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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蒼穹之燼_第十七章 千年之戀

第十七章 千年之戀

“是我。”

那個女子靜靜地站在迦樓羅金翅鳥巨大的機翼上,身形單薄,白衣飄飛,如同翩然起舞的雪鶴。她站在冷月下,逆著光,一身白衣似乎發出光芒來。她的左手微微抬起,指尖上旋轉著一點白色的光芒,正是片刻前散逸而去的星槎聖女的魄。

那一點“七魄”,漸漸被她吸入了身體,完全融合。

那個月下的女子有著一張他從未見過的臉,半邊非常美麗,另外半邊卻猙獰如鬼——這是個完全陌生的女子,然而,破軍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就如受重擊,脫口而出:“師父?!”

——是的,那張完全陌生的臉上,卻有著他千年前早已熟悉的表情!

只是看得一眼,他就瞬間認出了她。

聽到他的聲音,那個女子微微笑了一笑,眉心那顆痣殷紅欲滴,似悲似喜,在月下緩緩伸出手來,低聲道:“煥兒。”

那一聲呼喚彷彿穿心而過的劍,破軍一震,臉色瞬間蒼白。

“其實,我早就已經在這個迦樓羅上了,”她淡淡道,白衣沐浴著月華,出塵飄逸,“可是我的力量不夠,只有到了晚上,魂魄才能凝聚——所以,只能在迦樓羅裡沉睡了一個白天,到現在才出來和你相見。”

他看著她,忽然問:“師父,你……你是來殺我的嗎?”

“這就是你看到我的第一句話嗎?”她沒有回答,只是微笑著,在巨大的圓月下如同風一樣無聲飄近,在虛空裡微微俯下身,凝望著他,“來,煥兒,讓我看看你……”

當她伸過來手的時候,他微微閉上了眼睛,馴服地垂下了頭。

她是來殺他的吧?從九百年前開始,他就知道會有這樣的結局——但為什麼在這漫漫的輪迴裡,他依然一直期待著她的到來?

破軍卻沒有動,任憑她微涼的手指落下來。

那雙手並沒有落在他的咽喉或者心口上,只是輕撫他的鬢角眉梢,帶著無限的關愛。他只覺得全身微微顫抖——那一刻,他不再是名垂青史、叱吒風雲的破軍,彷彿回到了無數年之前第一次遇到她的那個地窖裡,如同一個無助絕望的孩子,在看到她到來的時候,幾乎就要屈膝跪下,抱住她的膝蓋放聲大哭。

“你還是一點兒也沒有變,煥兒,”她輕聲嘆息,“而我,卻已經換了形骸。”

——她的手居然是有溫度的,而不是虛無的冰冷。

“時間緊迫,我只能借用了別人的身體。”她嘆了口氣,眉心那顆紅痣微微有光,“在你甦醒之前,我已經收全了散落在這天地間的三魂和七魄,完成了完整的‘轉生’——正好能在這九百年大限到來的時候與你相見。”

他終於抬起頭來,看著月光下跋涉萬里而來的人。這一刻,她的容顏在他眼裡已經是虛無,唯有魂魄脫離了軀殼,在月下閃著光華,迎風而立,一如千年之前。

“太好了,”他目眩神迷,喃喃,“我……我等了您很久,師父。”

“我知道。”她的聲音溫柔,一如昨日,眼神卻深邃堅定,“我知道你等了我很久……可是,煥兒,你期待的又是怎樣一個結果呢?”

怎樣一個結果?

他的身子微微一震,有無數話語在心底湧動,嘴唇動了動,卻終究沉默。那些想說的話,其實在九百年前已經說過了……如今再說一次又有何用呢?

最終,他只是低聲喃喃:“我……已經說過了。”

是的,在九百年前被封印的那一刻,他曾經鼓足勇氣說出了那句埋藏在心底的話。然而,她卻不置可否,只是低聲回答“我早就知道了”——知道了,又如何?因為那是禁忌,所以她從不回應,只是不動聲色地將他拒之門外。

“請記住我。在下一個輪迴裡,我一定還會等著您的到來……希望那個時候,您能來得更早一些,這樣、這樣……我就可以陪伴您更長的時間。而這一世,我來得太晚,太晚。”

既然沒有回應,那麼,這就是他的最後願望。

可是,她也並沒有來。時光如流水一樣經過,輪迴一次次地空轉,他被釘在金座上,封印在迦樓羅裡,在荒漠中孤獨地等待。九百年了,她一直沒有到來。他漸漸知道,她,可能是並不願意見他吧?否則,又怎麼會一次又一次地讓他空等?

“是的,我知道。今天,我就是來給你一個結果的。”然而,耳邊卻傳來了這樣的話,她的手輕輕落在了他的胸口,輕撫著那個五芒星的印記,聲音裡也帶著苦澀,“這麼多年來,我一直記得那一刻。煥兒,我希望有一天能令你真正解脫,這就是我回來的原因。”

真正解脫?他微微一震,看了她一眼,默默地抬起了手,將一物橫放到了她面前——握在他手裡的,是清歡落下的銀色光劍。

“怎麼?”她有些意外地看著這把劍。

“殺了我吧。”他慘然一笑,倒轉光劍,將劍柄交給她,“我知道,您想殺我已經很久了。”

“是嗎?”慕湮微微皺起了眉頭,看著奉劍而跪的弟子——暌違九百年,他卻還是當年的模樣,年輕英挺,眉目如劍,眼神裡帶著決絕,如同一匹暗夜裡的孤狼。

“您一手建立了命輪,還讓劍聖一門成為其中一員,九百年來不惜一次次地誅滅自己的七魄,阻擋自己的轉生——師父,您是寧可永不超生,也不想見到我,是嗎?”他頓了頓,語音無法控制地起了戰慄,咬著牙,一字一字道,“其實,何必那麼麻煩?您若想要弟子死,只消一句話就夠了——”

那一刻,破軍眼裡居然隱約有淚,用力咬著牙。

“……”她沉默著,無言以對。

“殺了我吧,從此,您可以解脫,我也可以解脫。”他低聲道,看著一邊失去知覺的孔雀和清歡,冷笑,“命輪裡的人已經竭盡全力把魔從我身體內暫時剝離——來,殺了我吧!過了這一刻,要解決起來就麻煩多了。”

他雙手托起光劍,舉至齊眉,垂下了眼,如同當年她將光劍授予出師的自己。

慕湮定定地看著他,抬起手,握住了那把光劍。

“那好吧……”她低聲道,“既然你這樣想,那我成全你!”

她的手一揚,劍芒呼嘯而出,疾斬而下,瞬間停在了他的頸側!他閉目等待,毫無反抗——然而,逼人的劍芒卻在切入血脈的剎那消失了,緊接著一個耳光重重地落在了他的臉上,打得他一個踉蹌!

“師父?”他愕然睜開眼睛,失聲。

那麼多年來,她從未打過自己!

“記住,殺戮,永遠不是解脫!”慕湮握劍直視著他,一貫平靜的眼裡有了波瀾,厲聲道,“你以為九百年來,我真的一直想要誅滅你嗎?”

“……”他第一次看到師父有這樣的表情,不知如何回答。

她不想殺他?那麼,她又想如何?又能如何?

“你錯了,煥兒,”慕湮看著他,低聲道,“九百年了,我一直不肯見你,並不是怕你甦醒後魔的力量便會失控,也不是怕令天下動盪——而是因為,我自身受到了來自雲浮的詛咒,生生世世都不能解脫。”

“雲浮詛咒?”他愕然。

“是。來自這天地之間最高處的詛咒,非翼族之王不能解除。”她輕聲嘆息,“我被貶出雲浮城,生生世世輪迴下界,凡是我一生所遇所愛,均不得善終。”

所遇所愛?破軍怔怔地聽著,只覺心頭大震,一時間竟然說不出一句話。

“煥兒,你的一生已經受盡苦楚,我不願讓你再承受更多。”她抬起頭,看著九天之上的朗月,微微嘆了口氣,“當我明白自己背負著什麼樣的宿命之後,就不願意再連累任何人——所以,我設立了命輪,設法阻攔自己的轉生。我寧可把自己封閉在輪迴之中,也不希望你落得像語冰那樣的結局。”

她之後又說了什麼,他已經沒有聽。他全身發抖,腦子裡只迴響著一句話——是的,師父九百年來都不來見自己,並不是因為不願意見他,也不是因為厭惡他!——相反地,是為了保護他!

她是為了保護他!為了保護他,所以寧可自己永不超生!

只此一念,便足夠令人九死不悔。

“我……我不怕。”那一瞬,他都忘了自稱弟子,脫口而出,聲音帶著哽咽——是的,無論什麼詛咒,他都不怕!這天地之間,唯有一件事能讓他害怕的:就是師父微微蹙起的眉頭。

“放心,我今日之所以能來到這裡,是因為新的翼族之王已經解除了我身上的詛咒。”她輕輕垂下手,拍了拍弟子的肩膀,柔聲,“這延續了數千年的厄運終於結束了——所以,你看,我穿越了千年的時光回到這裡,你以為我只是來殺你的嗎?”

慕湮抬起手,指著冷月下遙遠的大地和蒼穹:“煥兒,看看這片天地吧……這些人不是你的族人,這個空桑也不再是當初的空桑,毀滅和守護的力量此消彼長,如日月更替——這一切,都早已有了自己的存在規律。”

她回過頭,看著他:“我們只是一個殘像,本不該再存留於這個世間。”

“是。”他點頭,終於說出了一個字來,“那麼,您準備怎麼辦呢?”

“是離開的時候了。”她伸出手,帶著一絲微笑,輕輕握住了他的手,肌膚微涼如玉。她輕聲低低念了一句咒語。忽然間,他覺得左手一震,只聽叮的一聲,掌心光芒大盛,如同一顆流星忽然劃過!

——那枚禁錮在他手指上的戒指自行鬆開,落在了慕湮的手心裡。

“后土神戒……這個世界上守護的力量。”她看著那枚在月光下熠熠生輝的銀色雙翼寶石戒指,嘆了口氣,“白瓔早已轉世輪迴,只留下這個還在原地——但是,到了今日,它的使命也應該完成了。”

她張開手,低低祝頌了一句,那枚戒指忽然從手心浮起,展開了銀色的雙翼!

“去吧。”慕湮對那枚傳承了萬古的靈戒低聲道,“回到時間的洪流裡,去尋找你真正的主人吧!——好好守護空桑,守護這片大地。”

彷彿聽懂了她的話,后土神戒展開了雙翼,無聲地繞著她飛了一圈,然後倏地掉頭,消失在了月光下,就像是一隻靈鳥飛向了彼空。

他在一旁看著這一幕,直到那枚禁錮他九百年的戒指徹底融於黑夜,才開了口:“它會去哪裡?”

“不知道。”慕湮淡淡道,“皇天后土均有靈性,會選擇自己的主人。”

“那我呢?”破軍停頓了一下,“天地之大,又能去哪裡?”

“你?應該跟我去往下一個輪迴。”慕湮劍聖的聲音平靜而柔和,回頭看了他一眼,白衣在月下翻飛,“我已經徹底擺脫了來自雲浮的詛咒,三魂七魄得以齊聚,將要進入新的輪迴,開始不被詛咒的、新的一生。”

她看著他,將手伸給他:“我要走了……煥兒,你,願意和我一起走嗎?”

一起走?破軍猛然一震,抬起頭來看著蒼穹。

迦樓羅金翅鳥還在按照設定的軌跡往上飛翔,竭盡全力衝向九天,但去勢已竭,速度漸漸慢了下來。月亮似乎已經在很近的地方,巨大如華蓋,覆蓋下來。而那個白衣女子就站在迦樓羅外的機翼上,衣袂翻湧如雲,目光如同溫潤清澈的泉水。

那一刻,他似乎看到她的三魂和七魄從軀殼裡慢慢蛻出,浮現在虛空裡,對著自己伸出手來。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去握住那只遞過來的手。

——是的,她在邀請他一起走。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在他們相遇的最初,彼此就已經錯過。在光陰之河上順流逆流、輾轉千年,一直都沒有遇到對的時間——而如今,當無數人和事都已經化為灰燼、隨風而去的時候,他居然還能握住那隻手,已然是上天恩賜。

更何況,她在說,一起走。

一起——就在此時此刻此地。不會再早一步,也不會再晚一步。從此後,他再也不用等待她了,因為她握住了他的手,邀他同往。

天風呼嘯,那個白色的影子似乎是被風吹起,在月光下輕如無物。她的身體在風裡四分五裂,如同風箏一樣輕飄飄地墜落向大地,迅速消失。而三魂和七魄卻分別從身體裡浮出、飄散,如同流星一樣旋轉著,速度越來越快,居然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旋渦!

他明白,這是魂魄在潰散,在去往下一個輪迴。

“師父!”他不顧一切地伸出手去。那一刻,他什麼也沒有想,毫不猶豫地一躍,從迦樓羅金翅鳥上飛身而下!

墜落中,天風呼嘯,黑暗的大地遙不可及,只有光之旋渦,將他簇擁著環繞,似乎開啟了通往另一個世界的大門。

“天啊……快看!那是什麼?”

“天眼?這是天眼開了嗎?”

大地上傳來隱約的驚呼,那些西荒的牧民和戰士在月下抬起頭,看到了蒼穹裡出現的巨大旋渦:三道主光,中間夾雜著六道略細的光,如同展開在天宇裡的羽翼,疾速地轉動,形成了一個籠罩空寂之山的巨大旋渦!

通往黃泉之路的門在緩緩開啟,今生今世的一切都開始模糊。那一刻,破軍閉上眼睛,想起了童年時第一次遇見師父時的情景。

“你想成為怎樣的人呢?”那個輪椅上的女子看著他,溫柔地低聲問——她撫摩他的頭頂,將光劍交在他手上,“煥兒,我把劍聖之劍交給你,你會成為怎樣的人呢?”

想要成為怎樣的人?那時他並沒有回答。

而如今,他終於可以把答案告訴她——他想要成為的,無非是一個令師父感到驕傲的人,能守護著她,令她安心,能讓那張寂寂寡歡的臉上綻放微笑。

如果這一生不曾做到,那麼,就等下一世。

在穿過生死之門、化為虛無的那一刻,他看到了新的光芒在遙遠處綻放,召喚著他們的到來——他從胸中吐出了一聲嘆息,唇角微微彎起,就像一個在大漠裡奔跑著追逐著風的孩子,在風停息的時候,終於跌倒在沙漠裡,心滿意足地睡去。

這漫長的一生,終於是結束了。不用再贖罪,也不用再等待。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他握住了那雙曾經以為永遠也無法觸及的手,無論去往天堂還是地獄,都終於可以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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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裡,北斗無聲旋轉,那一顆破軍星驟然爆發出劇烈的光芒,洶湧澎湃,照徹天地,在瞬間將這六合照得如同白晝——

然後,又迅速地衰減,熄滅,成為暗星。

“看啊!那是什麼?”伽藍白塔頂上,悅意女帝在紫宸殿裡抬起頭,正好看到了那個巨大的白色之光在西方旋轉,不由得驚喜,“空寂之山上開了天眼!這是吉兆嗎?”

“白帥在前線屢奏捷報,的確形勢大好。”背後有人回答。

“宰輔,你回來了?”悅意女帝回過頭,看到風塵僕僕趕回的人,不由得松了口氣,“辛苦了,我已經接到你從半路飛鴿回來的急報——瀚海驛一戰,我們逆轉了形勢,真是太好了!”

黎縝回答:“白帥在前方已控制住局面,估計戰火短時間內不會再蔓延。”

“是嗎?他……還真是個將才啊。”悅意女帝表情複雜,“這麼快就能統帥六軍。”

“那麼,急報裡寫的那些,女帝意下如何?”黎縝停頓了一下,還是提出了那個棘手的問題,“白帥說了,希望帝都在十日之內做出答覆。”

“是信裡說的,白墨宸想讓我把王權讓給他這回事嗎?”出乎意料,女帝回答得很從容,“我已經想好了。”

然而,她沒有直接回答,卻反問:“宰輔,你的意見呢?”

“在下……”黎縝一時語塞,竟然不知如何回答——是的,女帝歷經多年苦難,在空桑風雨飄搖之際即位,又很快遇到了這樣百年一遇的戰亂,除了自己,她早已無依無靠,在這個時候,難道他還要再給她最後一擊嗎?

“宰輔,你不用為難地回答這個問題,”女帝卻低著頭微微笑了,“你能告訴我,如果沒有白墨宸,我們要怎樣渡過眼前這個難關?還能有其他方法嗎?”她看著黎縝的表情,搖頭一笑,“不能,對吧?所以,我還有什麼選擇呢?”

黎縝默然,無言以對。

“雖然我是個百無一用的女人,但好歹還是白之一族的王,我可以在我的任內指定新的繼承者。”悅意女帝的聲音平靜,“宰輔,為了空桑,我願意把權柄讓給白墨宸,讓他帶領六部度過眼前的危機——至於之後如何,不是我考慮的範圍。”

“是,”黎縝喉嚨緊了一緊,澀聲道,“女帝英明。”

“我從來都不是一個迷戀權柄的人,只是命運把我推到了這個位置上而已,”女帝站了起來,抬頭望著伽藍白塔頂上的夜空,“你去告訴白墨宸,我只有一個條件——讓我和慕容逸回到葉城,以鎮國公夫婦的身份終老,持有丹書鐵券,有罪不得加刑,世襲罔替。”

“是。”黎縝低下了頭,“我想白帥會答應這個條件的。”

她從容地從王座上站起,捧出了一個錦盒,交到了黎縝手裡:“如果他答應,就把這個轉交給他。告訴他,他想要的一切都在裡面。”

黎縝開啟錦盒,黑色的絲絨裡赫然放著兩樣東西:皇天神戒和虎符。

——王權和軍權,空桑的根本,盡在其中。

“短短一年,從階下囚到皇帝,我真像是做了一場夢啊……”女帝回過頭,輕輕撫摸著空桑帝君金座的扶手,眼神複雜地笑了一笑,“謝謝你陪著我走過這一程。君臣一場,如今也該散了——白墨宸是比我好得多的帝君,以後,你就好好輔佐他吧。”

“是。”黎縝雙手捧起錦盒,低頭領命。

“反正自從帝王之血斷絕後,皇天已經沒有了主人,徹底成為一件俗物。所以,給白墨宸這樣毫無貴族血統的平民,應該也沒有什麼吧?”女帝走下王座,朝著深宮走去,忽然回頭笑了一笑,“你說,他會不會就是應驗那個讖語的人呢?那個瘋了的天官說過,九百年,當有王者興——不是嗎?”

黎縝沒有回答,只覺得心裡有些震撼和敬畏,無言以對。

是的,他沒有和女帝說,自己在瀚海驛大營外見過天官蒼華,那個瘋癲的老人用被割了舌頭的嘴斷斷續續地說出了同樣的預言,指著萬軍簇擁的統帥。

難道,這真的就是天意嗎?

那麼,師父,我的責任,是否就是順應天意,輔佐新的君王,讓雲荒太平繁盛?

迦樓羅金翅鳥裡,重新陷入了一片寂靜,唯有外面日月更替。

“龍……龍!孔雀!”當清歡從昏迷中醒來時,不知道已經過了多久,只覺得全身劇痛,肋骨像是被全部折斷一樣,略微一動就痛得撕心裂肺。他只能勉強側身,不敢爬起,對著艙室大呼同伴的名字。

然而居然沒有一個人回答他。外面還是一片漆黑,不知道是已經過去了一晝夜,還是同一個黑夜。但抬起頭一瞥,只見金座已經空了,上面一個人也沒有——無論是破軍,還是那個鮫人,都已經不見了蹤影!

這……這是怎麼回事?

“龍!孔雀!”清歡再也顧不得疼痛,掙扎起身大呼。

起身時,腳邊踢到了什麼,低頭看去,居然是自己掉落的光劍。破軍呢?那個一招之間就把自己打飛的傢伙如今去了哪兒?清歡握劍在手,一邊喊著同伴的名字,一邊扶著牆往前走,心中暗自警惕。

轉過金座,果然看到了角落暗影裡坐著一個人,垂著頭,盤膝趺坐。

“孔雀!”清歡失聲驚呼,上前一步看清楚後,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雙眼。

那……那還是孔雀嗎?只不過短短片刻,那個豐神俊秀、有著龍象之姿的僧侶,居然變成了一個枯瘦乾癟的小老頭兒!就像是有什麼東西在瞬間吸乾了他的元氣,只剩下一個空空的皮囊,垂著頭,一言不發地盤膝坐在那裡,雙手合十,脖子上纏繞著念珠。

那些念珠一顆一顆發出光,勒住他的脖子,而脖子以下的身體已經漆黑,皮膚枯槁開裂,隱隱透出暗金色,似有火焰湧動不熄。當清歡凝視時,他的身體還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繼續萎縮,向內坍塌,漸漸越縮越小。

“孔雀?你這是……”清歡愕然,想伸出手推一下,“怎麼了?”

“別碰他!”忽然間,頭頂有人厲喝。

清歡怔住,抬頭,失聲喊道:“龍?”

金座上方的機艙破了,出現了一個空洞,空洞外面有一個金色的繭,奇特的細密的金絲縱橫交錯。那裡面困住的人,赫然就是龍!

“你怎麼在裡面?”清歡連忙用僅剩的力量催動了光劍,“我放你出來!”

“別動!不能碰!”然而溯光再度厲喝,制止了他,“這些金線牽扯著迦樓羅的核心樞紐,如果一動,這個機械就會自毀——那個叫作瀟的鮫人,為了保住破軍不惜一切。”

“那可怎麼辦?”清歡抬頭看著他,又低頭看了看孔雀,忽然覺得腦子不夠使了,不由得頓足,“那……那這個和尚,他又是怎麼了?”

“孔雀用身體困住了魔,然後,用禁咒封印了自己的軀體。”溯光低下頭,看著地下趺坐的同伴,眼神也漸漸變得哀傷,“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聽說佛曾經為了終止以殺止殺的迴圈而犧牲自己,割肉喂鷹——沒想到,他還真的身體力行了。”

“他死了?”清歡看著那個瞬間枯萎的僧侶,吸了一口冷氣。

“不,他還活著,”溯光低聲道,“現在成了行屍走肉,一個容器。”

“是嗎?”清歡握著光劍,怔怔地問,“我們要把他怎樣?要怎麼才能救他?”

“不用救,他是求仁得仁。”溯光聲音低沉,“孔雀修煉自身多年,內外俱臻化境,就是為了讓這具肉身可以困住天下最厲害的魔物——或許,這是最好的結局。”

在他的話語裡,孔雀的身體縮得越來越小,彷彿有闇火由內而外吞噬著,焚燒著,而另一種力量在死死地約束著,讓那種闇火不至於燒穿軀殼,只能在血肉之軀內燃燒。只聽輕微的咔嚓一聲,趺坐的身軀彷彿坍塌了,瞬間爆發出一種奇特的光芒!

清歡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等睜開眼時,地上的孔雀已經消失了。

“他……他死了!”清歡失聲驚呼,卻看到了地上出現了一物——那是一粒晶瑩潔白的舍利子,出現在迦樓羅冷灰色的地面上,如同明珠閃出柔和的光。那種光是從內散發的,隱隱透出黑暗的金色。

清歡伸出手撿起,而這一回溯光並沒有喝止。

“這是什麼?”空桑劍聖只覺得那粒東西幾乎輕若無物,愕然。

“這就是孔雀最後留下的東西。”溯光在頂上看著,低聲嘆息,“他在最後一刻不惜坐地涅槃,奉獻所有一切,將血肉之軀化為舍利子,成為困魔之界。”

“……”清歡看著掌心的舍利子,說不出話。

片刻前還活生生的同伴忽然消失,變成了這樣一個冰冷的東西?

“你知道嗎?這就是他數百年來的願望。”溯光看著那枚舍利子,苦笑,“以前我們也曾經聯手攻入破軍金座前,但是魔的力量太強了,孔雀用盡方法也無法將其壓制,只能挫敗而歸——而這一次,他終於如願以償。”

他閉上眼睛,回憶著那麼多年來自己和那個酒肉和尚的往事,嘆息。

——是的,捨身降魔,這個來自藍毗尼娑羅雙樹下的僧侶,終於實現了自己畢生的願望,以肉身供奉了佛道。孔雀,孔雀……你是否心滿意足?

就在艙室寂靜如死的瞬間,迦樓羅忽然猛烈震動了一下,發出一聲巨響。

“怎麼了?”猝不及防,清歡被彈起來一尺高,幾乎跌倒,在落地的瞬間緊緊抓住了艙壁,失聲道,“怎麼了?”

然而第二下震動隨之而來,發出更加劇烈的聲響,如同重錘擊打,幾乎將清歡甩開。

轉眼整個迦樓羅都在震動,從地面到四壁都在發出巨響,起伏不定,就像是有一隻巨大的手從外面一把攫住了迦樓羅金翅鳥,狠狠地揉捏!

“不好!迦樓羅……迦樓羅在崩潰!”溯光失聲喊道。他被困在瀟臨死前設下的結界裡,然而那個金色的繭也在劇烈地搖晃,眼前天旋地轉,完全沒有任何可以抓住的東西。

“在崩潰?那……那怎麼辦?”清歡在迦樓羅艙室裡踉蹌著,四處碰壁,完全無法站穩,簡直像是一個在盅內被搖動的骰子,“該死!這東西……這東西要壞掉了?”

“跳出去!離開迦樓羅!”溯光厲聲道,“立刻離開!”

“開……開什麼玩笑!”清歡被又一陣的震動晃到了窗邊,只看了一下外面的九重天就叫了起來,“那麼高,跳下去肯定死!”

“不跳死得更快!”溯光大喝,“迦樓羅馬上要分崩離析了!”

奇怪的是,在他的聲音裡,迦樓羅忽然安靜了下來——那些震動和碎裂忽然停止了,那一瞬間,艙室裡寂靜得嚇人。

“這……”清歡松了一口氣,“你看,停住了!幸虧我沒跳吧?”

“不,這已經是‘靜點’——”溯光皺起了眉頭,“那個鮫人鎖死了迦樓羅,讓它一路飛到了最高處,用盡了所有力量後解體——很快,它就要往下墜落了!”

話音未落,迦樓羅一震,忽然重新發出了可怖的響聲!

“啊?”清歡眼睜睜看著地面上出現了一道裂痕,如同活了一樣迅速延展過來,連忙跳到一邊避開——那道裂痕迅速蔓延,

撕裂鋼鐵的地面,輕易得如同撕裂一張薄紙。瞬間,更多裂痕出現在四壁,瘋了一樣蔓延,發出刺耳的聲音。

“快跳!”溯光在頂上厲喝,“抓住帷幔,跳下去!”

清歡下意識地伸出手,抓住了一面垂下來的帷幔——是的,他看過那些孩童放風箏,如果自己從萬丈高空抓著帷幔躍下去,或許還有活下去的機會!

然而,他沒有揮劍割下帷幕,反而一用力,抓著帷幕躍上了艙室頂部。

“跳個頭!”他粗魯地大聲叫道,一邊用盡力氣凝聚起了劍芒,對著溯光揮劍,“我跳了,你怎麼辦!——奶奶的,你還像一條死魚困在網裡呢!”

唰的一聲,光劍削在了金絲上,只削斷了一根金絲,整個網仍紋絲不動。

“別管我了!”溯光厲聲道,在分崩離析的聲音裡對著同伴大喊,“我試過,這東西非常柔韌,短時間內是弄不開的!——別管我了,快跳!我們命輪總要有個活下來的人!”

“跳,跳!跳下去也是個死,不跳也是個死,幹嗎要做縮頭烏龜?”空桑的劍聖咬著牙,一劍一劍削下來,任憑周圍的一切飛速崩潰,“那個和尚的舍利子我已經收好了!要死,咱們三個人也得一起死!——劍聖門下,有酒鬼,沒逃兵!”

迦樓羅在崩潰,從艙室四分五裂,四壁一片片飛走。沒有了動力繼續向上飛起,這個機械在九天開始失重,飛速下墜。然而清歡眼裡似乎只有那困住同伴的羅網,咬著牙,一劍一劍砍著,表情猙獰。

咔嚓一聲,溯光的一隻手終於可以從網裡伸出,開始掙脫。然而那一刻,迦樓羅已經徹底崩潰,只聽一聲巨響,懸掛著金色的繭的艙頂也碎裂了。

“龍,小心!”那一瞬,清歡大喝一聲,用盡全力抓住溯光,一把將他從羅網中拉出,腳下卻忽然空了。迦樓羅碎裂,兩人一起從萬丈高空墜落!

失重的那一瞬間,時間顯得出奇地漫長。

他們從艙室內掉落而出,下意識地伸手,周圍只是一片虛空,什麼也抓不住,只能飛速地下墜,如同細小的種子從果殼裡掉下。

迦樓羅金翅鳥在極高的天空裡墜毀,四分五裂,如同巨大的煙火在冷月下綻放。當主艙室碎裂後,內膽開始崩潰。只見漆黑的天幕上一道一道的光華不停迸裂、射出,在夜空裡交織出大大小小各色各樣的花紋。

“真美啊……”那一刻,仰面跌落的兩個人同時在心裡默默讚歎,完全忘了自己已經飛速接近死亡的深淵。

天風呼嘯過耳,刺得人幾乎睜不開眼睛,墜落的速度非常快,快到能令神志在瞬間模糊——重傷的清歡率先昏死過去,但卻死死握著溯光的手,怎麼也不肯放開。兩個人就這樣握著手一起掉了下去,速度越來越快。

和胖子在一起,會掉得更快一些嗎?溯光腦海裡掠過這個念頭,不由得苦笑起來。

墜落的速度令他有些恍惚,眼前漸漸花了起來,似乎有無數小碎片在視線裡疾速地飛舞,一片一片,如同仲夏夜的雪花。

那一刻,他想起了一生裡的所有事情,歷歷在目。

紫煙、孔雀、命輪、誓約,還有遙遠的碧落海上的故鄉……從極冰淵下的龍冢……等著自己歸去的父王……都已經非常遙遠,遙遠到彷彿是另一個自己身上發生的故事。他知道,自己可能永遠無法回到那片碧海裡去了。

多麼可笑……一個鮫人,最後居然死在了天空中。

天空,不是那些飛鳥的故鄉嗎?就像是已經在月下消散離去的紫煙……以及那個在黯月之夜歸於天上的少女琉璃——多麼奇特的宿命啊。這一生裡,和他生命軌跡發生交錯的,似乎永遠都是飛翔的那一族,卻又永遠不能相守。

就如飛鳥和魚,永不能相見。

在飛速的墜落裡,他仰起頭,看著漆黑夜空裡的圓月。

那輪月亮似乎在觸手可及的地方,巨大無比,如同鏡子映照著他平靜蒼白的臉。而月亮的彼端,他幾乎可以看到那座飄浮在九天之上的城,存在於傳說中的雲浮城。

凌駕於眾生之上的、純血翼族的最後國度。

依稀之間,彷彿是臨終前的幻覺,他在呼嘯的天風裡聽到了這首熟悉的曲子。那個熟悉而遙遠的聲音在輕輕吟唱,似乎從彼岸傳來。

《仲夏之雪》?那首歌……是北越的民謠《仲夏之雪》嗎?

那一瞬間,似乎是因為飛速墜落的恍惚感,眼前黑得如同墨一樣的夜空裡忽然浮現出了淡淡的影子——那個影子似乎在天宇的另一端,隔著一層看不見的屏障,也在俯視著從九天墜落的他,影影綽綽。

電光石火般地,他想起了童年時的那個預言。那個叫碧的女祭司,讓他站在一面冰川面前,凝視自己的未來——他在冰川裡看到了一個人影,似乎是紫煙,又似乎是其他女子,影影綽綽,忽近忽� ��,如同此刻的幻影。

他曾經以為終其一生也不會真正看清楚那個冰之鏡裡的人影了。然而,在飛速下墜的那一刻,生與死的邊緣,那個影子似乎忽然清晰起來了,它打破了厚厚的冰壁朝著他走過來,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先是紫煙回眸而去的臉,接著,又化成了燦如陽光的少女的笑容。

“紫煙?……琉璃?”那一刻,溯光情不自禁地脫口而出——然而,他的身體卻在不受控制地飛速下墜,幾乎失去了知覺。

墜落的速度越來越快,他的神志開始恍惚——恍惚到居然覺得月亮忽然間在眼前消失了,而冰川裡的那個影子破壁而出,來到了他的面前。

唰的一聲,似乎有什麼東西覆蓋住了眼前的天空,如同從天而降的羽翼。耳邊呼嘯的風聲忽然消失了,下墜的趨勢也忽然開始減弱。就像是有一股力量倏地托住他,努力地向上而去。然而他和清歡兩個人加在一起很重,墜落的速度實在是太快了,耳邊聽到有個聲音驚呼了一聲,剛穩住,又墜了下去。

“天啊,怎麼這麼重?!”那個聲音失聲抱怨。

是……是誰?還是幻覺?依稀間,他聞到了冰冷的芳香——那是來自北海從極冰淵的海誓花的芳香。是幻覺嗎?在這樣高的天空裡,居然會有海誓花綻放?

天空裡似乎有一雙柔軟微涼的小手伸過來,抓住了他的手臂。

“天啊……天啊!我不是在做夢吧?”他聽到一個聲音在耳邊喊,“真的是你?……你、你是怎麼到這兒來的?”

那個聲音是如此熟悉,近在咫尺,令他猛然一震,清醒過來——是她?是她在說話?

他用盡了最後的力氣睜開眼睛。一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就是鬢邊那朵潔白的花,來自從極冰淵的常年不凋零的冰雪之花,以及在花下睜大眼睛看著自己的少女。

她張大了嘴,表情是如此震驚,以至於誇張得有些可笑。

“琉……璃?”那一刻,他發出了一聲低呼,不可思議。

“是我!是我!”巨大的羽翼在他頭頂展開,遮蔽了圓月。琉璃從九天之上飛翔而下,俯身把墜落的人緊緊抱住,“天啊,我剛剛祈禱過,神就把你送到面前了!——天啊,你真的來了!你……你是怎麼飛到這裡來的?鮫人會飛嗎?”

她的聲音在顫抖,身體也在顫抖,語無倫次。

溯光想要說什麼,卻說不出來,只覺得胸口被壓緊,無法呼吸。這個丫頭的力氣可真大啊……雙臂如此用力,幾乎要把他生生窒息在懷裡。然而,從未有過體溫的鮫人,卻在這一刻感到了無比的溫暖。

“你是來找我的嗎?”她看著他,熱切而歡喜,“是不是?”

他本來想解釋,最終卻只是微笑起來,點了點頭。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會來找我的!”那個女孩兒歡喜地叫了起來,揮舞著翅膀在天空裡迴旋,眼裡閃著光,如同明亮的星辰,“我就知道你不會忘了我……我就知道!”

他看著她的模樣,只是虛弱地笑了一笑。

“太好了!你居然不否認!”她歡呼起來,揮舞著翅膀,如同孩子一樣在天空裡團團轉,“哎呀,我能親你一下嗎?”

然而,這次不等他回答,她就低下頭,狠狠地親了他一下。

她親得很用力,牙齒啪地撞上了他的嘴唇,用力得似乎是想留下一個印戳。溯光被她抱在懷裡,飛翔在萬丈高空之上,絲毫沒有反抗和拒絕的餘地,看著紅著臉親吻自己的女孩兒,眼睛一眨不眨,如同最深的潭水,令人看不清他這一刻的心情。

當琉璃打完了印戳,想抬起頭時,他忽然側過臉,輕輕吻了她一下。

“啊……”從來沒有被吻過的少女蒙了,那一瞬間連呼吸都停止了。

那一刻,琉璃甚至忘記了飛翔,翅膀停頓在半空,身體失去了支撐,擁抱著他飛速地向下墜落,意識一片空白,直到呼呼地下墜了數百丈,才回過神來,連忙重新撲扇著翅膀穩住身體。

“你……你……”她的臉忽然滾燙,側過頭去,不敢看懷裡的人,停頓了片刻,才鼓足了勇氣問出了最重要的話,“你……喜歡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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溯光看著面紅耳赤的少女,微笑:“如果回答‘不’的話,你會把我從這裡扔下去嗎?”

“哼!”琉璃扭過頭去,露出了緋紅的脖子根。

他們停駐在半空,一瞬間,彷彿時間停止,整個天和地之間只有他們兩個人。唯有頭頂九天上的迦樓羅還在不停崩潰、碎裂,化為光和影,一道一道從四面灑落下來。

“原來是迦樓羅金翅鳥碎了。”她仰望著半空的景象,讚歎,“你知道嗎?我在雲浮城裡百無聊賴,結果忽然聽到城主的聲音,她在呼喚我——我忍不住出來一看,就看到不遠處綻放的煙火,飛過來看看到底出了什麼事,結果……”

“結果,看到了我?”溯光微笑,漸漸化為一聲嘆息。

是的,或許是空桑女劍聖的相助,或者是命運的仁慈,令他們在最後一刻還能相遇在雲的彼端,擁抱彼此,而終不至於海天一方,相互錯過。

“那現在我們去哪裡?”揮舞著翅膀懸浮在半空裡,琉璃仰起頭問他,頓了頓,看著他,“無論你去哪裡,我都跟你去!”

溯光抬頭看著月亮的彼端:“你不回雲浮城嗎?”

“現在已經回不去了……等下一次黯月到來時再回去唄。”琉璃抬起頭看了看頭頂上已經成為一個小點的城市,撇了撇嘴,“反正那兒現在也是一座空城,我一個人待在那裡無聊死了——我跟著你走吧,你打算接著去哪裡?”

“回碧落海。”溯光抬起頭看著天空,又俯身看了看大地,“在這片大地上,所有要做的事情,我都已經做完了——如今,我該回故鄉去了。”

“去碧落海嗎?”琉璃歡喜起來,幾乎要拍著手,“太好了,我還沒見過大海呢!”

“我的父王也從沒見過有翅膀的女孩兒。”溯光微笑著看著她,“但願你不要嚇到他。”

“沒關係,我可以把翅膀藏起來的!”女孩兒嘟囔,然而一句話說出來卻忽然愣了一下,睜大了眼睛,“啊……你、你是要帶我回家見你父母嗎?這……這是……”

“你不想見我父王嗎?”他微笑。

“想!當然想!”琉璃連忙猛烈地點頭,忽然間又愣了一下,脫口,“什麼?父王?你、你是說,你難道是——哇!難道你是海國的皇太子嗎?!”

溯光沒有說話,只是看著她微笑。

是的,在這個飛鳥一族的少女心中,這些世人為之瘋狂顛倒的權力、地位都不過為塵土。她來自天空,自由自在,澄澈無瑕。

“太好了!”琉璃驚喜得幾乎忘形了,大剌剌地道,“你是海國的皇太子,我是雲浮翼族的王,多麼門當戶對!你父王一定不會反對的!”

“……”溯光被她噎得不知道說什麼好,只能默然以對。

琉璃揮動著翅膀,開始向著大地徐徐下降,一邊又開始發愁:“不過,我不會游泳怎麼辦?你家是在大海底下的珊瑚宮殿裡嗎?那我要怎麼去?……呃,真是重死了……我可以把這個抓著你的死胖子踢下去嗎?對了,他又是誰?”

他微笑著,聽著那個女孩兒在耳邊嘀嘀咕咕,仰望著碧空明月,只覺得心裡平靜而溫暖。

已經是五月二十日了,天空已遠,大地已近,破軍已然逝去,迦樓羅也化為灰燼。一切都已經在這一夜的風裡散去,如同九百年前的那段歷史。如同滾滾的河流,無聲無息地來,又無聲無息地消逝。甚至,這片大地上的很多人從未意識到這些發生過——那些在睡夢中度過了九百年大劫的人,願你們永遠安寧,永遠不要再看到災禍和動盪。

這,就是昔年我和紫煙共同的心願。

如今終於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