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他這句怒罵，尹兆先是一愣，隨即便明白過來：對方多半是將其當成了某個尹族支脈的小輩，所以才會口出狂言，不分青紅皂白就是一通罵。尹東來這種人，其實在當代的職場上也是屢見不鮮——每當他們從上司那兒受了氣之後，想的並非是如何做好自己的工作，而是如何將這個“場子”從下屬身上找回來。儘管下屬做的其實沒什麼毛病，這些人也要雞蛋裡頭挑骨頭，找點兒毛病出來，將其臭罵一通……以此類推，社會的負能量會一層一層傳遞下去，最終積累在最底層的廉價勞動人民身上。
所以說……社會底層一部分民眾終日心懷怨懟，化身為網路鍵盤俠，到處噴人，並非沒有道理……負能量這玩意兒也是收增值稅的，一層層傳遞下去，毒性也會漸漸提高。到了底層的時候，簡直就如深淵之毒，滲入骨髓之中，再從語言裡滲出來，收都收不住。
這是題外話，故而不再深究。
————
對付這種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的人物，尹兆自然也有他自己的一套辦法。
只見這位小爺登時就拉下了臉，冷冷哼了一聲，將目光在尹東來壯碩的身體上掃了一圈，頗為不屑地說道，“我當是誰……不過一條奴才命的狗而已，怎麼？在主人面前搖著尾巴討食吃，一離開主人的視線，就露出狗牙來啦？我說你這是露給誰看的呢？”
不愧是在江湖上行走慣了的人物，扮起流氓來，也是頗得神韻，那股飛揚跋扈的勁兒簡直讓人看了恨得牙癢癢，恨不得一拳頭砸在那自鳴得意的臉上。
自從位置穩定在尹子寒身邊之後，他還從未聽到過什麼人敢如此囂張地和他說話，以至於尹東來目瞪口呆地在原地站了一會兒，隨即才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不由怒髮衝冠、怒不可遏。縱然尹族是神仙宗族，卻也講究一個地位的高低次序、長幼尊卑，眼前這小子乳臭未乾，就敢對自己如此放肆……莫非是要反了天不成？！
“小子……你最好想清楚，自己在說什麼！”尹東來沉下聲來，面色陰沉如水，從他口中蹦出來的字句宛若睡獅低吼，充斥著一股莫名的壓迫力，“我尹族雖不是凡人宗族，也有家法，你以下犯上……可是大不敬的罪名！”
仙人動怒，會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從天上壓下來，他們稱之為“仙威”。這還是尹兆平生頭一次去主動激怒一個神仙，他也切實感受到了壓力——這種彷彿泰山壓下來的感覺，雙腿一軟，眼前猛地一花，幾乎要朝著尹東來跪下去。好在到底是練過幾年的，意志堅韌，咬住牙也就頂住了……
要是換了幾年之前，估計會有人說自己瘋了吧。
“呵……我說什麼很重要嗎？”尹兆撇了撇嘴，露出一個乾冷的笑容，微微抬起頭，對尹東來笑道，“這在宗族內早已是眾人皆知的事實了，承認吧，尹東來，你不過就是族長養的一條狗，靠著獻媚和邀功，來撈一些細微的好處。沒有人打心裡會尊重你，你這樣的人，就算……就算是被編進史書中，也只是一個徒遭他人嗤笑的渣滓而已！”
“小子，你給我適可而止……”
“嗖——！！”
話未說完，尹兆已是從身後抽出一支暗器華蓋，拉開釦環，以一個投擲飛鏢的手法朝著尹東來筆直地投了過去。他還是頭一次使用這種兵刃，難免手生，為了防止脫靶，尹兆特意抬高了半寸手腕，向著目標的面部擲去。這樣的話，即便華蓋在半空中因為自重而下滑，也會偏移到喉嚨的位置，刺入咽喉之中，照樣一擊斃命。
這一刻，時光彷彿在尹兆的注視之下被無限地拉伸了。二人之間的距離也就兩三步，憑他老練的手法……根本沒有失手的可能。
一聲輕響。
尹東來的右手在最後一刻抬起，穩穩地抓住了飛來的華蓋。刺尖距離他的瞳孔，僅僅只有幾釐米。
“……哈哈哈哈，小子，你在想什麼呢？”尹東來似乎對此並不意味——仙人的動態視力遠遠比凡人要強，在他眼中，這支暗器只不過是造型詭異了一點兒，和弓箭什麼的比起來也差不多。他倒是被尹兆這一手給活活氣笑了，又將那暗器往眼前湊了一些，似是要好好地端詳一番。
他沒有注意到尹兆的微笑。
……
在他略帶鄙夷的目光中，那朵含苞的蓮花在須臾之間“刷”的一下張開，倒映在瞳孔中的，便是十六朵薄如蟬翼的、微帶點兒碧藍色的花瓣。這個過程快的猝不及防，就連尹東來有著神仙的思考速度，也從未見過如此精巧的暗器構造，一時看花了眼，說不出話來。
就這麼一看，看到了閻王殿。
十六發彈片一般的小型利刃劃破風聲，打著圈兒轉上來，其中有將近十發都打在了尹東來的身上，將他喉嚨深處的後半句話深深掐斷！只聽得“噗”“噗”幾聲響動，純淨的月金石輕而易舉地刺穿了他的大半張臉，鮮血像開了閘一樣噴出來，他那原本高大的身體就像空心的麥穗一樣，在風中搖晃了半晌，那尚且完好的眼睛裡仍然透出幾分不可置信，最後噴了口血，轟然墜地。
“咚——！！”這個尹兆眼中的巨人猛地一攤手，下巴正好磕在他的腳跟前一點點，還崩出來幾塊沾著血的月金石。頓時，空氣之中便充斥起了一股莫名噁心的血腥味，好像一切都被壓抑進了什麼巨大的影子裡，喘不過氣來。
就這麼短短的幾秒鐘，尹兆辦到了之前一直不敢想象的事。
他開始明白，為什麼尹子寒要處心積慮地端掉沛國，銷燬月金石……因為只要有了月金石，凡人也就獲得了挑戰神仙的資格。也許凡人和仙人的差距還是很大，但至少，他證明了仙人也會流血、會死亡……這將會改變之前定下的所有規則，讓凡人們揭竿而起，獲得與仙人抗爭的勇氣。
這恰好是神仙們最不願意看到的。
……
繞開了這具仍然在微微抽搐的屍體，尹兆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心中卻像是終於做完了一件大事般，微笑著向翡翠宮的大門處走去。陽光從半空中垂落，宛如溫婉的柳條一般，輕輕地拂著尹兆被風吹起的鬢角。至少在這一刻，他切實地做到了心無旁騖地去做一件事——推開翡翠宮的大門。
“轟————！！”
看似厚重的門，實際推上去也並沒有多重，一下就開了。
門裡的世界，和尹兆所想象的所差無幾：幽深的宮殿，兩旁對稱的承重柱皆是由白玉製成，正對面的位置，高高聳立著一個由琉璃堆砌而成的王座。這個王座刻意被雕刻成了“羽翼”的樣貌，有點兒像是《冰與火之歌》中那把一直被眾人津津樂道的鐵王座。但它的形象卻顯得無比輕靈，端坐在其上往下俯視，確實有股飄然欲仙的感覺，好像世間所有的一切都自行降為了螻蟻。
或許，這也是尹子寒內心深處對“羽化登仙”的渴望吧……
此時此刻，尹子寒就斜著靠在這張澄澈的王座之上，右手撐著臉，半眯著眼睛，微微一挑眉，看向了這個打破了此地清淨的人。
和尹東來這種小角色不同，只不過一眼，尹子寒就認出了來人是誰。
他笑了。
“是你啊……我記得你，叫什麼名字來著？尹兆？”到了他這個級別，反而不會自降身價地像狗一樣去咬別人，只是從容不迫地笑笑，從王座上站了起來，“你……不是應該和尹纖一起去了沛國嗎？”
“出什麼事了嗎？”
……
就這一瞬間，尹兆僵住了，彷彿一盆冰水從頭到腳地灌下來，連心中原有的怒火也一併涼透。
“太遠了……”
他咬緊了牙，強行頂住那股如同與野獸對峙一般的壓力，一步一步，慢慢地往前走。反觀尹子寒，卻是不慌不忙，嘴角甚至還微微含著笑——這一切都與他預料的所差無幾。雖然尹兆返回終南山並不在他的計算之內，但一個小小的凡人……又能掀起什麼風浪呢？
就算，他手上握著一把用來刺殺自己的暗器，結局也不會因此改變。
尹子寒冷笑著，曲起雙指，像是彈蒼蠅一樣微微一彈。
————
“轟————！！！”
尹兆的身體如遭重錘，狠狠地一擰，尚未吐出半個字，便被這凌空衝來的巨力砸中了胸口，雙目圓睜，吐出了一大口鮮血。緊接著，他的雙腿便從地上拔起，身體凌空飛出，從翡翠宮的大門處橫飛出去。四周的視野一下子就開闊起來，向下飛了一段，尹兆還看見仍然躺倒在大殿門口的尹東來，不禁覺得真是荒唐——原以為自己是有希望殺死仙人的，不想，卻連尹子寒的衣襟都沒能碰到一下。
這場荒謬的復仇，終究還是以這般可悲的方式收場了嗎……
力竭的尹兆喊不出什麼話來了，他徹底體會到了“斷了線的風箏”這個形容詞是什麼意思。眼下，自己的肉身被尹子寒那凌空一指打得殘破不堪，有如風中殘荷，內傷遍佈……就算尹子寒接下來不下殺手，最後也免不了一個死字。
趁著痛覺還沒有蔓延開來，他閉上了眼睛……
……
“砰！！”
尹兆被一路扔下去，恰好摔在了星盤之上，砸的鮮血四濺，不成人形。
然而，事情卻沒有這樣結束。
塗抹開來的血，開始讓星盤漸漸震顫起來……原本，這個幅度還不是那麼大，可到後來，那震動幾乎已經可以和地震相媲美，以終南山為.asxs.，四面八方的地脈都驚恐得顫動起來，彷彿在畏懼著某個即將出現的東西。星盤最中央，那把印著宇宙的劍鋒也開始輕輕地鳴叫著，爆發出一陣金色的光華，將尹兆殘破的身體包裹在其中。
……
光點散去之後，星盤之上，緩步走下來一個人。
他身著一件黑金交加的神衣，背後披著火紅色的披肩，胸前綴著一個大大的“起”字。變身完畢後，這位新晉的周天之神在恍惚之間睜開了眼，只覺得自己的肉身煥然一新，充斥著一股往日根本無法想象的力量。抬手之間，彷彿可以將整片大地都舉起來。
回首望去，那星盤上鮮血淋漓的屍體還在。
那自己又是誰？
……
沉吟了半晌，周天之神終於還是想起了自己的目的，將視線投向高處的翡翠宮，喃喃自語道，“從今往後，尹族，就將只剩下我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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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重新向著白玉階梯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