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闕站在門外，看著段靈兒。
她像是某種植物，纖弱的枝丫上發出猶疑的香氣，卻已經有了敏銳的姿態。
眼神移至桌面上的一盤棋，再到床鋪上小小的包裹。
段靈兒十分喜愛研究棋局，而她來來回回就這麼幾件衣衫行李。
段靈兒對自己的全部家當非常珍視。
趙闕甚至有點同情段靈兒了。
什麼都沒有的人，更懂得珍惜好不容易得到的東西。
“這裡是一些給你做好的衣服，也有一些首飾，但是你不宜引人注目，給你的都是些樸素的。”
趙闕把手中的一包東西遞給段靈兒。
段靈兒側身行了個萬字福禮：“煩勞大人親自送給靈兒。”
將趙闕讓進屋子。
趙闕坐在椅子上，上下打量自己的這枚棋，這枚棋此時正在給他斟茶。
身量這樣小，看上去完全是個孩子。
沒有鋒芒。
似乎誰對她好一點，她便立即回報一副受寵若驚卻又極力掩飾這種受寵若驚的神態。
外面樓梯上不知什麼人重重地往上走，段靈兒手稍微抖動了一下，接著快速控制住，茶沒有溢位半點。
趙闕接過茶碗，凝了凝眉。
梧桐是樹中的良木，奪造化之精氣，但是這棵梧桐樹苗，現在看上去還一下子，就會被風吹倒。
好棋子要留到重要的時候使用，這棋子若是太單純，或者顯得太聰明，還沒有到用的時候，就被人除去了。
沒有引人注目的臉是好事，這聰慧，也得藏一藏才行。
“宮中十分兇險。”
“靈兒知道。”
“所以第一誡，不要相信任何人。”
趙闕笑了，隨意地將手劃過段靈兒的鬢角，將她散亂的頭髮別起來。
段靈兒紅了臉，忘記了躲避。
“我經常見到你在研究棋局。還從未與你對弈過。”趙闕端視段靈兒半天，開了口：“你的棋術如何？”
“自幼學習，頗有天賦。”段靈兒聲音有點不太平穩。
“進了宮，不要透露你會下棋的事情。”趙闕站起來，拿起棋盤：“這東西，在你住所，以後不要再出現了。”
此時的段靈兒，鬢角似乎還有趙闕指尖上的餘溫。
她心裡有事，猛地聽見趙闕對自己說話，腦子沒有回過神，一瞬間有些茫然。
自己的棋術是很好，但是從未跟趙闕對弈過。
是了，棋術好的人，在做事上懂得細處見大，不求近利。趙闕這是提醒自己，露出聰明有時候是很危險的一件事。
“自今天起，靈兒便不會下棋。”段靈兒低下頭，整理衣裝，就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
趙闕牽起了嘴角。
天很快就要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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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照亮京城。
段靈兒的馬車已經到了紫禁城外。
皇宮牆上的鴉鳴一聲一聲喚進段靈兒的耳膜，這叫聲像是什麼器具一次一次地擊打在段靈兒的心臟上。
惟以一人治天下。
看著這座皇城，雕樑畫棟，段靈兒一瞬間失神。
擁有無上皇權的天子，金銀珠寶權勢富貴已經不能滿足他了。
他還想要長生。
而這些女子，還沒有到皇帝與這江山的臨別之際，就已經要為他的長生之夢殉葬。
段靈兒眼前的秀女，有的黛低雲皍，有的容如靦腆，大多都胭脂豔麗，各個都跪拜如儀。
秀女們大致從外表上就能夠分為兩類：其中一類精心打扮過的裙角摩擦著地面，身上佩戴著貴重的珠寶。
大官人家的女兒，滿頭首飾配著粉面，家族在身後撐腰，各個摩拳擦掌準備進宮奪貴。
另一些與段靈兒發一樣，穿著較為樸素，各個面如死灰。
這些，就是從九州各地上來，沒有強大的孃家，只為了選秀而選秀的秀女。
不出意外，她們將直接被送去鳳鳴閣。
紅線纏腰，等待她們的是折磨和死亡。
段靈兒看著這些女子，溢彩風發的那些，一時間讓人忘了她們即將變成困於碩大宮門牢籠的金絲鳥。
面如死灰的那些，看上去靈魂已經從肉胎中脫離。
這些女子的命運，完全在於後宮裡唯一的男人，是否垂青自己。
這些女子都有瓷器一般面孔，然而瓷器容易打碎，打碎以後便當垃圾一樣被拋擲腦後。
段靈兒基本看清了皇城最初出現的樣子，暗下決心，絕不會讓自己混淆於這三千紅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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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賢王玄燮袖藏玉線，發挽金絲，從朝陽門下馬。
看見前方秀女們魚貫而入準備接受初選。
玄燮戰場上百里長途，經歷了無數高揚而清晰的金鐸之聲，也聽慣了婉轉而嘹亮的鼙鼓之聲，但是這皇宮之中女子的啼哭，他不願意聽。
這些盤旋在紫禁城上空的幽魂，讓刀尖滾血的玄燮不忍。
皺了皺眉，自覺地加快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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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入宮！！我不入鳳鳴閣！”忽然一個秀女大喊一聲，從隊伍裡反身奔逃。
段靈兒被什麼人結結實實地撞了一下，那個人柔軟的身子跌在她身上。
逃跑的秀女接二連三地撞倒別人，太監嬤嬤們一擁而上，將她撲倒。
“抱歉。”撞倒段靈兒的那個女子說了一聲。
段靈兒搖搖頭，扶了扶自己被撞疼的肩膀。
一抬眼，眼前的女子已經轉過臉。
這張臉，是迄今為止段靈兒見過最好看的臉。
段靈兒久久不能將眼睛從這個穿樸素秀女服的女子身上移開。
那邊卻已經鬧了起來。
一個太監眼神銳利，一把揪起逃跑秀女的頭髮，狠狠一巴掌將她打倒。
滿口鮮血的秀女還想掙扎，幾個嬤嬤早就同時而上，瞬間就將她女捆了個紮紮實實。
“直接埋了。”領頭太監陰沉著臉，不顧身後的哀嚎，一行人從段靈兒的身邊擦身而過。
受了驚嚇的秀女們竊竊私語，有的看熱鬧一般，看著太監們拖著那逃跑的秀女離開。
段靈兒的心緊張地攥在一起，剛松了口氣，只聽人群裡一個脆甜的女聲怒道：“你為什麼踩我！”
向右前方看去，貴女們中間，一個穿著粉衣，樣貌十分出眾的秀女指著另一個穿綠色衣裳的秀女，大聲呵斥。
綠衣秀女不悅道：“明明是那個逃跑的撞了你我二人，怎麼變成我踩你了？”
“這是不是你的腳印？你看看這是不是？”粉衣秀女不依不饒。
段靈兒身邊那極美的秀女皺了皺眉，正準備抬腳過去。
胳膊被人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