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慌嘛……大不了就是個死字。現在因為他而死的人已經足夠多了，再加上三個又如何呢？”貘?大刺刺地翻了個身，對眼前的情形倒也不是太在意，只是像看猴戲那樣看著墨笛和尹族的戰鬥，兀自說道，“不過話又說回來，你和我們可能不一樣。你才多大啊？看這樣子，估計也就二十出頭點兒吧，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你還沒能活夠呢。別看我這幅樣子，其實已經幾百來歲了，那邊那個悶在鐵罐頭裡的傢伙年齡則是我的十倍有餘。說實話，我真的已經活膩了……”
貘?長長地吐出一口氣，眼神開始迷離起來，“要是死在他手上……倒也還可以接受，只不過是把很久之前的事情推遲到了現在而已。”
“你和他認識嗎？”葉鷹忽然發問道。
“……”貘?沉默了一陣，眉宇之間的神色再三變化，最終像是想通了什麼似的，認命般地說道，“認識。相信你也猜到了……尹族和我們一樣是長生種，屬於不老不死的那類。在大約一百五十年前，我和他見過一面，並且有了一些過節，那時候，我還是一個普通的人類。用簡單的話來概括，就是……我愛上了一個狐狸變的妖怪，我們過的很幸福。但尹族不能容忍人類和妖怪廝混在一起，天哪……他就像是神話裡的法海和尚……他把我的妻子給殺了，當著我的面。”
說到這兒時，貘?那細長的眼睛裡迸射出幾寸仇恨的光芒，宛若滾燙的熔岩，刺得葉鷹竟有些心悸，“樑子就這麼結下了……過了幾年，我歷經了許多機緣巧合之後，得到了一塊烏鴉面具——這是一個儀式性的傳承。戴上它之後，我就會放棄身為人的身份，轉而為一種理論上可以永生下去的妖怪：‘貘?’。那時候我沒有猶豫，真的，一點點猶豫都沒有。因為我知道，如果想要和尹族這樣的人抗衡，僅僅幾十年是不夠的……我必須要做好打持久戰的準備。”
“這一打，就一直打到了今天。”
“哇哦，這還真是……孽緣呢。”葉鷹的壽命也才二十多年，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評價這長持續了上百年的復仇，只好勉強地笑笑，“那，那邊的那位呢？他和尹族也有過節嗎？”
“小子，並不是所有人都是為了私利來奉獻自己的。”剛才還有些怒意的貘?瞬間變了臉，衝著葉鷹擠擠眼睛，詭異地笑道，“你不得不承認，哪怕在現實社會中，也有著很小一部分規模的人，他們相——當無私。並且，這些人願意為了別人的幸福而去奮鬥，完全不摻雜任何各人目的，就是為了普羅大眾，為了普通人的生命安全，像火柴一樣點燃自己，犧牲自己。”
“消防員、緝毒警察、特情、臥底……這些人無疑都是高尚的。而那邊那個鐵皮佬，則擁有一顆高尚到近乎病態的心。正因他心懷天下，所以他並不是為自己而戰的，而是為了天下所有人而戰，為了無法反抗的人而戰。哪怕今天站在對面的不是尹族，而是你，或者是我……他一樣也會站出來，開著機甲把我們暴揍一頓。只不過過程可能會比現在好處理很多……”
聽完貘?的口述，葉鷹總覺得墨笛這個人很熟悉、很親切。
這不就是以前的自己嗎？
兩人陷入了一片突如其來的沉默，昏黃的天空也隨之沉寂下來，廢墟之上，忽然飄揚起一股血的氣味。
“對了，你還能打嗎？”
“……”面對貘?的提問，葉鷹試探性地抬了抬手臂，卻發現它們像軟趴趴的棉花一樣不聽使喚了，只好無奈地苦笑道，“應該是不行了……我身體裡的煞氣會自行修補受傷的組織，但那需要時間。至少半天……現在我的身體和普通人沒什麼兩樣，要是上去和他打，估計下場會很慘的。”
“哦？”貘?挑了挑眉毛，輕笑道，“看來墨笛並沒有給你也來上一針嘛……你知道的，魔法師對自己的身體都很敏感，稍有些蛛絲馬跡都能察覺到。就剛才，最多五分鐘之前，我昏迷那會兒……墨笛絕對給我打了什麼東西進來，我能感受到身體內部的組織在快速修復，精神狀態很好、很亢奮，腦門發涼，除了身體上還有些痠痛之外，簡直跟沒事兒人似的。”
“你知道嗎？我之前好歹也算是半個警察，把你說的所有症狀結合一下，再加上針管，我能聯想到的東西大概都是毒品。”葉鷹眯著眼睛吐了個槽，也算是活躍一下這該死的氣氛，“不過這個當口上，人類都處在存亡之際了，毒品不毒品問題不大……為什麼他不給我也來一針？”
“可能是缺貨吧。”被他這麼一帶，貘?也開始想當然地認為那是毒品之類的東西了，連用詞都在跟著變樣兒，“電視上不都是這麼演的，能讓人起死回生的藥品總是只有一瓶，救了這個，你就得放棄那個。這就是為什麼我明明傷的比你重，好的卻比你快。”
“你傷的比我重嗎？”
“怎麼，小子，你覺得我在吹牛？”貘?不屑地哼了哼，翻個身，指了指天上，滿臉都是“不瞞你說那正是老子的傑作”的表情，“要是咋們能活過這一仗，我建議你好好瞭解一下你昏迷的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尹族做了什麼，而我又是怎麼接招的，然後你就全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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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在這邊愉快地扯淡，半個字都不評論尹族和從革號的決鬥……是有原因的。
戰況不容樂觀。
雖說墨笛在一開始掌握了先機，但尹族畢竟不是熊或者鱷魚之類的動物，不會被這麼突如其來的一下子打懵。他擁有堅不可摧的身體、堪比神明的力量，還有各式各樣的禁咒級魔法可供參考。而墨笛呢？他只有一具由奈米金屬構成的可變戰鬥機甲而已。一旦尹族反應過來，主動發起進攻……結局其實不會有什麼不同。奈米金屬最大的優勢就是靈活、機動，但沒有足以傷到尹族的力量，這種機動其實就像是進了蚊帳裡的蚊子——只要主人有心，一個網格一個網格地察看，早晚能把他拍死在蚊帳上。
雖然很不好聽，但這就是墨笛眼下尷尬的處境。
他用裝甲變形出槍、炮，以及其他形式的重武器來，尹族就站在原地讓他掃射。一輪子彈炮彈射過去，全都被他身邊那堵無形的“氣牆”擋住了，除了放個煙花聽個響之外愣是沒起到任何作用。考慮到生成彈藥
的也是機甲內建的奈米金屬，且不可回收，用一點少一點……墨笛只試了一輪便停下了這個愚蠢的舉動。同理，導彈之類的東西他也不想試了。
那麼……沒有實體的武器怎麼樣呢？
高速冷凝氮氣、次聲波炮彈、鐳射、物質裂解光束……這些墨笛也都試過了，但沒一個有用的。但凡是對他稍微有點威懾力的武器，尹族就會把右臂抬起來，做一個“好像在格擋”的姿勢，然後頂著它們一步一步朝自己走過來。從革號的輸出效率是炎上號的好幾倍，雖然這並非是針對尹族而研製出來的機甲，但總的來說，奈米合金的應變能力還是相當出色的。
兩人就這麼你來我往地打了好一段時間，終於，在這一個回合，墨笛的反應稍微慢了一點點。他試圖用變形出來的震蕩波發射器製造出足以粉碎尹族肉身的震蕩波，但和不幸的是——從革號的輸出已經把方圓幾百裡的地面都震成碎片了，尹族卻依舊在不緊不慢地朝這邊走過來。他的披風倒是被震動吹得噼啪作響，除此以外，墨笛看不到震蕩波對他造成了什麼影響。或許對他而言，就是一陣拂面的清風那麼簡單？
開什麼玩笑……
執著於這一點，墨笛一直保持著震蕩波的輸出功率，而忘了及時脫出尹族的攻擊範圍。等他察覺到這一點的時候，對方已經走到他的面前了。尹族站定，不動，任憑震蕩波將他的披肩吹得好像一面迎風招搖的旗幟。那雙滿是星空的眸子彷彿有一種魔力，看著他，墨笛那冗長的一生開始在自己的腦海深處慢慢浮現出來，每一個細節，每一個時點，全都清清楚楚，宛若一場別開生面的老電影。
或者說，告別會。
這是身體的本能，即便是隔著一層鐵皮，墨笛仍然從尹族的雙眼裡看到了死亡。不僅是他自己的，還有全人類的死亡。
“砰！”
短促有力的輕響聲，尹族伸出手，像拆玩具一樣，輕而易舉地便掰碎了從革號手臂上的震蕩波發生器。他將這塊殘片隨手一扔，接著便閃電般地鉗住了墨笛的脖頸處，五指稍一用力，機甲的表面就多出了五個凹痕來。墨笛此時方才想到要逃脫，但即便將所有的噴氣閥門都開啟，用最大的功率向外噴射，也依舊無法從尹族手中逃離。
他只是把前臂往上抬了抬，便中和了這股能載著兩噸鋼鐵上天的巨力，將從革號穩穩地抓在手中。
“好吧……就是這樣，丹，開啟廣播系統——別告訴我那玩意兒也壞了！”墨笛的運氣還算不錯，至少在最後一刻，機甲的廣播系統還在正常的運作，讓他得以和幾十米開外的人對話，“貘?！聽著……我這邊快不行了，你也差不多休息好了吧？聽我說……我和獵魔人打過交道，知道你們的魔法體系裡瞬間移動是必不可缺的！如果你能帶上我們最好，要是帶不上……你就管自己逃！我恐怕爭取不了多少時間了……我們三個裡，必須，至少也得有一個人活著逃出去，才能計劃之後的事！你聽到了嗎……”
“……”尹族歪著腦袋聽了一會兒，像是突然厭煩了一樣，將右手向著鑲嵌在機甲胸前的能量泉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