一個病理推斷,死者的胃腸黏膜生前多發性糜爛,有出血和水腫現象,同時,伴有多器官的貧血。

蘇雪至結束了解剖,照剛才答應小女孩的那樣,仔細地將死者縫合,讓楊三幫助穿回衣物。

收拾好了東西,她卻沒有立刻出去,立在這具生命已經流失的碳水體旁,閉目,陷入了冥想。

警局的劉安,一大群來自周遭村落的村民,人數不下千,此刻全都聚在這座草棚之外,懷著迥異的心情,在等待著她宣佈結果。

一個是善良,一個是兇惡。

一個是無辜,一個是罪犯。

他們當中的絕大多數,都希望後者被消滅。

這是符合民意和人心的結果。

她也希望如此。

“蘇少爺?”

仵作走到草棚口,張望了下外頭,回來小心地叫了聲她。

“劉隊長他們問呢,好了沒?”

蘇雪至睜開眼睛,走了出去。

等得有點焦急的劉安立刻迎了上來,低聲問道:“怎麼樣,是李祥瑞打死的吧?”

沒有條件可以做血液缺陷篩查,但根據死者的體表關節特徵、解剖後的病理所見以及小女孩小玉的特徵和她對自己提問的回答,“父親流血,哪怕是小口子,也要好久才能止住,所以平時都非常小心”,可以推斷,周慶年患有血友病。

他的死因,是凝血功能障礙基礎上,鼻部遭鈍性外力打擊,鼻黏膜出血不止,繼而造成內臟應激性大量出血,最後失血性休克的死亡。

蘇雪至搖頭:“周慶年死亡,李祥瑞負次要責任。”

她詳細地解釋了一遍自己的結論。

這種遺傳性的基因缺陷疾病,即便是在後世,治療研究也沒有取得過大的突破。而現在,也是因為上世紀在歐洲王室成員間的蔓延,才開始進入醫生的視野。

但她絕對肯定,對這種基因缺陷,誰都束手無策。

劉安臉色一變,回頭迅速看了四周,將她請到一個無人的角落裡:“你確定沒錯?”

蘇雪至頷首:“是。”

他用商量的語氣說:“蘇少爺,你看咱們能不能不要這麼宣佈,你就說……”

“不行。”

蘇雪至知道他的意思,拒絕。

劉安一愣,朝跟過來的葉賢齊使了個眼色。

葉賢齊也說:“不會吧?雪至你就這樣放過了那個惡棍?那這邊這麼多人等著,還有搖筆桿子的記者,怎麼交代過去?”

周圍的村民見她出來了,卻遲遲沒有宣佈結果,議論紛紛,周圍的喧聲漸漸大了起來。

蘇雪至說:“我只根據檢查做結論。李祥瑞再該死,在這件事上,我這裡,他是不負主要責任的,罪不至死。我也不想看到這樣,但很遺憾,如果我的結論不合你們的心意,你們可以另請高明,我不能改。”

劉安神色顯得有點不甘,遲疑了下,和葉賢齊低聲說了幾句話,匆匆走了。

草棚周圍的議論聲越來越大。

村民彷彿預感到了什麼不好的事,衝著蘇雪至指指點點,神色漸漸帶了幾分不滿。

葉賢齊緊張地看著周圍:“雪至你先等等,你可千萬不要說出去。法不責眾,我怕萬一激怒了這幫人,誰知道他們會不會幹出什麼事,萬一對你不利。劉隊長去找區長回報了,怎麼著,看上頭的意思吧,先等著。”說著把她推進草棚裡,又拉來幾名巡警,許諾過兩天進城去大飯店請吃飯,讓幫忙守住外頭,自己也站前面,堵著門。

蘇雪至站在表哥的身後,視線穿出去,對上了那個一直睜大眼睛默默看著自己的女孩。

她的父親是血友病患者,那麼這個名叫小玉的小女孩,應該就是一個攜帶者。

是不幸,也是不幸中的萬幸。

不幸,是她比正常人和普通的無症狀攜帶者有著更易於出血的傾向,這表示她的凝血因子水平,應該也在患者的範圍之內,所以她出現了關節的病變反應。

但萬幸的是,她應該處於輕度範疇。

小女孩忽然掙脫開拽著她的村民,跑了過來,從巡警和葉賢齊的身體縫隙裡鑽了進來,停在她的身邊,看著被白布蓋著的父親。

“少爺,你是不是想說,我爹他是自己死的?”

良久,她轉頭,仰臉望著蘇雪至,哽咽著問道。

蘇雪至沉默了片刻:“你會不會怪我?”

“我知道你是好人,你不會騙人的。”

小女孩搖了搖頭,眼淚撲簌簌地落了下來。

老城西郊的警棚附近聚集了這麼多的鄉民,前所未有,訊息早傳到了本區警署區長姚能的耳中,他怕萬一出事,正帶了人,騎馬親自趕來檢視個究竟,半路遇到劉安,這才得知了詳情。

“區長怎麼辦?那個蘇少爺不肯配合。現場還有記者,我怕記者到處鑽,萬一瞞不住……”

姚能大罵:“誰叫你把記者叫來的?”

劉安小聲地解釋:“我不是想替咱們警區還有區長你爭光嗎,為民除害。以為這事三指捏田螺,篤定了,誰知道那個蘇少爺非要說周慶年是自己死的……”

“狗屁替我爭光!我看你就是想自己出風頭,好露臉是吧!”

姚能又罵了起來。

劉安不敢回嘴,扇自己嘴巴:“是,是,我錯了,下回再不敢了!”

姚能陰沉著臉,想了下,命令他立刻回去盯著蘇家少爺,在自己沒回來前,不許他開口說話,更不許和記者接觸,說完匆匆去找孫孟先,把事情回報了一遍。

警局被輿論痛批腐朽腐敗,已經不是一天兩天。隨著衛戍司令部和賀漢渚的突然空降,警察局長孫孟先驟感肩上壓力大增,尤其是在目睹賀漢渚剛到任就點的那把火後,更是大受刺激,下定決心,必須要在公眾面前扭轉警局,或者說,他局長的形象。

最近他一直忙著制定警局改革計劃,親自過問細則,弄得也差不多了,忽然被告知出了這樣的事,勃然大怒,跳腳大罵姚能無能,管不住下屬,給自己捅出婁子。

他的秘書兼幕僚侯長清和他耳語了一陣,漸漸地,他臉上的怒氣消失了,大笑。

“好啊,這個法子好,就這麼辦!趕緊的,你給我去叫人!我馬上親自過去!”

孫孟先在天城也有些年了,要叫幾個能用的喉舌和文人,自然不在話下,很快,一撥人出城,趕往西郊警棚。局長沒立刻露臉,先親自提審被打得已經不成人樣的李祥瑞,說經過科學法醫檢驗,認定周慶年就是被他打死的。

李祥瑞恐懼萬分,跪在地上,拼命磕頭求饒。

看看差不多了,局長說,看你誠心的份上,可以饒你一命,但要付出代價。

李祥瑞為求活命,自然什麼都一口答應,說好了,局長這才現身。

天城的最高警察局長竟也來了現場,停屍的茅棚周圍,起了一陣騷動。

孫孟先大步流星地朝著蘇雪至走去,笑著向她道謝,說辛苦她了,請她公佈結果。

她出了茅棚,當眾宣佈檢驗結果,並詳細解釋了一番周慶年的病情。

蘇雪至的直覺告訴她,等了這麼久,而且,居然連孫孟先也驚動了,親自來到這裡。

這其中應該會有什麼自己還不知道的內情。

她的直覺,一向很準。

聲落,周圍起先鴉雀無聲,片刻後,村民開始竊竊私語。

這聲音起先很低,但很快,一陣接著一陣,變成了嘈雜的質疑聲,無數道憤怒的目光,齊刷刷地投向了蘇雪至。

“這也是收了好處吧,包庇惡人……”

“沒有良心,就不怕天打五雷轟嗎……”

聲音隨風陸續地傳入耳中。

或許有人真的不信,也或許,有人不是不信,只是選擇不去信而已。因為這個結論,給他們帶去了巨大的失望。

蘇雪至沉默著,立在原地,任村民指指點點唾罵。

“你們不要罵他了!他不會撒謊的!”

忽然,那個名叫小玉的女孩子從草棚裡跑了出來,站在了蘇雪至的面前,大聲說道。

“他說的是真的!去年有一次,我阿爹刻版畫,手指不小心劃破了,一直流血,流了三天,好不容易才停了。”

“我也是這樣……”

“三叔,三嫂,還有六伯,你們不是都知道的嗎?”

她轉向剛才和她一起的那幾個面帶怒色指指點點的村民,含著眼淚說道。

村民停了下來。

孫孟先走了過去,沉下臉,厲聲呵斥:“知道這位少爺是誰嗎,和大名鼎鼎的學者,教育部專員都合影上過報紙的!那個李祥瑞是什麼東西?也值得他去胡說八道?”

局長官威果然大,罵完,周圍的嘈雜聲就消失了,村民看著蘇雪至,一聲不吭。

孫孟先清了清嗓,臉色稍緩,這才又大聲說道:“至於李祥瑞,雖然罪不至死,但蘇少爺說得很清楚了,他犯有造成周慶年死亡的次要責任。活罪難饒,現在讓他自己出來,說怎麼辦。”

兩個巡警拖著遍體鱗傷的李祥瑞走了出來。

李祥瑞朝著對面的村民跪了下去,使勁地磕頭,涕淚交加:“我願意賠錢,彌補周家,再披麻戴孝,厚葬周慶年!”

“村裡水道我也不敢再叫人去堵了!我給周家莊的每戶人家都賠十個銀元,回去了馬上就發!求求鄉親們,原諒我的無恥和過錯,我真的後悔了!”

說著,又拼命地磕頭。

要知道,現在的巡警,一個月也就七個銀元的薪資。

鄒家莊的村民相互對望著。

“還有!”

他轉向其餘的村民。

“為了表示我痛改前非的決心,我請最好的戲班子來唱戲,三天三夜……不,七天七夜!讓十裡八鄉免費看!”

“求求父老鄉親們,給我個改過做人的機會,我知道錯了!”

昔日威風八面的霸王,現在為了活命,尊嚴全無,人人還能得到些大小不一的好處。

雖然沒人敢站出來先說諒解,但臉上原本的怒氣,開始慢慢地消失,甚至還有人面露喜色。

“這個判決,還有人有不服嗎?”

姚能大聲向周圍發問。

四周一片靜默,周家莊的人也不再出聲了。

看看差不多了,孫孟先高聲命令李祥瑞立刻執行他剛才的承諾,讓劉安監督執行,隨即讓周家莊的人把死者接回去。

“此案到此結束!”

周圍的村民再次相互議論著,唏噓著,慢慢地散了。

這樣一個結果,或許也是某種皆大歡喜。

記者和文人們上來,開始圍著孫局長採訪,現場拍照。

有人高聲稱讚:“局長關於此案的處置,可謂是恰如其分,法理與教化兼備,古聖賢也不過如此,令人心服口服,實在是令我輩開眼,五體投地!”

周圍起了一陣熱烈的掌聲。

孫局長笑眯眯自謙,說:“不敢不敢。不過,實話說,就本案而言,本人倒確實是有一番感悟。”

他一頓,周圍安靜了下來,人人洗耳恭聽。

他環顧一圈對面的人:“這個李祥瑞,平日為害鄉鄰,惹來眾怒,原本為了順應人心,我完全可以做到屈打成招,殺了了事。但我會這樣做嗎?絕對不會!關心民情之餘,尊重科學,秉公執法,這才是我孫孟先的不懈追求和行事原則!正好借這機會,我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我決意整頓警局,更好地服務市政。接下來,請在場的諸位,予以嚴格監督!”

音落,周圍又起了一陣熱烈的掌聲。

蘇雪至遠遠在一旁,正對著以後要照顧小玉的那個三嫂叮囑著平日的注意事項,說:“萬一不小心皮膚破損出血,壓緊之餘,蘸取新鮮血漿在傷口上,可以幫助凝血。”

三嫂拉著小女孩的手,面露為難之色:“啊呀,這讓我去哪裡找血?總不至於要我自己……”

她停了下來。

蘇雪至也明白難處,正想著,忽然,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

“蘇少爺!”

她轉頭,見孫孟先在眾人的簇擁下,笑容滿面地上來,隨後指著她對眾人道:“這位就是醫學院的蘇雪至,不但才高八斗,深得宗先生讚賞,更是火眼金睛,任何罪犯都逃不過他的眼睛!這次能得以查明真相,順利解決問題,她是第一位的功臣!”

蘇雪至還沒來得及躲,“啪”的一聲,伴著一道刺目的鎂光燈,面前的一個記者對著她就拍了一張照。

“蘇少爺,本人還有一個不情之請,不知你能否賞臉。”

局長又笑道:“我誠心誠意,聘你擔任警局特別醫學顧問,日後,還請多多協助警局工作。所謂,一身正義何所懼,敢為蒼生質昊天!這是本人的座右銘,也與在場諸位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