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兒，奴才們怎麼惹了你，你竟生這樣大的氣？”
和妃梳著天鸞髻，髮髻裡的金玉合歡步瑤印出一個豔陽天。
清麗無雙的容貌，看上去不過十七八歲，但實際上和妃娘娘已經二十六歲了。
段靈兒急忙低下頭。
感覺和妃那溫柔的目光從自己身上掃了過去。
“和妃嫂嫂。”沐陽公主站在原地。
“當”地一聲，銀邊大刀落在了地上。
和妃緩緩走過來，周身淡淡的香氣令人心折。
沐陽眼中全是委屈：
“這長樂宮是我母妃生前的寢殿，父皇將長樂宮賜給我母妃，我在這裡長大，為何如今要我搬出去？”
和妃柔聲道：“沐兒，你是大周公主，是真正的金枝玉葉，你皇兄又那樣疼愛你，這大周天下，你想要什麼便有什麼。”
沐陽公主倔強地抬了抬下巴，忍住眼中的淚水。
和妃柔婉一笑，這一笑惹得樹上的鳥都要醉倒。
“沐陽，等你出了閣遲早要搬去公主府的，何必要對後宮一處寢宮這樣執著？何必如此胡鬧，惹你皇兄不高興呢？”
沐陽一直盯著和妃的臉，這副表情她見了很多年。
比起豔冠六宮，滿目尊貴肆溢的湘妃娘娘，和妃貌美卻毫無侵略性，性子平和無波，說話恰到好處。
她是更喜歡這個嫂嫂的。
但今日她本就不準備搬出長樂宮，要大鬧一場給皇帝哥哥瞧瞧，本以為和妃從不管閒事，這次來的會是湘妃……
也應該是湘妃才是……
沐陽公主心中一凜，聲音不自覺地提高了：
“和妃嫂嫂！請你實話告訴我這到底是什麼緣故？好端端的，為什麼要將本公主趕出長樂宮？”
和妃眼中閃過一絲不忍，神色卻依舊穩如泰山：
“驃騎將軍成文莊戰功赫赫，是大周肱骨。他有一愛女成風荷。成風荷今年十六歲，幾個月前秀女試，拔得頭籌，封為蓮嬪。”
段靈兒正跪在地上為那幾個受傷的太監上藥包紮，不自覺地手慢了一步。
只聽見沐陽道：“那又怎樣？說到帶兵打仗，難道我玄燮哥哥就輸他們成家嗎？況且這成風荷也只是一個嬪位而已……”
和妃頷首，讓自己的奴婢蘭衾拿了溼帕子，給沐陽公主擦手。
慢慢道：
“那蓮嬪長得很是貌美，而且知書達理。重要的是，她兄長成泰前幾日在北疆立了大功，官升二品。成家父子名為鎮守，實同割據，如今即將是武將榜首，即使是你賢王兄長，也不得不敬他們三分。”
沐陽一愣，將帕子攥在手上。
“所以……？”
和妃淡淡一笑：“所以不久之後，蓮嬪一定會成為蓮妃。欽天監觀星卜相，認為長樂宮是最適合蓮嬪住的地方，而且這裡還有這麼多荷花，蓮嬪喜歡得緊。”
段靈兒手上不停，心裡卻泛起了波瀾。
聽上去和妃的語調依舊平靜，可是這話裡，竟有一絲苦澀暗暗在裡面。
和妃多年後宮生涯，還有強大的母家與趙闕為她奔走。
至於那蓮嬪，早就在段靈兒熟讀的紙卷當中。
按理說，此時一切還都在趙闕的意料之中，也有十足的對策，為何和妃還有這種苦澀呢……？
段靈兒手指靈巧地給下一個太監包紮。
和妃娘娘，難道這麼多年苦心經營，你仍舊對那荒淫無度的皇帝玄凌，心有不甘嗎……？
段靈兒正想著，就聽見沐陽公主急切道：
“那荷花是我母妃在時，父皇的賞賜。荷花代表著父皇對我母妃的寵愛之盛。雖然我與皇兄不是一母所生，但是皇兄一直很尊重我母妃的啊……”
和妃娘娘漫步走到荷花壇前，用手指輕輕點了點那荷葉上的水珠。
水珠上印出她自己那張白璧無瑕的面孔。
“正是因為你母妃受先皇所寵愛，寵冠六宮，因此，這長樂宮是所有妃嬪們最想要住的地方。”
和妃轉過身，語氣裡微微有些動容：
“為了大周江山，如果只是一個長樂宮便能暫時穩住那對父子，這是最好的結果，如果穩不住，只怕連你本人，有時都不得不做出讓步。”
沐陽臉色頓時大變：“和妃嫂嫂，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和妃走過來，看著沐陽的眼睛：
“沐兒，前日成泰在朝堂上提出娶你為妻。”
沐陽攥在手裡的帕子掉落在地，跌入地面細碎的灰塵裡。
“什麼？”
和妃轉過臉，再一次看那一罈一罈的荷花，慢慢道：“據說賢王極力反對，認為公主貴體，又代表國運，不可能隨軍遠嫁，但成泰也不能一直在京城陪著公主，你若嫁他，相當於守活寡，朝堂上大臣們吵得很厲害，賢王最後翻了臉，提出若是先皇，也不會同意。”
沐陽拉住和妃的袖角，語氣裡哭泣聲已經明顯了許多：“後來呢？”
“你皇兄本就舍不得你，把這事緩下了。”
和妃拍了拍沐陽的手。
這手已經涼得像冰。
“我不要嫁給成泰！我連見都沒有見過他！”沐陽眼中的傲氣退去大半，拉著和妃的袖角，完全成了一個孩子。
和妃點點頭，將沐陽散了的鬢角別好：“你皇兄也不願你嫁，所以只能想辦法抬一抬成家女兒的位分，給足臉面，將這事緩和下來。”
沐陽呆立在原地。
前朝之上的狼子野心，原來不僅僅是想要在這後宮顯貴，還想要讓自己成為對方的籌碼。
段靈兒扯出紗布，將受傷太監的手臂包好。
沐陽公主貴為天下明珠，但若不是皇帝和賢王強硬，只怕這門親事也要忍了。
萬一有一天那成家起兵，首先就會一刀抹死沐陽公主。
皇帝和賢王，是真的寵愛這個庶出的妹妹。
段靈兒的睫毛閃了閃，上面似乎有霧氣。
這天下女子，難道就無一人能真正掌握自己的命運嗎？
和妃看了沐陽兩眼，從身後奴婢捧著的盒子裡，取出一串翡翠手串。
南國上供的極稀罕的翡翠，碧綠溫潤，太陽底下一圈圈光痕如鳥羽一般展開，均勻得沒有半點雜色。
沐陽看著這碧幽幽的一汪綠水，接住了。
“這是賢王爺找來的好東西，聖上得了，說你一定喜歡。沐兒，黃曆上說今日適合喬遷。聖上新賜了華桐宮給你住，華桐宮是歷代貴太妃的住所，想必不會辱沒了你母妃柳太妃。”
和妃微笑著揚了揚手，身後的奴才奴婢們低著頭魚貫而入，有條不紊地從長樂宮中往外搬東西。
沐陽嘴唇抖了抖，最終還是什麼都沒有說。
“今日長樂宮之事，在場所有人都不能多說一句，你們從未來過這裡，公主也從未傷人。”
“喏”下面的奴才奴婢一片應聲。
和妃再次溫和地握了握沐陽公主冰冷的手指，輕抬蓮步，轉身離開了長樂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