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空忽然天旋地轉，空氣中種種半透明的不知名東西互相聚合起來，我閉上眼睛再睜開的時候，已經置身於一片竹林之中。
不遠處有一個涼亭，亭外站著一個身穿古代官服的男人，手裡摟著一縷隨風飄蕩的長髯，從他眉眼之間可以看到年幼的邵子明的痕跡。
以前鬼卒和我說過，如果一個人這一世的長相和前生非常相似，那就說明這個人的執念特別深重，看來邵子明就屬於這一類。
我穿過竹林走到涼亭下，他只掃了我一眼，然後瞬間就忘記我的存在似的，眼睛不錯神的望著一條小道的盡頭。
我蹲在一邊，撥弄著掉落在地上的竹葉，等著看後面要發生什麼。
等了不久之後，忽然邵子明一直盯著的小道深處傳來一陣陣清脆的笑聲，聽聲音是兩個少女。她們一路說笑著，打鬧著輕快的跑過來。她們靠近涼亭的時候，我終於看清臉蛋，是黑白無常姐妹。
邵子明走出涼亭去迎她們，笑聲爽朗道：哈哈哈——怎麼這時候才到？
黑無常笑道：我就說老爺在北邊涼亭吧！她偏偏拉著我往那兒走，說您一定是在南面古廟裡，我剛才就不該隨著她去！當時分開來走，這會兒咱們兩個在涼亭裡喝著茶，望著她自己跑過來才好笑呢！
白無常抬手作勢要打她，也笑著說道：呸！這沒臉的東西！明明是我要往北邊走的！好呀！昨兒的戲沒白看！學會了賊喊捉賊！你可仔細爛了嘴！
邵子明滿臉寵溺的看著她們，抬手招呼道：莫吵莫吵，怨我只叫了你們來竹林，忘了多讓他們提一句在竹林哪裡……來來來，先坐。
邵子明引著他們走進涼亭，我這才注意到石桌上早已擺了各種茶具，我左右看看，發現這裡還真是個閒情逸致的好地方。
黑白無常坐在桌邊，黑無常輕輕捲起袖子，露了半截手腕出來，邵子明一邊倒茶一邊目不轉睛的盯著她的手看，黑無常注意到了他的眼神，吐吐舌頭調皮的一笑，忙又把袖子放下來。
我心想這老家夥真是沒見過世面，一小段手腕就給迷成那樣。他這輩子長大以後去趟游泳館，還不得當場鼻血四濺，暈倒在裡面——老色鬼這回算是託生到了美好時代。
邵子明把冒著熱氣的小巧精緻的茶杯推到她們眼前，自己也端起來眯著眼睛聞，柔聲道：這是友人剛剛送來的新茶，嚐嚐看。
白無常故意噘著嘴，不去碰茶杯，表情做作，表演痕跡明顯，但是對邵子明對非常管用，他把嘴邊的茶杯放下，關切的問道：鶯兒？怎麼了？
白無常用鼻子哼道：我福淺命薄，可不敢再喝老爺的茶了，回去又叫人家背後說我是“丫鬟的身子小姐的命”！
邵子明重重一拍桌子，大理石的堅硬桌面都隨著顫動。
“快告訴我！哪個胡言亂語的？！”邵子明瞪著眼睛等待回覆。
白無常似笑非笑道：都告訴你啦——背後說的嘛，在我背後說話的人，我怎麼知道是哪個？
邵子明餘怒未消，重重喘著粗氣，沒有說出話來。
黑無常眉毛飛的明顯超越正常角度，斜眼呵斥白無常道：你又和老爺亂說什麼？老爺只是欣賞我們的詩詞文章，寫的很合他的口味，才高看我們一眼而已。丫鬟就是丫鬟，我們又沒有那些非分之想，管他旁人說的什麼話呢？
說完，還微笑著看向邵子明道：對吧老爺？
邵子明的眼神是剛從神遊天外的狀態迴歸的樣子，滿嘴答應但是表情略顯痛苦猶豫道：嗯嗯……對是對……只是……
黑無常沒給他繼續說下去的機會，用手肘碰一下白無常繼續說道：瞧見了？別掃老爺的興頭，陪著主家喝茶說會兒話，還不是丫鬟的分內？
白無常這才做個鬼臉，端起茶杯抿一小口，說道：哪像你範翠兒這般秀外慧中，七竅玲瓏？老爺——我看今晚兒就把我攆出去吧！有她在——
白無常說著，伸出兩根手指道：頂我兩個了！
邵子明怒火全消，甜蜜的笑起來道：不，不，各有千秋，各有千秋呀——這也是你們姐妹倆引人入勝之處！好像上次咱們作詩，你們兩個各自寫的那一篇，單獨拿出來看嘛，只能說是才思敏捷之作，在當今世上並不罕見，可偏偏兩個人的兩篇放在一起以後，那秋月的淒涼和孤美頃刻間躍然於紙上！正如你們兩個人此時坐在一起，所謂相得益彰，指的正是如此玄妙之境界！
邵子明說完，抿了一口茶，像磕了藥似的還飄飄然的獨自搖起頭，嘴裡輕聲哼著什麼。
黑無常笑了笑，剛要說話，邵子明忽然表情凝結道：嗯？
黑白無常都靜下來看著邵子明，邵子明咂了咂嘴，把壺蓋提起來，錯個位扣在邊緣，把茶壺裡剩下的茶湯潷出來，然後抓起身邊的一個大的燒水銅壺，重新往茶壺裡注入熱水。
茶壺倒滿以後，他看著黑白無常笑道：剛才沏的有些釅，不大適合你們女孩兒家的——潑掉潑掉，來試試這個……
我歪著腦袋看了半天，心下暗歎道：這就是個活賈寶玉啊！老頭兒明顯是惦記著把這倆姑娘收了房，可是對她們的感情又不同於一般的有些姿色的丫鬟，說句收了，晚上就給化好妝容放在小院偏房裡候著了。
他的這種情感，可能更接近於我們現代社會的愛情，自由的同時又禁錮，高傲的同時又卑微的那種糾結於心的愛情。
他處處細心的討好她們——又或者是發自內心的願意為她們付出，這朵落花有意到他們府上的狗都看出來了，可是偏偏兩彎流水若即若離，時而配合時而裝傻，釣魚似的曖昧著，總也不願捅破那層窗戶紙。
我看著一臉燦笑的邵子明，彷彿聽得到他內心深處傳來“愛要怎麼說出口”的痛並快樂著的憂鬱歌聲，不由得替他著急，真想站在他身邊掏出手機，開大音量放上一曲：這一刻——也終於勇敢說愛你……（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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