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隨舟雖狀似一副在看書的模樣, 但目光卻一直在偷偷地看霍無咎。
他知道,霍無咎是疼死都不會吭聲的人,要想聽他主說疼, 恐怕一輩子都等不到。
但是, 江隨舟也清楚,即便霍無咎疼得厲害,他也束手無策,做不了什麼。
可他就是忍不住,總想去看看霍無咎的狀況。
就見霍無咎徑自靠坐在床榻上,閉著雙眼,一言不發, 似在閉目養神。
但他嘴唇卻煞白一片,面色也不看,眉心擰得極緊。
江隨舟也莫有些心裡不舒服。
他似乎別見不得旁人獨自忍受疼痛的模樣。
片刻之, 他頓了頓, 試探著開口道:“你要不要拿本書看?”
霍無咎睜眼看向他。
便見江隨舟一臉認真地說道:“多少能轉移些注意力。”
他這話半點不假。他打就不大愛看電視玩遊戲機,總覺得吵得他心煩。他家裡頭亂, 烏七八糟的事別多,就使得他極愛躲到書房去, 雖說都是些頗為晦澀的、大人看的書, 卻能讓他看得全神貫注,不知不覺地便將時間消磨過去了。
卻見霍無咎打量了他片刻,沒有說話。
霍無咎不知道江隨舟的歷和想法,只知道自己從看書就頭疼, 一直到現在都沒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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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他而言,為殘忍的是,他現在彈不得, 只能看書度日,活似個被強按著念的匪徒。
不過聽到江隨舟的這個提議,他竟不覺得煩。
甚至不知怎的,江隨舟這會兒看向他時,分明沒什麼表情,卻恍然像個先生。
霍無咎從最討厭先生。
不過,江隨舟這幅模樣卻奇地順眼,就像他本來就不應該是個耀武揚威\高高在上的王爺,就應當是個滿身墨香的先生一般。
他若是做了先生……
想必也不是般捏著戒尺強按著人讀書的。單他往兒一坐,靜靜地看著人,就會讓人有想聽他話的衝。
霍無咎一時間沒回過神來。
江隨舟不解地開口道:“霍無咎?”
霍無咎回神,便見江隨舟道:“本王讓孟潛山拿一本給你?”
霍無咎頓了頓,只覺自己剛才魔怔了。
看書還是免了,平日裡被迫受這精神摧殘,純粹是因為實在沒事幹。他這會兒疼得渾身都麻了,開口說話都費勁,還是別給自己找不痛快。
“不必。”霍無咎淡聲說著,便又閉上了眼。
他大就大傷不斷,每次疼痛難忍時,他都會念習武師傅教給他的清心訣,頗有些效用。他方才就在念這個,雖不能真有什麼緩解,卻能清心靜氣,聊以提高些耐力。
卻不知江隨舟會錯了意。
他只當霍無咎方才片刻的怔愣是因著腿疼。想來也是,他既要忍著劇痛,想必眼前都是花的,分不精力來,靜心去看書。
江隨舟心裡忽然生了一極不成熟的衝。
他脫口而:“不然……我給你念?”
說完這話,他才恍然回過神來。
我在幹什麼!
我難道在試圖給霍戰神講故事嗎!
江隨舟被自己的這番認知嚇了一跳,有些侷促地看向霍無咎,只等霍無咎說拒絕的話來,讓他藉機收回剛才的話。
卻見霍無咎重新睜開了眼,靜靜地看向他。
霍無咎沒說話。
江隨舟與他對視了片刻,有些磕巴地開口道。
“……我開始了?”
——
江隨舟手裡拿的是一本遊記。
古時的史典籍他看了不少,反倒是這些民間風物,到了世大多失傳,還有許多被編纂篡改,與野史混雜在了一。以穿越過來之,江隨舟便對這些“閒書”頗感興趣,平日裡除了翻閱手下送來的公文和密報,便是看這些書打法時間。
他就著自己上次看到的位置,給霍無咎讀了來。
幸而他本就是個當師的,除了一開始有些彆扭之外,他自己也漸漸沉浸到了讀的內容之中。
他聲線平緩又安靜,許是語氣會對聲音產生大的影響,使得他讀書來時,竟顯得他的聲音極為乾淨,使得周遭的氣氛都安寧了來。
孟潛山屏息凝神站在不遠處,在心下嘖嘖稱奇。
他心道,自家主子追人來,還真有一手。
瞧瞧,給人唸書聽,這法子,尋常人誰想得來,他這樣身份的人,又有誰能做到這般田地?
想必霍夫人就算是鐵石做的心腸,也要因此軟了。
這麼想著,孟潛山不得打眼去覷霍夫人。
卻見霍夫人坐在床榻上,一言不發地閉著眼。臉色仍舊是白的,眉頭卻似乎不皺了……
他就說吧!想必要不了多久,他就能再幫霍夫人搬一次家,將他搬回王爺房裡了!
孟潛山這般想著,不得偷著高興來。
卻在這時,位霍夫人睜開了眼。
一雙濃黑卻剔透的眼睛,冷冰冰地看向他。
接著,孟潛山看見,霍夫人淡淡看了主子一眼,看見主子一心唸書,沒有注意到周遭之,便又抬眼看向了他。
雙眼冷了幾分,眉頭皺,滿是寒意。
即便愚鈍如孟潛山,也明白了霍無咎的意思。
這位主子嫌他礙事,要讓他滾蛋呢。
孟潛山頗為識相,無聲地衝著這位主兒躬身行了個禮,匆匆溜了去。
而床榻上的霍無咎,冷眼看著孟潛山跑掉,才緩緩收回了目光,靜悄悄地看向了江隨舟。
江隨舟此時全神貫注,分毫沒有注意到他的注視。
他聲音不大,讀書來像是在跟人講話一般,溫和又清朗,與他平日裡全然不同。
霍無咎的呼吸都不得慢了下來。
他沒想到,不過一本閒書,讓江隨舟讀來,竟比清心訣要管用得多。
這書的內容其實沒什麼意思,不過是個閒來無事的文人四下跑著玩,寫些閒書記錄他的見聞。
但江隨舟卻似乎對此頗感興趣,甚至於他自己都沒有察覺,他在讀書的時候,目光有多生。
唇角也是微微勾的,看上去頗為愉悅。
霍無咎的目光停頓了片刻,繼而轉開了目光,緩緩閉上眼。
他不喜歡看書,不光是因為懶得看字,是因為他對些文字記載的內容,統統不感興趣。
但是此時,他閉上眼,清朗的聲音卻似乎變成了流淌的清澈的江水,淌過文人記載的巴蜀與湖廣,在千萬裡的陽光之下,泛著粼粼的光。
他似乎喜歡些東西。
而霍無咎竟因此莫地生了些許衝。
他想要讓江隨舟喜歡的些東西,統統屬於他。
他像個終於被典化了的俗人一般,終成了神佛的信徒。
這使他有了在神像前跪下的衝,想將屬於自己的和不屬於自己的有財富和珍寶,一併供奉到神前。
——
江隨舟一直在這裡待到了夜幕降臨。
他頗為自然地和霍無咎一並用了晚膳,才身要走。
見他與霍無咎相處得頗為愉快,孟潛山識相地湊上前來,笑嘻嘻地問道:“王爺明日可還來?”
江隨舟頓了頓,不得看向了霍無咎。
他其實是想來的。這些時日,他因著裝病休沐在家,哪兒都不用去,清閒得。霍無咎這陣子又剛開始治腿,按著大夫的說法,他今日這疼法還要持續一個月。
江隨舟總有些不大放心。
許是因為之前太怕死了,使得他養成了事事以霍無咎為先的習慣,讓他一時間有點改不過來。
霍無咎抬眼便見江隨舟在見他。
“不必徵求我的意見。”霍無咎頓了頓,有些彆扭地淡淡道。
孟潛山面露喜色,不等江隨舟開口,便笑道:“哎!奴才便安排人去收拾收拾,將王爺要看的書和公文,一併搬到霍夫人這兒來!”
江隨舟瞥了他一眼。
就見孟潛山笑嘻嘻道:“兒!奴才今日還覺著,霍夫人這兒比王爺的書房光線還些,王爺多曬曬太陽,準沒錯兒!”
這子這麼熱絡,反倒給江隨舟省了事。
他沒反駁,權作預設,嗯了一聲,便身走了。
在這晚,有書信送到了江隨舟的房裡。
是徐渡送來的。他安排在長樂坊的探子送回訊息,說些刑的官員摸清了位置,這兩日便要手抄宅了。
他們早在做此計劃時便知,因著上次陳悌邀請霍無咎去參加賞花宴,頗在主面前得了臉,因此這些時日領了個肥差,在蘇州公幹。
宅子裡如今只有他養的外室在兒,是個青樓女,想必這兩日,就要被抓到主面前了。
江隨舟看完信,沉吟片刻,笑了來。
按著他記憶中史料的記載,陳悌雖明面上討巴結龐紹,實則自己也有些算盤。
龐紹貪財,即便自己的手下也逃不過他的搜刮,因此陳悌的處宅院,是連龐紹也不知道的。
既然如此,待刑收網,處宅院,連帶著個青樓女,都會被第一時間算在江隨舟的頭上。
麼,主絕不會不深查,這案子也必然會被他鬧大。
到了時……便可靜等他們以己之矛,攻己之盾了。
江隨舟只覺眼前有戲等著他看,心情都了許多,將信妥善收之,神色仍舊是愉悅的。
偷眼看他的孟潛山在心裡嘖嘖稱奇。
平日裡王爺處理公事時,哪會有這麼不嚴肅的時候,甚至看著密信還會笑?
密信上都是要事,能有什麼笑的?
一定是王爺看信的時候分神,想到霍夫人了。
這般想著,孟潛山退臥房時,偷偷看了江隨舟兩眼,也跟著笑了來。
笑容曖昧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