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父，相府的家將已經來了幾次，您真的不去？”荀攸小心翼翼的問。
荀彧不耐煩的揮了揮手道：“說了不去就是不去。不是交代過你了麼，就說我今日上朝回來身體不適，下不得床，出不得門。”
荀攸苦笑幾聲道：“就算叔父身體不適，也總得有個原因。”
“就說我偶感風寒，或者從馬上摔下來了，隨便你了，反正就是個出不得門的症狀。”荀彧不悅的走到桌案旁，隨手翻了翻相府新送來的軍報。
“袁紹厲兵秣馬，看來是準備不日南下了。”
“袁紹雖然兵多，但是軍紀不整，手下皆是酒囊飯袋，不足為慮……”說到這裡，荀彧呆了一下，剛才的聲音不是荀攸的。他從軍報上抬起頭，看見荀攸已經跪倒在地上，曹操推開半掩的屋門，走了進來。
“當年十八路諸侯討董，袁紹曾對我說過他的志向：南據黃河，北阻燕、代，兼戎狄之眾，南向以爭天下。現在距離他的夢想只有一步之遙，而我卻成為他前進路上最大的絆腳石，閒時想來真是諷刺。”曹操解下了披在身上的紅色大氅，隨手掛在門邊的衣架上，“文若家的茶是許昌城中最好的，回味悠長，令人難忘。怎麼，不準備請我飲幾杯麼？”
荀攸心中忐忑，慌張的從地上爬起來，取了兩個杯子放在荀彧和曹操面前的小桌上，又取出家中裝茶的木盒，濃濃的衝了一壺，給兩人斟上茶。
“這樣的好茶如此沖泡，真是糟蹋了。”荀彧皺了皺眉頭，起身從木架上取下一個裝著整套茶具的木盒。荀彧親手操弄，紫砂的小壺中注入濾過的清水，在小炭爐上煮的咕嘟咕嘟沸騰起來，一股淡雅的茶香也漸漸瀰漫開來。
曹操端起茶杯淺淺的呷了一口，搖了搖頭，皺眉道：“味道怎麼不似以往那般純正？”
荀彧一言不發，從曹操的手中接過茶杯，將杯中的茶水倒掉，用煮沸的清水將茶杯涮了一涮，重新斟了一杯茶，遞給曹操。曹操細細的品了品，眉頭舒展開來：“這次對了，原來剛才杯中的舊茶水沒有倒乾淨。”
荀彧也不說話，只是沉默的望著杯中茶水，良久才道：“主公今日來若只是為了品茶，現在茶已經飲過了，請恕在下有病在身，無法奉陪。”此句言語冷硬，其中竟有逐客之意。
曹操放下杯子，笑問道：“文若是怪我今日在朝堂上對陛下太過無禮麼？”
“主公何必明知故問。”荀彧側過身去，不看曹操。
“我也是猜的，文若不說，我又如何能知道？”曹操低低的嘆了一聲，回身招呼荀攸坐下，“公達，你也來坐下，你叔父有王佐之才，所說的話很有道理，可謂是吾之子房。”
“主公是自比高祖皇帝麼？請恕在下山村匹夫，無才無德，比不得留侯。”荀彧一挑眉，冷冷的哼了一聲，“今日朝堂上當著這麼多臣子的面，主公讓陛下在自己寫好的詔書上加蓋璽印，是唯恐天下人不知道自己挾天子以令諸侯麼？是唯恐袁紹師出無名麼？主公公然羞辱聖上，這與董卓、李郭之流又有何區別？”
“不錯。”曹操低低的應了一聲，“我知道這麼對待聖上很是不妥，但我也有自己的苦衷。”
“主公如此威風，還有什麼苦衷？”荀彧轉著杯子冷笑。
曹操搖了搖頭道：“袁紹的大軍已經在黃河邊開始集結，我料他必定會與身後的劉備結成同盟。劉備是皇室宗親，若袁紹以匡君輔國之名相協，他無從拒絕。我現在雖然手握三州之地，但是實力遠遠不及聯手的袁紹和劉備，加之朝中的肱骨老臣盡皆視我為國賊，無不欲除我而後快，一旦我們在黃河與袁紹交兵，恐怕會後院起火，死無葬身之地。”
“所以主公在朝上威逼皇上？”荀彧的語氣緩和下來，“但這又有什麼用？主公以此舉向眾人立威，只會授人以柄。”
“我就是要授人以柄。”曹操壓低了聲音，“我要讓陛下下決心除掉我。”
荀彧愣了一下，曹操自顧自的說道：“方才早朝後，陛下召國舅董承入內，隨駕一起往功臣閣祭拜，並賜予錦袍玉帶。我急急的趕去，截住了董承。御賜的錦袍是尋常式樣，沒什麼古怪，但是那條玉帶的紫錦襯內卻比尋常的玉帶厚了一寸有餘，若我猜的不錯，其中必有密詔，至於內容，應該和我大有關係。”
荀彧忽然坐直了，他怔怔的看著曹操，驚道：“主公要藉此機會弒君……袍帶和密詔何在……”
荀攸在旁聞言遍體生寒，只覺得全身血液直衝頭頂，耳朵嗡嗡作響。他忍不住起身跪倒在地，將頭低伏著不敢抬起。
曹操一愣，隨即笑著搖了搖頭道：“文若說笑了。我終究是大漢的臣子，怎麼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袍帶之事我沒有揭破，並且已經還給董承，讓他回去好生的謀劃一下。”
荀彧沉吟不語，渾身的衣袍都被汗浸透了。
曹操臉色陰沉起來：“我自中平六年起兵以來，縱橫天下近十載，多少次差一點就丟掉自己的性命，又何嘗害怕過？可是讓我殺掉皇帝，我沒有這樣的膽量，也不會做這麼愚蠢的事情。此時我與袁紹的決戰已經是箭在弦上，沒有人知道這會不會是我此生的最後一戰，所以我不希望留下遺憾。在開戰前我必須要解決自己後方的所有憂患，誰敢亂我的陣腳，我就殺誰！”
荀彧嘆道：“討賊詔書既下，主公奸佞之名，恐怕萬世難以洗脫了。”
“行事但求無愧於心，哪管生前身後名！我曹孟德豈是為他人而活！”
荀彧搖頭道：“主公坐在這個位置，就不得不有所顧忌。主公是大漢的丞相，是陛下的臣子，主公沒得選。”
“是，我沒得選，所以有些人必須得殺，不殺就無法保全我的地位。為大漢重建一統是大功業，哪怕這功業血跡斑斑，屍骨枕藉！”曹操壓低了聲音，卻壓不住那種兇狠和亢奮。
荀彧靜靜的看著曹操略帶猙獰的臉，久久的沒有說話，末了荀彧起身拜了下去：“為復延漢祚，重振漢綱，在下願為主公驅策，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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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矮身扶起荀彧：“有文若助我，何愁大業不成！”心中卻暗自嘆道：竟是為復延漢祚，重振漢綱麼……（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