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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九華陰司

皇城被破,灼天之劫平定當年。

秋。

災劫一過,這半年以來果真天佑黎民,不逢天災。

春則鶯飛草長;夏則草木殷實。而入了秋,遍野的莊稼之上除了過腰的野草之外,放眼整個浩當中原,竟然難收半粒米糧。

這僅僅半年時間,不遇天災不逢戰禍,仍活於世的中土黎民竟是莫名其妙地死傷過半——黎民相殺親鄰反目,為著捉出那些所謂窩藏於人間的隱形妖物,在這半年以來非但百姓有減無增,更加無人再問津農耕之事。

時間總是不經耽擱的。

此番入秋之時,神州萬畝良田自是全數露白:河東道糧食告急,江南道告急,河北道告急,山南道告急;隴右道莊家顆粒無收,淮南道告罄,劍南道告罄,嶺南道告罄;河南道及關內道屯糧皆數不足常年一半。

長此以往,莫說人類會活生生地將自己殘殺殆盡。眼下秋分已過,萬里浩土顆粒無收,一旦入了冬,不待那群妖獸動手,中原萬千黎民豈非全數要被活活餓死?

朝廷既道災劫平定,這神州浩土卻又為何仍舊殺聲不歇?

猜忌,在有些時候的確要比千軍萬馬更加可怕。

豔陽高照,九峰山。

蒼山悠遠。

此間雖是已至仲秋時分,這山間的樹木花草卻還是一副碧幽之象不見絲毫蕭索。

古樹,深山,土徑,一個男人。

“我既然已在摘星城內遇著了那個所謂的災劫妖王,又何來天下已定之說?朝廷如若真心為著撫慰民生有意隱瞞此事,又為何還要告知他們‘世間仍有妖獸殘部敗逃’的這等廢話?那個叫什麼‘自在天’的東西一定有問題……”

成陽自番出了村子,沿途偶爾便要遇到幾隻三五成群一路北上的隊伍,那隊伍之中不乏一些早已被人押解起來五花大綁之輩。即便冒著頂大的太陽,也不見有人駐足歇腳,甚至連口水都來不及喝。別說慢下步子說說話,這些人似是覺得連對望一番的功夫都會耽擱了自己趕路的程序。

眼下自這成陽身邊少說也要走過三兩只這般摸樣的隊伍,看這架勢這群人哪裡還像是在趕路?這分明就是趕屍!

想來……遇到的這些怪人無非也是奔著長安城的“自在天”而去。

按著道理來講,一個村子當中少說也要有上那麼二三十口子家庭。只是經由朝廷的那番所謂的“安撫”,不用深究也會明白,婁底城下那方村落的那副混亂之象,在如今這世道當中自然不會只是“少數現象”。

僥倖活下來的那麼三五之人自也再難相信身邊的人類是否當真就是些個活生生的“人”。為著一驗正身,最好的去處當然就是去那告知他們“妖獸殘部仍有餘世”的長安城了。

他走了一路,也暗自嘀咕了一路。

當一個人的本事還未能達到以一當千,便可毫髮無傷地單憑一己之力逃脫一個勢力通天的組織,更加可以避開這等組織的萬千耳目逍遙自在地在外面活上七八年不被發現。那麼這人即便長著一身的不是,多多少少也該有些好處是值得叫人學習的。

一隻兔子假若不想被獵人活生生地抓去下酒,它除了提起一萬分的小心與警惕還能有什麼辦法呢?

就論當下的格局,即便退出一萬步來講:如今的世道既然親鄰都已不可信任,莫非那個“自在天”就當真能夠被人託付性命嗎?即便這些人跋山涉水地走出這野獸叢生的深山,一路少食少眠,又有多少人可以真正安然無恙地活著到達長安?

中原之上的活人早已不足往日半數,此番如若那些獸軍仍有幾萬殘部存世,萬千黎民皆數撲奔總督……這不正是將我凡人誘進長安,一併剿滅的大好機會嗎?

忖到這裡,成陽的心頭自是不禁一陣惡寒。

人活一世,當然命也只有一條。

與其把自己的性命交給朝廷,當然沒有放到自己手上來得保險。即便那“自在天”信誓旦旦地昭告天下之事沒得半分貓膩,萬妖之王仍存於世,如今這萬人撲奔的長安城在日後難保不被那災劫算計。

若說就此直奔長安……倒是不如從長計議,觀望一番來得妥當。

自忖間,這男人一望去路卻是當即停住了腳步——不論如何,如今的這個長安城決必沒有想象當中的那麼安全,那裡萬萬去不得!

“似乎而今人類越多的地方反倒不再那麼安全了呢……此番若是住在這山裡,又難保不會再碰上些個什麼稀奇古怪的羅爛妖物。”

成陽自言自語之間,活似下了某種決心一般地低聲道:“想來我總算還是天海雲閣出身的遺族……只要到了那裡即便遇著些麻煩最少也會保我一條後路,去廣州!”

眼下妖獸遍野,恐懼更是漫布神州。即便成陽識得水性,面對那方無垠碧海——廣州那裡,就真的安全嗎?

此番且先不表這成陽往後的種種境遇。

話分兩頭,一日之前,湘中。

李總舵主交給方傑的那個包裹當中,裝得自然是雅座之人平素出行的一套裝束。

想來早先長生門與那雅座之間的恩怨糾葛自此仍如昨日之事一般歷歷在目,那雅座之人的一套衣服,方傑又怎會將其套在身上?

這男人只顧冷冷地瞥了一眼身後不遠處的寺門之內,當下信手丟掉了手中的包裹。

“你即是派人暗中監視我的一舉一動……那老家夥自然要儘量做得悄無聲息,自然不會就此早早地露出靈覺。如此一來……那個跟屁蟲乾脆就交給那個傻子了!”

自忖之間,方傑當即足一點地扶搖直上,竟是不依萬物就此御氣而行。

此番雖是練就魔功大成,雅座那邊對於災劫一事又似乎穩操勝券。即便如此,若要對付那個萬獸妖王仍是萬萬馬虎不得。

妖,畢竟是妖。

“他既然可以拔掉皇城,滅絕神州四脈,殺了我門宗、小七,屠盡我上下門人……又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饒我不死?在我找到那個寶兒以前,必須要先去一個地方..”

自言自語間,這方傑當即在空中打了個呼哨,硬生生地勒回向西疾行的身形,直奔東北方向急射而去。

埋首疾行不眠不休,北渡長江再過武陵。

徽州,九華山。

住世六萬劫,自墮阿鼻無間,承古往千年香火,萬世朝拜。更曾誓有“地獄不空,斷不成佛!”的這等豪言壯語……此間方傑的去處正是大願地藏王菩薩的清修之地。

而這早已做鬼成魔,再非人身的方傑,又來這裡做什麼?

一望大山十萬,滿眼重巒疊嶂,深秋之時滿眼金黃。

好一副美不勝收的山河長卷!

九華山,地藏菩薩道場之處,也自是九幽十殿諸業所造就的惡鬼邪祟懺悔超度之所。而這深山當中更有傳聞早便藏有一件超脫三界,六道之外的鎮山法寶,名喚“奈落鑠”。千百年間,關於這“奈落鑠”的傳聞之多甚至遠在女媧娘娘的傳世之寶“天香玉佩”之上。

只因這法器自盤古開天之日起,現世之數竟是不過區區一掌可數。而今山河更改,當今世人俗世更加不清楚那個“奈落鑠”究竟是件兵器,還是件法器,究竟是大是小,是方是圓。獵奇之心萬物皆有,更何況那“奈落鑠”所陳之地偏偏是這但存邪心生人難犯的九華山?

千百年間為了一探這寶貝真容的修行高手自是如山似海,不過可以活著離開這座佛山的,多半卻也早已成了瘋子。而那為數不多仍有命在,神智卻又正常的上人散仙竟是不約而同地傳下禁令命弟子起誓,有生之年斷斷不可再復為那“奈落鑠”擅闖九華佛山。

是故皆凡修行之人,卻也總是喜歡在這九華山的前面加上個“吃人”二字。一是為著警醒自己莫要為了貪圖那個只在傳說當中的寶貝斷送了前程,二來也是揶揄一番那群狼子野心反誤了卿卿性命的可憐道友。

方傑不遠萬里到了這“吃人的九華山”當然不是為著欣賞這層巒疊嶂秋色無邊的,他當然是為了那一令萬千英雄競折腰的“奈落鑠”而來。

皆凡流言總耐不住時間的考量,這江湖即是千百年間盛傳那“奈落鑠”同這九華山的種種神秘之處,眼下的群山當中便定有關乎這“奈落鑠”的訊息。

事在人為,只在為與不為。

屏氣,凝神,巡視四野。在這方傑終於確定周遭沒有絲毫的靈韻波動之時,終於丹田一沉,落回地上。

深秋時節,總有落葉是要歸根的。

方傑那身形一動,夾帶勁風自是吹落一片殘葉。

英雄無淚,葉落無根。

只在方傑足尖及地的一刻,周遭萬物竟是轉瞬大變!山河一改,什麼層巒疊起,什麼古樹參天,什麼秋葉遍野,什麼河流山川竟然只在眨眼之間盡數消失的無影無蹤!

腳踏實地以後,這座古怪至極的大山帶給方傑的第一感覺便是熱,灼魂燒骨一般的熱。一望四野,只見滿眼血紅無比的高牆,這哪裡是座大山應有的樣子?

鐵鏈拖動之聲,鞭撻聲,滾油聲,哭喊聲,嚎叫之聲,還有木柴已被燃裂的劈啪聲……滿耳盡是些個直叫人頭皮發麻的聲響,方傑恍惚之間只得回過頭來正視眼前之景。

正堂之上端坐一名橫肉叢生不怒而威的中年男子,男子身旁更有一人滿臉死氣手執書簡波瀾不驚地盯著他看,二者頭上的一副鎦金匾額上赫然寫著四個大字“明鏡高懸”。

這裡不是九華山……這是森羅殿!

“我明明是在九華山的!怎麼可能……這麼可能?我怎麼會死的……裳兒還在百里坡上等我……我不可以就這麼死得這麼不明不白!一定是你們!你們為什麼拘我?你們這些神仙憑什麼拘我!”

驚覺自己早已成了隔世之人,這方傑當即腳下一個趔趄險些跌在地上。只待其掙扎著站穩身子,只任兩手瘋了一樣地推搡身邊的十殿鬼卒,口中更是神經質一般地罵起沒完。

“別碰我!你們……你們這群狗屁仙人,菩薩佛山之上竟也夠膽逆反天綱拘人魂魄……在若膽敢踏前一步,方傑定要立時叫你這森羅大殿灰飛煙滅給我陪葬!”

“胡鬧!在我森羅殿上還不容你這等無名小輩放肆!”

但聞高堂之上的十殿閻君一聲斷喝,方傑只覺耳鼓爆響險些便要應聲噴出一口鮮血,腳下的森羅大殿更是被這閻君的一聲怒喝,震得一陣晃動。

“即是練得那做鬼成魔的邪門歪道,你也早該知道自己早是再非人類了。就憑你等凡人的區區道行也敢誇下海口撼我天威?眾鬼卒,給我拿下!”

一聲令下,四周鬼卒當即一擁而上。想來自己已是練得魔功大成,此番即便是那災劫座下的四大兇獸想必都已不是對手。單憑這群鬼卒便要將他生擒,方傑又豈會坐以待斃?只待這方傑剛要運轉周身法決,竟然絕望地發現自己丹田之處早已空空如也成了死肉一般,此番休說靈覺,就連絲毫生氣都已再無跡象。

還不待方傑從這驚覺當中回過神來,便早是被那一眾鬼卒用條鐵鏈五花大綁起來。腰後更是被人狠狠地補上了一腳:“跪下!”

恍惚間,方傑只聽那閻君身側的判官淡淡道:“我等本不知你是否真的到了那九華山,也根本未曾派人去拘你的魂魄……這裡是你自己來的。更何況在這森羅殿上眾生平等,即便在這殿下的是個神仙,是那玉皇大帝!也要被立時抽乾了法術,哪容得你個區區凡人在此造次?”

方傑只顧失魂落魄地盯著膝下地赭紅石板,啞著嗓子幽幽道:“是我自己來的?你說……我是自己來的?怎麼會?司徒先生說過我本有百年陽壽……我怎會這麼早便耗幹了陽壽?我……我怎麼……”

閻君又道:“自那盤古大神開天之時開始,我十殿諸君便從未妄收過任何一條陽壽未盡的遊魂。更何況上有天綱,我等怎會為了你這麼一條區區殘魂就壞了我天地之間亙古未變的規矩!”

“我還不能死……災劫未平,裳兒還在等我,還有那雅座……那雅座!凡塵之中我仍有好些個事情尚未做完……我怎麼可以死?”

此番方傑只顧涕泗橫流地對著那高堂之上的閻君連連叩首,嘶聲吼道:“弟子知錯,求閻君開恩,求閻君放弟子回去!只待弟子平了那亂世災劫,去百里坡見我……”

“好了!”

不待方傑說完,那閻君當即對其擺了擺手,淡淡道:“即便我再予你千年陽壽,那凡世塵絲你也一樣斷不乾淨。萬千靈長,一生不過區區百年……如若你未曾虛度分毫光陰,又何須再有牽掛呢?一入森羅殿,莫提人世歡。判官,孽鏡何在?”

如今擺在方傑面前的便是在那人世聽過無數傳聞的“孽鏡”,臺高一丈,鏡大十圍,上橫七字赫然寫道:“孽鏡臺前無好人”。

傳聞不論來者生前做過多少惡事,只要經由這孽鏡一照,生平種種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事便會盡數顯影出來。而十殿閻君更是經此裁定拘魂之人是賞是罰。

想那方傑一生殺伐不斷,大小征戰屠門無數。上至豪門,下至布衣只要長生崖一聲令下,方傑定然不問咎由萬死不辭。

而今死於方傑手下的萬千冤魂自是早已再墮輪迴,只是一望那孽鏡當中的往事再現,竟是叫那當日殺人不眨眼的玉公子方傑當即淚流滿面。也不知他哭得是往日殘殺的一眾冤魂,還是自己這般莫名其妙地丟了性命。

孽鏡之上的殺伐仍在重演,閻君卻是當下對著判官擺了擺手,冷聲道:“拿下去吧……我知道了。”

話罷,這閻君轉而深深地盯著方傑望上半響,繼而淡淡道:“你可知道自己犯下了多少大罪?”

方傑釋懷一般地深吸了一口氣,嘆息道:“我不知道……但我總算明白自己一生罪孽深重,即便閻君此番將我打下十八層地獄也絕不為過。”

閻君道:“你可曾在那湘中的觀音廟上求香許願過?”

方傑道:“是。”

閻君又道:“你可曾說過要將你那一脈門人所積下的種種惡業盡數扛到自己身上?”

方傑道:“是。”

閻君道:“你說的話,現在還管不管用?”

方傑想也不想地脫口道:“方傑自知即便千刀萬剮,也難抵平生的半點罪責。不過只望閻君明察,我長生一脈所積種種惡障皆數事出有因。天綱難逃,只盼閻君若要怪罪就只罰我這千古罪人自己……只盼閻君放過我那些個仍在……仍在地獄受苦當中的兄弟們。”

“你這人倒還有些義氣……”

那閻君似是讚許地點了點頭,繼而冷聲道:“你自己已是犯下滔天惡業,又有什麼權利代人受過?何謂事出有因?強盜劫財或許也是為著他那家中遲暮的老孃,布衣殺人或許只是因為人要殺他,世人皆做萬事不論好壞哪個不是事出有因!不過對就是對,錯就是錯……是嗎?”

方傑只得將頭埋得更深,呷聲道:“是。”

閻君道:“陰司一天,人世一年。我即刻便要將你打入十八層地獄,每層受盡我陰司整整一年之苦再入下層。你可有異議?”

但聞此言,方傑立時一震。轉而淡淡地搖了搖頭,呷聲道:“沒有。”

“很好!”

這十殿閻君當下擺了擺手,冷聲道:“帶下去!”

直待那方傑就此便要被那一眾鬼卒推入地獄之時,閻君反倒對著方傑的背影冷聲問道:“我只問你,平素積下如此滔天業障,你可有半分悔意?”

後者當即停下腳步,過了半響才淡淡地答道:“沒有。”

閻君接著道:“即使如今便要推入萬劫不復的十八層地獄,你也從未後悔?”

方傑只顧緩緩地抬起頭來,盯著頭上被那九幽業火烘烤得早已龜裂的棚頂乾笑了兩聲,繼而道:“我自認做下滔天罪孽,自認被打下萬劫不復的奈落無間也絕不冤枉。不過即便再叫方傑重活一遍,那些個事情,方傑還是會做。那個世上……總有些事即便我不去做,也仍有別人要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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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罷,那方傑已是被一眾鬼卒推搡著帶了下去。

而那閻君卻是若有所思地盯著方傑行遠的背影,閉口無言,更加看不出表情。

正可謂:

一入森羅殿,莫提人世歡。

與君兩世斷,相思為那般?

天光作苦旅,相逢別亦難。

再有重逢日,六道自走完!

欲知後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