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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為何

又是一個豔陽高照的好天氣。翻過了初入苗疆那些坎坷山路,如今展現在面前的是被群山環繞的一片小小平原。

放眼望去,四周盡是平坦的青草地,點綴著珍珠般的水窪,再配上這雲瑞風清的天色,令人的心境不由輕快了起來。

飛鵲營的將士卻沒有因這景色而感到絲毫的輕鬆。

當最後一道山峰的陰影即將從眾人頭頂散去之時,徐榮終於勒馬回韁,陰著臉對趙無安道:“只能到這裡了,前面請你們自己走。”

畢竟一直以來,飛鵲營都是在苗疆暗中行軍,之所以沒能被發現,除了他們自身軍紀嚴明之外,苗疆多變的山勢也功不可沒。

而再向前,便是苗疆王庭,附近百里之內水草豐沃,再無群山可掩映蹤跡,飛鵲營若要潛藏行蹤,也是不可能繼續向前了。

趙無安沒有絲毫不滿,行雲流水般順從地下了馬,還對著徐榮作了一揖:“多謝款待。”

徐榮目光陰冷地看著他,“這一次的確是我們錯了。但大宋的軍人絕不會就此妥協,苗疆也別妄圖裂土分邦。”

“那怎麼至於?”趙無安皮笑肉不笑地賠笑道,“細說起來,你們飛鵲營如今進退維谷,其實也挺慘的吧?”

坐在高頭大馬上的徐榮沉默不語。萬里晴空本是一碧如洗,高大的山石卻遙遙擋在他的頭頂,投下一片陰翳。

領受如此艱難的使命,犧牲了無數兄弟才得以走到這一步,奪走了苗人視為至寶的玉玦,卻被告知一無所獲。

而本來作為先遣軍潛入苗疆的飛鵲營兩千士兵,也因為沒有直接證據而不能主動出擊,只能繼續龜縮在他人的領土之上,等待將首的下一個命令。若是強行攻取苗疆王庭,以兩千之數對上八千苗疆勇士,飛鵲營也必然有去無回。

他不由得嘆息了一聲:“身為軍人,從命乃是天職。就算本意不願,我也仍是騙了你們,抱歉。”

趙無安搖了搖頭,“無妨。飛鵲營如今是進退兩難的處境,如果你誠意悔過,我倒是可以幫你。”

“幫我?”徐榮皺起了眉頭。在他看來,趙無安可還沒有善良到仇將恩報的地步。

“宋人的意願,無非就是撲滅苗人的封王自立之心。而在代樓暮雲氣焰如日中天的現在,已是非強兵而不能制止,沒錯吧?”

徐榮坦誠地點了點頭。的確,若非代樓暮雲已經強大到令大宋王朝都感到恐懼的地步,上頭也不會命他潛入進來,試圖從內部瓦解這個民族。

“我這次來苗疆,本意就是要與代樓暮雲決戰。這一點,初見之時我也未曾如實相告,所以我們算扯平了。”趙無安的語氣出人意料地平和,“若是我能勝過代樓暮雲,便讓他發誓不再稱王,如此一來,大宋也算可安心了吧?你們也不必身懷必死之志在苗疆苟且度日了。”

徐榮怔住了,好半天才道:“可是,僅僅一面之詞……”

“別被那個凶神惡煞的傳言給嚇到了,代樓暮雲言出必踐。”趙無安斬釘截鐵。

徐榮的神色黯然下來,握著韁繩的手卻微不可查地緊了緊。

良久,他才低聲道:“徐榮代飛鵲營二千四百將士拜謝。”

趙無安正色道:“我是個居士,救生罷了。”

說完,他便再也不去看徐榮,以及那些日夜行軍早已疲憊不堪的士卒一眼,徑自轉身,緊了緊身上的劍匣。

“走吧。”他輕聲道。

代樓桑榆立刻蹦跳著跟在了他身後。安晴愣了半晌,見趙無安已然毫不停頓地走遠了,這才懵懂地追了上去。

“趙居士!”徐榮忽然大聲喊道。

趙無安並未回頭,只是悠悠地抬起了手,自顧自向前走去。

騎在馬上的徐榮咬了咬牙,眉尖蹙起,臉上卻忽然湧起一股堅毅神情,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似的。

他伸手,從護心鏡中掏出了那塊日夜攜帶著的玉玦,用盡全身力氣,向趙無安拋了過去。

“受命而為,實非無奈。來日若能在苗疆之外重逢,徐榮甘願自罰三杯!”

青天白日之下,苗疆百里平原之上,徐榮聲若洪鍾,字字千鈞。

玉玦在空中劃出銀月般的弧度,被趙無安穩穩接住,不動聲色地收入袖中。

徐榮的喊話當然也一字不落地傳入了他耳朵裡,回想起那個大腹便便的善刀胖子,趙無安不由輕笑道:“三杯怎麼夠,至少得三百杯。”

代樓桑榆的眼睛忽然一亮,豎起指頭,炫耀似的背道:“會須一飲三百杯!”

安晴抓了抓辮子,無奈地嘆了口氣。

“你嘆什麼氣?”趙無安頭也不回。

“我只是覺得,越來越看不懂你們男人了。”安晴按住了頭,“真讓人頭大啊。”

安晴的感嘆還未結束,遼遼平原之上,便有一騎絕塵而來。

馬身通體銀白,四蹄烏黑,一望便知不是凡品。苗疆少馬,尤其是此人所騎的白玉踏雷驄,只怕是傾盡全疆之力,也找不出第二匹。

騎在馬上的人卻沒那麼風光,以一襲麻布袍子裹住身體,兜帽將臉遮的嚴嚴實實。漸趨漸近之時,幾人才注意到他的兜帽中有幾根散落的華髮。

只是遠遠地看見那匹馬,代樓桑榆就高興了起來:“是仡伯。”

“他還沒死啊?”趙無安不假思索地問。

饒是不拘小節的代樓桑榆,聽了趙無安這話,臉上也一下子浮現出不快的神色,氣呼呼地剜了一眼趙無安。顯然那名被稱作仡伯的人,對她而言極為重要。

安晴在一旁幸災樂禍的功夫,趙無安已是走到了兩人前方幾步,如釋重負道:“不過既然見到了他,也就意味著我總算到了苗疆王庭了吧。”

王庭就在十里之外,今日天高雲闊,的確是一眼望去,便能看見高聳於大地之上的登雲樓。

白玉踏雷驄在趙無安身前十步堪堪停住,馬蹄掀起一片塵土。

趙無安不為所動,靜靜候在原地,白衣勝雪,衣袂隨風飄搖,身後紅匣微顫。

代仡寧翻身下馬,揭下自己的兜帽,露出其下蒼老的臉。

乾枯凹陷的眼窩渾濁無神,滿頭蒼髮胡亂地打著結,面容枯槁,似乎已是行將就木之人。

安晴低呼了一聲,顯然是被來者驚人的老態給嚇著了,然而趙無安心裡清楚得很,早在他剛來苗疆時,代仡寧的面容便與現在所差無幾,他甚至連代仡寧如今到底幾十歲,都猜不出來。

有些老人便是這樣,儘管半截身子已經埋入了黃土,也並不注重養生之道,卻總能苟活過一年又一年,就彷彿他們身上有什麼東西,掩蓋住了時光帶來的痕跡。

那樣東西,大抵叫做野心。

趙無安理了理袖子,衝著這位老人莊重地作了一揖:“無安拜見代仡先生。”

代仡寧以相同禮節回應,而後道:“一別經年,也無須以先生之名稱我了。你此生的師父只有林芸一個,我並未傳授你什麼。”

“是。”趙無安從善如流地答應了。

“此去不遠便是苗疆王庭了。這匹雪墨,是暮雲特意交代了要我送給你的。騎著它入城,便能直上登雲樓頂。”

趙無安微微怔了怔,苦笑道:“它不叫白玉踏雷驄了嗎?”

“主子覺得以前起的那些名字太拗口,全都給改了。”代仡寧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還記得那只叫做翡翠落玉濺山閣的豬嗎?後來改叫了綠寶,前年除夕給宰了,一寨子人吃了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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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無安哈哈笑了起來:“有趣有趣。的確是闊別已久了,過兩天我還要好好聽您說說代樓暮雲這些年都做了什麼蠢事。”

“大紅袍配瓜子,代仡寧必奉陪到底。”代仡寧露出了善解人意的笑容。

趙無安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回頭瞥了安晴與代樓桑榆一眼,頓了頓身子,什麼也沒說,便就騎上雪墨,揚長而去。

安晴禁不住小聲嘀咕:“他到底是來決戰的還是來敘舊的啊。”

因為這話的聲音實在有些太小,所以代樓桑榆與代仡寧都未能聽見她在說些什麼。

長途跋涉的代樓桑榆睏倦地伸了個懶腰,而代仡寧也恰到好處地問安道:“恭迎公主回都。”

代樓桑榆輕輕點了點頭,沒說什麼。

眼見趙無安越騎越遠,絲毫沒有回頭的意思,安晴這才意識到事情的尷尬之處,不由愣愣地問道:“那……那我該去哪啊?”

“不必擔心。無安此去,絕不是敘舊的。”代仡寧波瀾不驚道,“我們只要站在這裡等候便好。”

“……乾站著?”安晴果然還是不能接受苗人的思路。

代仡寧微笑道:“要坐的話,我也可以派人安排。”

“……那還是免了。”安晴自覺地擺了擺手。

這一年,趙無安身披白衣紅匣,腳蹬白馬烏蹄,一騎絕塵入王庭。

苗寨紛繁,寨籠裡的雞犬不住衝他叫囂著,路上偶遇的苗人男女,一見此馬奔襲入城,俱面帶驚恐地逃至路邊。

僅餘登雲樓頂,尚有一道聲音,仿若天人質詢一般自雲端響起,穿雲裂石向他襲來。

“趙無安,既成居士,心懷慈悲,緣何為殺出劍!?”

亦有一道聲音自趙無安肺腑之中衝出,僅憑內力激盪,洪亮之音響徹整座苗寨。

“代樓暮雲,既為苗王,俯瞰蒼生,何不為仁避戰?!”

趙無安心底有個聲音在默默唸叨著。

為我肩上所搭廿九無辜性命。

登雲樓頂,代樓暮雲亦是嘴唇翕動。

為我身後千里苗疆數萬黎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