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尹族把該交代的都交代完之後，應歡差不多已經在風中站了五分鐘，再怎麼麼都該吹醒了。她把風衣緊緊地裹在身上，問話的聲音都帶著微微的顫抖，“你……你怎麼付個錢付了這麼長時間？又不是計程車，下車再付不行嗎？”
“啊，這個……我稍微和他聊了一會兒別的話題，天氣和金融危機之類的。”
“天氣？”應歡乾脆不再糾結尹族到底在說什麼，反正這傢伙神神叨叨的事情多了，也不差這一件，“算了，那就這樣吧，我回家去了。”
“回家？你打算怎麼回去？”尹族笑嘻嘻地看著她，用手指了指面前空蕩蕩的公路，“這座城市的外來人員遠遠大於本地人，現在是春節，是這個國家最重要的節日，那些外地人不可能駐留在這兒吧。現在上街，到處都是空蕩蕩的一片，保證你連計程車都打不到。這會兒已經快晚上十點了，公交車大部分都已經停運，更何況……你身上又沒有硬幣。唯一的金屬物就是包裡的手機和眼鏡框，想坐都做不了啊。”
“你怎麼知道我身上……”話剛剛說到這兒，應歡忽然神色一變，並用一種無比嫌惡的眼神瞟了他一眼，“那你的意思是？”
“跟我回家。”
“不要！”
“跟我回家住一個晚上，明天早上有車了之後再……”
“不要！你以為這是什麼三流的網絡小說嗎？女孩子會跟著一個認識了九個小時都不到的陌生男人回家？”應歡又覺得自己的語氣對於救命恩人來說實在有些過重了，半地下腦袋，儘可能溫柔地說道，“我……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你這個人……你這個人實在太危險了。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能離你遠一點。”她把手機從書包裡拿出來，“謝謝你一路上的照顧，名片我還是會留著的，但是真的不用再費心了。我可以打電話給學長……啊，給我的男朋友，他也住在這兒，很快就能……”
當她將目光從發著微光的手機屏挪開，話語聲卻戛然而止。
尹族消失了。
應歡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離開的，或許是當她說“不要！”之後，或許是“你這個人太危險”，又或許是她笨拙地將假冒男朋友的某位學長說出來的時候……總之，尹族消失的無影無蹤，就連應歡那雙可以看穿陰陽的眼睛都看不到他是怎麼離開的。這個極具神秘與浪漫的退場方式無疑給姑娘留下了非常震撼的印象，她呆呆地站在路中央，緊緊攥住披在她身上的黑色大風衣——這似乎是唯一能夠證明尹族確實存在過的東西。
“二流的……獵魔人嗎？”她喃喃自語道。
————
杭州城南部，一條老舊的街道中，老舊的居民樓正沉浸在過年的氛圍裡。說實話，在現代化的大城市中尋找“年味”是一件特備困難的事情。放眼望去，到處都是鋼筋混凝土的怪獸聳立著，和平日裡沒有什麼區別。現代人對春節的概念基本上就是一個長達七天的假期，再加上煙花爆竹的禁燃令，使得唯一和過年有關的傳統就只剩下春晚。反倒是像這種建築時間比較長的小巷子裡，住戶們還會在窗戶上貼一些紅色的窗花，一樓的店面也能看見幾幅沾著油汙的對聯。
灰暗的小巷，就如杭州一根細瘦的肋骨。
大多數店門在春節時候都是關門的，你上街轉悠半天都找不到一家吃飯的地方，這就顯得唯一開門的那幾家特別顯眼。他們就是賺春節這一票生意的，在這種時候，人們沒有太多的選擇，就算是平日裡不屑一顧的小店也只得乖乖進門——畢竟方圓百里，就這麼一家還開著。
在這條狹窄而又不起眼的小巷子裡，就有這麼一家現在還開著的店，店名也挺有個性——叫“吃素長大的”。這家店的店主是個上了年紀的老頭，大家都叫他老孫。據說老孫以前當過一段時間靜寺的和尚，後來不知因為什麼原因還俗了，無兒無女，在這片老城區裡有一套房子，家中還稍有些積蓄。他閒著沒事情做，就開了一家素食飯店，平時生意不多，基本處於吃不飽也餓不死的狀態。但他能把一些素菜做的非常入味，還會燒素餛飩、素餃子之類的主食，肯來這裡吃的基本都是些上了年紀、嚼不動肉的老人。
眼下，入夜已深，料想應該也不會有人來做生意了，老孫便開始收拾店裡的大小器具，準備關門打烊。剛從那間滿是油漬的、狹窄到幾乎轉不過身來的廚房中走出，他便發現小小的店面裡不知何時坐了一個人，他分明不是從正門走進來的，卻莫名其妙地出現在一張木椅子上。捧著一碟盤子的老孫微微一怔，隨即便像什麼事兒都沒發生似的，轉個身，又把盤子捧回了廚房，一邊問道，“來點兒什麼。”
“來碗拌麵。”尹族有氣無力地說道，“加素雞，加個荷包蛋，話說荷包蛋算是葷菜嗎？”
“荷包蛋賣完了，我給你灑把蔥花進去吧。大晚上的來這兒吃拌麵，你小子真行，小區裡一幫老頭兒老太太都沒你這麼養生……”老孫一邊抱怨著，一邊擺弄手上的廚具。他推了推架在鼻樑上的老花眼鏡，佝僂的身影在廚房裡來回騰挪，好像一出滑稽的皮影劇。拌麵這種蘊含著中國特色的食物並不需要多長的製作時間，卻足以讓食客感到最簡單的滿足，大概兩分鍾，一碗熱騰騰的面就被老孫端了上來。他並沒有徑直地走過來，而是拐了個彎兒，又從冰箱裡掏出兩罐冰鎮的可樂，無比熟練地將可樂和拌麵推到尹族的面前。
“嚯——您還挺時髦的嘛，還喝汽水呢。”尹族看著坐在自己對面的老孫，不由地感嘆道，“我還從來沒見過一個八十歲以上的人喝汽水呢。”
“那是你小子見識短淺……”老孫“咕嘟咕嘟”地將冰鎮可樂往喉嚨裡灌，好像一點都感覺不到冷，“你的‘藏天旗’呢？出門的時候我看你還穿著的。”
“它不叫什麼藏天旗，叫做‘易’器，從本質上和我的‘風’器屬於同一個系列的。”尹族往嘴裡扒了兩大口拌麵，含含糊糊地說道，“我把它暫時送給別人了。”
“暫時？送？”老孫直勾勾地看著他，老花鏡下的雙目散發著銳利的光芒，“我可不可以理解為……你把一件能夠瞞天過海、偷天換日的東西借給了一個完全不知道它效用的凡人？”
“不是凡人，是超能力者哦。”尹族一本正經地說道。
“……算了，你說送，那一定也有自己的打算，送就送了吧。”老孫衝他擺擺手，迅速地跳過了這個話題，“馬上就要過年了呢……你今年也是一個人過？”
“家裡還有阿九呢。”尹族看起來真的是餓慘了，狼吞虎嚥地解決了這一碗拌麵之後，竟然還有些意猶未盡，“我到家之後再讓她給我燒餐夜宵好了……明天我們打算在家裡搞個超小型的跨年派對，你來嗎？”
“派對是年輕人的東西，我就不瞎攙和了，在家老老實實看春晚吧。”老孫從衣袋裡掏出一個小巧玲瓏的翡翠戒指，放在桌上，緩緩地推向尹族那一邊，“比起這個……我有件事想請你幫忙。”
“你說。”
“這個戒指……是我從街上撿回來的。它具有某種可以掀起因果的力量，能夠輕而易舉地改變凡人的一生，並且切實地有這種危險傾向，為了避免這兒的居民受到影響，我乾脆就在它影響第一個人之前把它帶回來了……當然，以上的一切都只是推測，是我用眼睛‘看’出來的。”老孫推了推他的老花鏡，接著說道，“後來我又仔細觀察了一下戒指上的機關，採用的大多是西洋那邊的法術體系，我研究了半天都不明白。但是你小子不是和那些西洋道士有交集嗎？就把這戒指拿走吧，讓它禍禍你總比禍禍平民百姓好一點兒。”
“……你還真是心直口快，這叫什麼有交集，是那些西洋道士在追殺我啊！”尹族誇張地嘆了口氣，搖搖頭，無可奈何地收下了這枚看上去很值錢的戒指，“沒辦法，就當積德了，做個樣子給你們上司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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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孫不易察覺地笑了一下，立刻又恢復了一臉嚴肅的表情，“小子，雖然天庭是派我來監視你的，但我希望我倆的關係可以不要那麼緊張，最好保持在一種‘閒的沒事可以坐下來喝喝茶、聊聊天’的程度，不必太遠，不必太近。這樣我方便向上頭交差，也免得哪天上面的人覺得你不安全，再派別的什麼人下來監視你。”
他們倆無言地對視了幾秒鐘，把所有想說的話都說乾淨了。在這種心照不宣的時刻，語言反而成為了多餘的東西。
“啊，我沒帶錢。”尹族突然愣住了，“我把錢包什麼的都放在風衣裡面了。”
“先賒著吧。”老孫擺擺手，大氣地說道，“回頭再讓你們家的阿九給我帶過來，可樂三塊五一瓶，拌麵兩塊錢，素雞五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