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傢伙不是人……”
在飛出去的途中，葉鷹的腦子裡沒來由地蹦出來這樣一句話，各種美式偵探的本能正卯足勁兒地運作著，讓他在這幾秒鐘之內分析出了尹族擅長的戰鬥風格和戰鬥流派。可越是分析，葉鷹越覺得眼前的這個男人有問題：雖說看上去一幅人畜無害、懶懶散散的樣子，但肉食者兇惡的目光還是會時不時地從他的眼眸中射出來，以形成一種震懾人心的恐怖感。尹族給他的感覺就像一個披著人皮的惡魔，在這幅人類的外表下，很有可能棲息著什麼與智人族大相徑庭的東西。
念及此處，葉鷹便發動了形意拳中的要訣，將腰身猛地一擰，竟是像體操運動員那樣在半空中轉了個圈兒。藉著這一滯，葉鷹有意識地調整了自己的落地方向，讓雙腳先著地，緊接著腳踝發力，在地面上旋兩步，帶動整個上半身跟著轉了幾圈。就憑著這個動作，葉鷹有驚無險地落地，並成功地卸掉了身上的大部分動能，動作優雅、身法明快，堪稱是教科書式的卸力。
“……”打量著對面的尹族，葉鷹暗中咽了口口水，冷汗順著額頭滑下來。
一個半月前，自己還是個愣頭青的時候，也曾經和尹族有過一場近身肉搏戰。那時，自己只會把煞氣纏繞在拳頭上，來進行最低等的攻擊。而尹族呢，也只是用巴西柔術回應自己的種種進攻，不管是力量、速度、身體硬度還是格鬥經驗，都讓葉鷹下意識地覺得自己能與他平分秋色。可……半個月過去了，葉鷹從紐西蘭學成歸來，帶回來了一套操縱煞氣內化運用的心法，些許由夜鷹獨門傳授的“小玩意兒”，還有一門正宗的古武形意拳。按理說，他的戰鬥力早應該上漲了三倍不止，放眼整個杭城，能和他正面一戰的能力者都不多了。
然而，真正讓他覺得可怕的是……尹族卻依舊和他平分秋色。
尼采曾說過，海面的平靜源於它那可怕的深度。
尹族的實力正是如此，葉鷹甚至猜測，他的真正實力是沒有止境的，接近正無窮。你表現出了一百單位的力量，他就拿一百零一和你打。你表現出一萬的力量，他就拿一萬零一和你打，諸如此類，永遠也看不到盡頭。
這樣的猜測竟然讓他有點兒小興奮。
在同一個時代，能碰到一個發自內心想要超越的人，實在是一種難得的幸運。
“……怎麼突然變了架勢？這麼快就放棄形意拳了嗎？”尹族遙遙望著葉鷹站成的三體式，雖和方才的大體姿勢差不多，但細細看來，卻又有那麼些不一樣。果不其然，片刻之後，葉鷹再度變了身形，雙腳從站定變化為遊走，落地一趟，沿著一個詭秘的弧線朝尹族慢慢走去。此刻他的手形也和方才有了變化——雙臂探出，掌心上翻，虎口對敵，身體像被壓彎了的松柏那樣自然地弓下來。看似佝僂的身背之中，卻蘊藏著莫名強大的爆發力。
不會錯的，是八卦掌……
眼見著形意拳過於剛猛，在尹族的手下佔不到便宜，葉鷹竟是陡然變招，換上了一套全新的掌法——八卦掌。八卦掌，取法於刀術，單換掌是單刀，雙換掌是雙刀，步法一掰一扣，尤為擅長偏門搶攻。葉鷹選出這種掌法的意圖也已經挺明顯了：甭管那麼多彎彎繞繞了，我就是要和你死磕到底。
葉鷹一言不發，緩緩地朝著尹族逼近。
“我說……在四十五天的時間內教會你形意拳就已經很誇張了，現在又多出來一門八卦掌，這讓我對那個黑袍子的實力評價又上了一個大段啊喂！我越來越好奇了……那家夥究竟是什麼人？”尹族一邊擺好了詠春橋手的姿勢，一邊歪著腦袋問道，“而且你的姿勢還搞得挺標準的，這要是正常人，得花上好幾個月的時間呢。”
二人差不多相隔三步的時候，葉鷹才終於停下來前進的腳步。他竟是往左上方突兀地轉了個圈，雙臂從背後徐徐展開，於半空中優雅地畫了一個正圓形，再繞到前端來，依舊是虎口朝上，直指著尹族。這整個動作都顯出其不凡的氣度來，尤其是那一記回身側立，更是有一種大氣磅礴的美在其中。
尹族心知八卦掌是近身纏鬥的武功，一般是需要別人主動攻過來，再根據其拳法路數反擊的，並不擅長正面出擊。為此，在其拳法中經常會看到一些貌似沒有意義的、花裡胡哨的轉身，那其實是八卦門人故意賣出來的破綻。如果你瞅著這個機會就沒頭沒腦地衝上去，其實也就中了他們的計，之後鐵定會被一頓胖揍……人家巴不得你趕緊衝上去呢，之後的一連套招數都不知道演練了多少遍了。且素聞八卦掌手黑，要是被纏到一下兩下，那可不是開玩笑的……
雖然尹族堅硬的身體讓他從本質上不畏懼大多數格鬥技巧，但他也是個挺老派的格鬥家，每當別人要和他“比武”時，尹族都會儘可能以“人類”的種種極限去與其對壘，去認真思索招式之間的攻與防，而不是一記升龍拳把對方連人帶擂臺一起砸掉。
就好比現在，他看穿了葉鷹設下的陷阱。雖然這個陷阱可能對自己毫無威脅，但為了保持比武的公平性，尹族決定暫時按兵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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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真正的武術家那樣。
……
“嘿啊！”葉鷹沉默了許久，突然大吼了一聲，先是將腰身一挺，右臂直取向尹族的咽喉。可誰料等他的右臂伸到一半，卻又在半途中變換招式，腰身下擰，雙足也是趁機暗進，往前踏了半步，手臂像大鵬展翅一般張開，化掌為拳，改向尹族的胸口襲去。其勢快、穩、狠，雖說被尹族用橋手匆忙架住，卻餘力未盡，將他往後生生逼退了兩步。
八卦遊身掌，重點就在一個“遊”字。葉鷹更是抓住機會，再度化拳為掌，往尹族的偏門上下襲去。他的身法騰挪似遊龍，左右翻飛，大開大合，將八卦掌的陰險發揮到了極致。反觀尹族，倒也未見有所慌亂，以退為進，連消帶打，一連往後退了八步，竟是讓葉鷹的一連串掌法盡數落空，沒有一發是打在他身上的，全都被他的橋手或擋或卸，化解開了。遠看過去，二人的身形纏在一起，難分高下。雖說葉鷹將尹族逼得連連後退，但他實際上也沒能佔到上風，只是在白白浪費氣力而已。
終於，八卦掌的一套連環攻勢都被打完了，葉鷹的身體也是隨之一頓，露出了破綻。正值這舊力已竭、新力未生之際，一直退避鋒芒的尹族竟是一轉頹勢，欺身上前，雙臂陡然發力，給對方來了一記結結實實的“攤”。這一手本就是詠春拳法基礎中的基礎，尹族自然已是排練過無數遍了，加上他又在退避中積攢了不少氣力，此時轟出去，更是效果拔群。只見葉鷹挨了一擊之後，身體忽地一軟，站立不穩，就要倒飛出去。
“啪！”
尹族伸出手，輕輕扣住了葉鷹的手腕，將他拉了回來。
“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你已經猜到了吧？”
他衝葉鷹做了個怪笑，突然變轉招式，雙拳齊出，在他的胸口像擂鼓一樣快速地敲打起來。一陣如暴雨般密集的拳頭直直落在了葉鷹的心口上，拳風犀利，幾乎要連成一片黑色的幻影。只聽見一片噼啪作響的怪聲，葉鷹被打的措手不及，卻有騰不出手來還擊——尹族的動作實在是太快了。他的雙拳好像在這一刻變成了某種特質的機器，按著某種特定的頻率，在短短的幾秒鐘之內往葉鷹的心口錘了五十多拳，而且看這架勢，尹族絲毫沒有要停的意思。
這，就是傳說中的日字衝拳，也是詠春拳法中最為神秘、最為致命，同時名聲最響的一招。作為招式精簡的南方拳，這一招幾乎承擔了詠春中所有“高爆發”的名聲，觀賞性和實用性都相當強。此刻尹族對葉鷹這麼一用，更是顯出了這一招的威力不凡。
更要命的是，尹族和正常人不一樣，他的體力幾乎沒有上限。也就是說，如果他願意的話，完全可以笑著說一句“I can do this all day”然後就真的把葉鷹這樣錘一整天。也只有葉鷹的天煞之身才能遭得住此等變態的摧殘，這要是換了個人類過來，甭管他的身體練得有多結實，尹族這三拳下去肯定都變成肉末了。雖然我沒有刻意強調，但尹族和葉鷹的輸出都是很驚人的，到了空手撕高達那種級別。就剛才一套日字衝拳，估計就能把大和號的甲板都給鑿出個大洞來。而葉鷹之所以還能站著，是因為他將大半的煞氣沉到了雙腳上，使它們質量大增，從而穩穩地陷進了地裡。
可……天煞乃是蒼天之罪，又怎麼肯屈居於區區神明之下？
尹族忽地感應到一股危險至極的氣息，停下了手中的動作，不自覺地抬起腦袋。但見空中的黑雲不知何時捲攏到了一起，雲層之中，冰藍色的雷光若隱若現，彷彿一頭在黑色城堡裡翻滾的蛟龍。整片天都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黯淡下來，呈漩渦狀的黑色雲層像是在呼吸著、吞吐著，好像有什麼不得了的東西即將掙脫鎖鏈、破殼而出。
黑霧捲起，邪焰盎然，一個絕不屬於人間的邪惡意志，降臨了。
“遊戲就到此為止吧……尹神族。”原本落在下風的葉鷹緩緩站起，睜開雙目，原本漆黑的瞳孔不知何時竟然變成了耀眼的紫金色，甚至連說話的聲音都和原先不一樣了，“吾，乃是蒼天的逆旗天煞，亦是要奪你性命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