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官爺臉生的很, 新來的？”
一個臉擦得粉白的妓|女故上來，用胳膊擠葉賢齊，在周圍同伴發出的吃吃笑聲裡, 衝著葉賢齊拋個媚眼。
“老實點！”
葉賢齊操警棍一把戳，把這邊的事交待幾個手下，自己趕緊一溜煙地從裡頭跑出來，趕到司令, 門口的衛兵說自己就是葉賢齊，這邊找他。
倒也沒等多久, 很快, 他就看見之前那個在船上和自己打過交道的豹子走出來, 說賀司令找，隨即領他進。
葉賢齊又不傻, 來的路上，就猜, 有八九，莫非是前幾天自己刻接近想打賀小姐主的事這位便宜表舅賀漢渚知道？
否則, 別說自己就發仨大洋當獎勵的那麼點小功，就算立個能發塊的，方恐怕也不可能會注到自己這種最下的小巡長。
打家妹妹的主, 現在方找上門, 說一點兒也不緊張，自然是假的。
很快, 他帶到樓上的一間大辦公室裡, 進，見賀漢渚坐在的辦公桌後，外套搭在椅背上, 身上就穿件制服式的襯衫，低著頭，正看檔案。
葉賢齊遲疑下，尋思著，是壯著膽叫他“表舅”猛拉近乎好，還是叫他“司令”以表敬，見他已抬頭，放下筆，目光投自己，說：“不是說你留學東洋嗎，怎麼沒？”
兩道劍眉之下，目光外得溫和，語竟平易近，和半年前葉賢齊和他同船所得的印象，判若兩。
葉賢齊松口，立刻叫聲表舅。
這個事，他不敢撒謊，也沒必要，老老實實地說：“不想學醫，改唸濟，和日本打架，除，就回來。”
“家裡還不知道？”他打量一眼。
“怕我爹知道要倒，所以暫時還瞞著……不過，正打算儘快說！”
葉賢齊扯個謊。說完，見他略略點頭，隨即道：“聽說你入警後，表現不錯。今天把你叫過來，是想問你一聲，要不要把你調到我這邊司令來做事？或者，我和你們孫局長說一聲，調你擔任文職？”
原來竟是這種好事。
葉賢齊這下徹底地大大松一口，當即正色道：“多謝表舅的美，不過，我這邊就不用。現在幹的事挺適合我。何況，表舅你已我表弟多有照拂，我們全家都很感激。”
蘇雪至從沒有在葉賢齊前抱怨過半句自己之前在學校裡遇到的困難，更沒有提及半句賀漢渚如何，迄今為止，他壓根兒就不知道表妹之前遇到的那些難，也不知道表妹已搬到男生集體寢室裡。
說這句話的時候，語裡自然帶著誠心誠的謝。
賀漢渚唔聲，說：“也好，你還年輕，在下磨礪一下，也有好處。”
“是是，我也是這麼想的！表舅你和我簡直想到一塊！”
葉賢齊趁機拍個馬屁。
其實他心裡是覺得這樣更自由。
沒想到賀漢渚卻不買賬，到下一句，話鋒突然一轉。
“我還聽說，你認識我妹妹？”
果然來！
葉賢齊心咯噔一跳，急忙解釋：“也說不上是認識，就前幾天，我表弟在外租個房，平時我住，他週末過來，那天找我我鑰匙，正好遇到賀小姐，就這麼認識，說兩句話。”
頓一頓，猜他應該確實是知道自己的舉動，索性又搶先說出來：“至於我賀小姐學校邊上巡邏，那是出於保護的思。聽說那一帶最近時常有混混出沒，賀小姐是我表姨，保護表姨，是我應盡的職責！”
賀蘭雪所在的女中，地點位於新界，根本不屬他管轄。虧得他臉皮厚，這種話說出來，不改色，語真摯。說完，見賀漢渚不置可否，盯著自己看，心裡漸漸又有點發虛。正忐忑，忽然見他點點頭，淡淡地道：“你知道你要叫她表姨就好。”
“記住自己說的話。”他的話裡，彷彿另有所指。
葉賢齊連聲答應。
賀漢渚微微頷首：“沒別的事。你若忙，可以回。”
葉賢齊如逢大赦：“那我先走，表舅您忙！”說完溜之大吉，到門後，伸手正要門，忽然聽到聲後又傳來一道聲音：“等一下。”
賀漢渚是突然想起來一個事，於是叫住他：“小蘇的身體情況，你們家裡，就沒有任何想法嗎？”
葉賢齊大吃一驚。
表妹的身體情況？談及身體，那還會有什麼事情？
實話說，因為表妹從小就以男身份示，這麼多年過，在葉賢齊的心裡，漸漸都真的有點把表妹當成半個男來看待。萬萬也沒想到，蘇葉兩家隱瞞八年的這個秘密，賀漢渚竟然知道？
葉賢齊一時嚇得厲害，扭過頭，舌頭打結，說話都有點結巴：“你，你都知道？你怎麼知道的？”
賀漢渚道：“他自己講的。實話說，既然當初都到投河的地步，我以為，若就這樣放棄，聽之任之，不大合適。”
葉賢齊這才魂魄歸竅，哪敢多問自己表妹怎麼會在賀漢渚跟前吐露她是女兒身的秘密，一聽到賀漢渚連她投河都知道，第一反應，就是替表妹脫，趕緊辯白：“表舅，雪至她真的是沒辦法啊！絕不是故騙你的！她從小這樣長大，自己沒的選，我姑媽也是實在沒辦法！總之，全怪我，我沒用！我要是讀醫能讀下，來軍醫學校唸書，她也不用這麼委屈辛苦！”
葉賢齊狠狠敲下腦袋，見賀漢渚盯著自己，神色有些古怪，想到他提跳河，急忙又解釋：“至於投河那個事，當初吧，雖然確實是為傅明城，現在不一樣！她那會兒是不懂事，現在出來，見識多，絕不會再那樣！司令你可千萬不要誤會她的為！反正來這裡後，我就沒聽她再說喜歡傅明城！她絕正派，不是那種胡來的……”
“你是說，他喜歡傅明城？是因他而投的河？”
震驚、騙的恚怒，或者，還有幾分別的，譬如類似於酸嫉的連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的古怪情緒。
賀漢渚沒法想象，蘇家兒子竟然真的看中傅明城？！
他實在是忍不住，出聲打斷。
葉賢齊一善於察言觀色，見他臉色突然變得冷漠，語也始生硬，且聽他這話，竟好像不知道這一茬？
葉賢齊一頓，立刻收口，遲疑下，一邊看著他，一邊含含糊糊地說：“這個……雪至是怎麼和你說的……其實呢，也不一定吧，全是我自己胡亂猜的……”
賀漢渚目光陰沉，冷冷看著他。
葉賢齊心知自己剛才肯定說錯話，就是不知道表妹到底是怎麼和他說的，懊悔萬分，大冷的天，腦門都冒出汗，定定神，試圖糊弄過：“表舅您這麼看我幹什麼？我剛才都說什麼？！我昨晚喝多，現在腦子還糊里糊塗，剛才我自己說什麼，我都忘……表舅你不知道，我這個吧，從小就不靠譜，所以我家還有姑媽家的事，大從來都不和我說，我什麼都不知道，真的，全是自己瞎猜胡扯……”
這話掰的，連他自己也知道不像樣，實在編不下，好停住，一邊擦汗，一邊在心裡打定主，接下來，不管他怎麼逼問，就算是嚴刑拷打，自己也將閉口，絕不再多說一個字。
賀漢渚一言不發，盯他片刻，忽然道：“出吧。”
葉賢齊如逢大赦，趕緊朝他彎彎腰：“好，好，那我走，不打擾表舅你……”說完拔腿就走。
賀漢渚起身，踱到窗前，見葉家兒子從司令的大院裡出，背影急匆匆，很快就走得不見影。
自己騙？
居然一個鄉下來的比自己妹妹都大不多少的騙？
一始，他也覺著，蘇家兒子是傅明城生出不該有的想法，卻他否認，後來還寫個信來解釋，聲情並茂，說是什麼隱疾。
因為否認這個事的時候，他態度極其堅決，目光也絲毫沒有迴避和躲閃。賀漢渚感覺不出他在撒謊，所以選擇相信。
沒有想到，現在事情繞一圈，竟從他這個表哥的嘴裡，得知真相。
原來當初，他真的喜歡傅，也真的是為傅而投的河？
所以，知道傅明城來這裡任，他很快就興興地來這裡上學。
果然，這樣才是前後呼應，合乎道理。
什麼身有隱疾無法婚配，怕耽誤自己妹妹，又什麼想通活著應當有所寄託要學好醫術為世上的病痛患者帶希望……
全他媽是在扯淡！
賀漢渚生平第一次，體會到什麼叫做陰溝裡翻船。
並且，遠不止這樣。
他還有一種感覺，葉家兒子嘴裡一始說的什麼他從小這麼養大，委屈辛苦之類的，極有可能是會錯，和自己一始問的隱疾是兩碼事。
他們隱瞞的到底是什麼？
他陰著臉，想片刻，叫進來丁春山，叫他盯著點蘇家兒子。
“派個穩妥的，專門幹這個的。”他吩咐一聲。
葉賢齊逃出生天，怕再出紕漏，一出司令，第一件事就是趕到軍醫學校找表妹，等在學校門口，見表妹出來，將她拽到一個偏僻的角落，把剛才自己叫司令裡發生的事，一五一全都說出來。
“雪至，你到底和他說什麼？他知道你是女的？”
蘇雪至譬如五雷轟頂，沒想到之前用來拒絕婚事的藉口，竟還有這樣的後續。
事情來得突然，她一始也是慌神，勉強定下心神後，就問葉賢齊和他的話，讓一句句地重複出來。
不幸中的萬幸，表哥沒在他前，直接說出自己是女的這樣的話。
現在唯一的盼望，就是各有所想。
拿身有隱疾來解釋表哥一始的那一番話，也是勉強說的過的。希望賀漢渚就算有所懷疑，也不至於往自己是女的這個方想。
退一萬步說，即便運不好，真的來最糟糕的結果，現在事情都出，慌也沒用。
到時候，他一定會來找自己質問的。
真那樣的話，能照情況，走一步看一步。
照蘇雪至的推測，就算他知道自己的真實性別，再憤怒，應該也不至於會把事情往大裡搞。
這事弄大，他有什麼好處？
最壞的結果，應該就是自己退學，趕走。
擔心他報復甦葉兩家的欺瞞？
以蘇雪至現在的感覺，他應該不會。
至於表哥說出來的什麼她喜歡傅明城，是為傅明城而跳的河……
說都說，還能怎樣？
即便讓他誤會，認定這是事實，也不算什麼大不的嚴重事。
自己的私事而已。
況且，就算當場打死這個表哥，也追不回他說出的話。
“雪至，你之前到底都跟他說什麼？”
葉賢齊見表妹臉色難看，就盯著自己，一句話也不說，心急火燎。
蘇雪至慢慢地穩住神。
算，也不能全怪表哥。
誰會想到陰差陽錯，會有這麼一場雞同鴨講的話。
蘇雪至不方便在葉賢齊前說賀漢渚曾有要將妹妹嫁自己，怕損賀蘭雪的顏，就含含糊糊解釋下，說之前遇到一個外，為矇混過關，騙他，說自己患病。
葉賢齊這點倒也挺好，沒怪表妹沒預先和自己說，就懊悔不已，不住地責備自己蠢。
蘇雪至安慰他幾句，說沒大事，大不自己不讀，回家。
接著又叮囑，接下來，要是賀漢渚再找他，無論怎麼問，關於自己的事，都別答。
“知道，放心吧，不會再說半個字！”
葉賢齊見表妹沒有責怪自己，松口。
他本來就是大咧咧的性子，天塌下來也有個頂，實在不行，大家一起埋，也不算虧。
現在表妹自己看著都不慌，他自然也沒一始那麼緊張。好口風後，也就走。
葉賢齊走後，蘇雪至自己又想下。
別管賀漢渚那邊現在有沒起疑，反正自己這邊，能遮掩的話，自然還是儘量遮掩。
真趕走不能繼續這邊的學業，說真的，她也有點不捨。
她怕再出什麼外，決定再謹慎一點，不該做的，可能會落入眼的事，一件也不做。
實在不行，就實驗室。
校長特批，就在前些天，她手上又有實驗室的鑰匙。
那裡也有衛生間。
有些不方便的事，可以借用一下。
蘇雪至在暗暗的緊張中等待幾天，慶幸地發現，賀漢渚那邊一直沒什麼動靜。
或許，真的是自己過慮。
他清楚自己不想娶他妹妹，就算知道自己用身有隱疾的藉口騙他，應該就不至於還是盯著自己這麼個小物不放吧？畢竟，每天都那麼多的事，想來也夠他忙的。
譬如昨天，一件外的大事，就又再次佔據今天的報紙焦點。
唐小姐投的一個戲園子張，昨晚是首場的箱戲，請來名伶壓場，更邀得本城不少的名到場助力，其中就有督辦廖壽霖。
誰沒有想到，廖壽霖遭遇刺殺，槍手狙擊在戲園子的門口，身中數彈，當場絕。
更令外的是，槍手竟沒逃走，自己投案自首。
根據報紙的挖掘，原來這場刺殺，竟牽涉到幾年前的一樁風流舊事。
當時，廖壽霖看上手下一個軍官的貌美，威逼利誘，奪過來，做姨，後來擔心報復，尋個藉口，殺那個軍官，他的妻子聞訊，吞鴉片，自殺殉夫。
當時這個事，還曾鬧得沸沸揚揚，自然，後來壓下，漸漸也就沒提。
而現在，這個槍手，據說就是當年那個軍官的兒子，當時逃走，現在回來替父母報仇，殺後，甘願伏罪。
一個盤踞本城多年，在賀漢渚到來之前，堪稱是本城一號的大物，就這樣死在眾目睽睽之下。背後的隱情，又牽涉到血親復仇，倫天理。
不用說，這樁刺殺案造成的轟動效果，絕不亞於前些時候傅家出的那些大事。
蘇雪至這個新聞本身，倒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
來到這裡之後，從在船上親歷賀漢渚遇刺始，到現在，她已始明白，這是一個無法用自己從前的認知看待的時代。
她也不認識那個刺殺的大物，除感慨一下，自然也不會有什麼悲哀之感。
反倒，她有點暗暗抱希望，願賀漢渚會這個外的大事分心掉，不用再記著自己的那麼點芝麻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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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這回，能讓她安全過關，她暗暗祈禱，下回等她路過城隍廟，她一定進，買兩支香火拜幾下。
這一日，就在天城因為這樁幾天前的刺殺案引來各方注目，輿論隨之沸沸揚揚尚未平息之際，一列北上的火車吐著黑煙，鳴著長笛，進入天城的火車站，最後緩緩停在站臺上。
一列普通車廂的門打，在車站乘警發出的維持秩序的吆喝聲裡，從車廂裡擁出滿車迫不及待要下來的乘客，彷彿遲一步，就要影響自己接下來的運。這些乘客裡，有生，有投奔親戚的，有想來這裡找生計的，自然，也有前來探親訪友的。
車廂裡最後出來一撥，其中一個，年過半百，皮黑紫，頭上扣頂毛帽，穿身長袍馬褂，下來後，望一眼四周。
葉汝川，蘇雪至的舅舅，在養好傷後，因掛念外甥女在這邊的情況，加上也想親自拜會一下賀漢渚，上月在和妹妹葉雲錦商議後，在蘇忠和兩個年輕小廝的隨同下，不辭萬里一路輾轉，終於，於今日抵達天城，下火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