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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東有青龍西白虎01

李陵宴上船北行的第二天。

聖香和容隱的船僱傭了船把子,船行得快了許多,但依然不見李陵宴的行蹤。到日上三竿,聖香突然看見湘江邊什麼東西,大喊:“容容停船!”

容隱皺眉命令停船,不知聖香又發現了什麼古怪東西。玉崔嵬肩傷內傷都未痊癒,懶懶的倚在視窗,看著聖香從快船上一躍而起,攔住了岸邊一個人。

一個女人。

姑射訝然看著這位少爺攔住了一個紅衣少女,那女子身形婀娜,膚色黝黑,模樣樸素。

“潘——玉——兒——”聖香大喊大叫,攔住了紅衣少女,“你怎麼在這裡?”

那少女的確是在大明山引誘聖香滿山亂逛,害他被柳戒翠襲擊的潘玉兒。眼見突然間路上多了一個聖香,她和常人一樣目瞪口呆了好一會兒,才啊了一聲,“聖香?”

“是啊是啊,”聖香連連點頭,“你不在大明山給人看病嗎?怎麼會跑到這裡來?”

潘玉兒怔怔的看他,腦子還沒轉過來,“我正要回大明山。”

“回去?你和小宴在一起嗎?”聖香笑眯眯的問,“怎麼在周家莊沒有看見你?”

“周家莊……”潘玉兒說,“啊,那時我幫李公子僱船去了,不在那裡。”

“怎麼沒有和小宴一起?就要回家了?”聖香繼續笑眯眯的問。

潘玉兒靜了靜,“李公子今後要做的事,我幫不了他。”她低了低頭,突然回頭指了指前方,“他們在前面的渡口下了船,改騎馬翻山。”

聖香沒有興奮她大方的指點了方向,反而拍了拍她的肩問:“怎麼了?和小宴吵架了?”他記得這個姑娘對李陵宴極有好感,這麼突然回家,肯定是出事了。

“沒有。”潘玉兒微微一笑,“他們翻過那座山,”她又指了指北方,“說要去洞庭湖。”

聖香按了下她的頭,“多謝你了,小玉。”他突然很認真的說,“小宴是個很了不起的人,不管是敵人還是朋友,我從來都不討厭他。”

潘玉兒又是微微一笑,“聖香公子是個好人,我——謝謝你了。”她沒說什麼,道了別往南行,和李陵宴走相反的方向。

聖香回到船上,看著潘玉兒的背影,喃喃的道:“小宴肯定傷了女人的心。”

玉崔嵬含情斜睇聖香的臉,“男人有時候和女人的想象,是完全不一樣的。”

聖香的船北上,潘玉兒南行。

李陵宴在所有人身上下了“執手偕老”,潘玉兒自然也不例外。

不過她……她決定回家。

她並不怨恨李陵宴,能與自己喜歡的人一起死,就算不知他身在何處、經歷如何,也是一件……浪漫的事。

她是屬於大明山的女人。

並不屬於李陵宴。

得到李陵宴下船翻山的訊息,聖香幾人跟著下船登山,而聖香一行輕功都很高妙,在傍晚時分,已經找到了李陵宴歇腳的住所——山裡打獵人暫住的一間木屋。

木屋裡燭火通明,以屋外的馬匹判斷,和李陵宴同行的人有八人,四男六女。男子四人都是姜臣明的舊部,女子是劉婈、冷琢玉、懷月、杏杏、李夫人、蘇青娥。

樹影燭光之間,容隱突然看見有只野兔子跳著跳著,從草叢裡鑽了出來,跳到木屋窗戶下,猛地木屋窗戶裡“奪”的一支竹筷射出,那只兔子的後腿釘在草地上,隨後有人問:“什麼人在外面?”

“咿呀”一聲門開,開門的是杏杏。看了一眼地上的兔子,她怔了怔,回頭說:“一隻兔子。”

兔子在地上痛得吱吱直叫,木屋裡一個將軍模樣的人大步走出來,一把拎起那只兔子,回頭大笑,“李公子,我正愁沒有肉吃,這東西雖然肉少,卻還是塊肉。”他就要把那只兔子剝皮烤了。

“放下。”李陵宴發話了。

他一發話,將軍模樣的人頓時一怔,他可不敢得罪這位煞星,慚慚的把兔子放在地上,不知李陵宴想要用什麼新鮮花樣弄死這只畜生。

李陵宴走了過來抱起那只兔子,撕了片汗巾蘸了傷藥把兔子的傷口包紮了起來,把它放了出去。

身後上至劉婈下至姜臣明最小的一名漢軍指揮都面面相覷,那模樣比見到李陵宴把這只兔子撕成碎片吃下去還來得駭然。杏杏看著他們的模樣,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懷月綰著滿頭蓬鬆的長髮,悠悠的說:“你現在積德,早已經來不及了。”

李陵宴看著那小兔子一瘸一拐的跳進草叢,突有所覺驀然回首——他看見劉婈正被一雙手從另一個視窗抱了出去,她顯然在驟不及防的時候被點了穴道。蘇青娥本也自詫異李陵宴居然會救兔子,隨他驀然回首眼見劉婈被抓,大喝一聲一掌“荷葉生時春生恨”劈了出去。

在外面點了劉婈穴道的是聖香,把她從視窗擄走的是容隱。本來以容隱的身份脾氣自然不願做這種宛如採花大盜的事,但機緣巧合上天賜了一隻兔子出來,此時如果不動手,再無輕易自李陵宴身邊抓人的機會了。於是聖香容隱當機立斷抄後搶人,劉婈被抓在手,蘇青娥一掌劈了過來,屋裡幾人紛紛攔截,聖香對屋裡的許多人做了個鬼臉,“啪”的扇開一擋,“哇,那裡有兔子群搶蘿蔔打架,有好多好多受傷的小兔子……”說著他隨著容隱的身法,堪堪消失於林木之中。

蘇青娥老眼通紅,她服侍十八年的公主怎能就此被人擄走?一聲厲嘯起身要追,李陵宴斷喝道:“站住!”

“我家公主……”

“不過半個時辰,她會回來。”李陵宴清晰好看的看著聖香容隱離開的方向,“你給我坐下,慢慢的等。”

蘇青娥不敢違抗這位魔頭,饒是滿心憂急,也不敢踏出木屋一步。

屋外的樹林靜悄悄,月越升越高,月色猶如暈華,撒滿了這山頭每戶人家,景色不似人意,卻是十分寧靜淡泊,疏遠瀟灑。

聖香容隱帶著點了穴道的劉婈奔出三里地,回到自己的地方。玉崔嵬又洗了個澡,他也不怕冷,一身寬袖大袍的睡袍在篝火旁烤一隻魚,椒鹽的香氣與魚香四溢。聖香先啊了一聲“我餓了。”容隱放下劉婈,冷冷的看了她一眼,這位南漢公主面貌清貴端莊,並不難看,“你可認得他?”他指玉崔嵬。

劉婈驚魂未定,雖是不能行走不能出聲,她卻能點頭。

“是他從你手裡放走了二十九人質?”容隱再問。

劉婈猶豫了一下,她不是不知自從玉崔嵬救人之後,被救的諸派元老心生怨恨,反而要殺玉崔嵬。她若指認真是玉崔嵬救人,那就等於宣告各派元老心胸狹窄沽名釣譽,使玉崔嵬逃脫十一門派追殺之禍。她深恨玉崔嵬,巴不得他被亂刀砍死,當然不願一口承認。

“是,還是不是?”容隱森然問。

劉婈露出一副楚楚可憐的表情,搖了搖頭。

聖香“撲”的一口水噴了出來,玉崔嵬卻仰天大笑,彷彿這樣的結果早在他預料之中,姑射也搖了搖頭,這小姑娘心機深沉狡詐,並非善良之輩。

容隱臉色一點不變,依然森然道,“劉姑娘,你當很清楚,無論鬼面人妖是死是活,十三門派二十九元老絕對不會放過你。李陵宴倒行逆施下場如何你心裡清楚,他可會當真保你一輩子?一旦李陵宴事敗,你可曾想過你要如何自保?”

劉婈臉色微變,閉嘴不答。

“除了劉姑娘你,鬼面人妖並非沒有第二個人證。”容隱冷冷的道,“雖然武當金丹已死,少林一重禪師仍在,只不過老和尚圓滑,不願得罪昔日老友。你若出言作證,老和尚為顯大公無私,必要附和,只要你出言作證,江湖形勢便是不同。”

“我為何要救鬼面人妖?”劉婈牽起一絲絲冷笑,“無論我是救他還是害他,總之我都要死,難道諸葛智還能饒了我?”

“誰敢饒不了你?”容隱這一言氣勢千鈞壓到了劉婈頭頂,“你作證之後,向朝廷投誠,臣服大宋,皇上要穩南漢故地收服人心,誰敢饒不了你?”

劉婈全身一震,臣服大宋?她從未想過臣服大宋,憑什麼……突然她仰天大笑,“一重老和尚如此威信,你為何不敢去找他,要來逼我?說到底你終是不敢與少林為敵!李陵宴——嘿嘿——”她陡然大叫一聲,“陵宴決計不會拋下我,因為——因為我有了他的孩子!”說到此處,劉婈滿臉傲然,滿臉悽惻。

此言一出,容隱與姑射面面相覷,都是詫異。姑射微微一震,她覺得很可憐,一個女人到了要用孩子來依靠一個男人的時候,除了“窮途末路”,還能說什麼呢?

“如果有一天小宴死了,你要怎麼辦呢?”聖香沒有笑她,凝視著她,“你和孩子要怎麼辦呢?”

她望著聖香的眼睛,這雙眼睛她愛到想要狠狠將它戳碎讓它掉淚,可是她只能或虛偽或狠毒的瞪著它,瞪到自己想大哭一場。“他死了我就跟著他去死。”她這麼答,清貴秀雅的面具剝落無遺,語氣惡毒無比。

“愛小宴不是這樣愛的……”聖香為她嘆了口氣。

“誰會愛那個魔鬼?”劉婈幾乎立刻尖叫了起來,“我愛他?哈哈哈哈……我愛他?哈哈哈哈……”

聖香看著她瘋狂的樣子,瞪大眼睛和姑射面面相覷,末了他沒面子的碎碎念,“女人啊女人……”姑射也嘆了口氣,她雖然也是女人,但真不知道這位公主到底在想些什麼?

玉崔嵬一直含笑看戲,此時見聖香少爺難得糊塗的模樣,口齒一動本想說點什麼,終還是沒說出口,只是搖了搖頭。聖香啊……做無情人,心眼只需一個,死也是那一個,橫豎不被人動了心去。

正當人人搖頭的時候,劉婈突然發出一聲更加淒厲的尖叫,突然之間她的手指、額頭、嘴唇、肩頭許多地方開始劇痛,而後全身顫抖,經脈痙攣。她本被點了穴道,卻突然倒在地上抽搐,很快七竅都隱約有血絲滲出。

聖香大吃一驚,剎那間想到月光下劉婈身上那些淡淡藍光,“中毒?”

玉崔嵬見多識廣,“執手偕老?天下第一奇毒,這是執手偕老!”他一躍而起一掌拍開劉婈受制的穴道,“李陵宴在呼喚你,快回去,否則筋脈寸斷,七竅流血而死!快走!”

劉婈發出了一聲極端淒厲的慘呼,轉身往來路狂奔而去。聖香容隱都不攔她,只是相顧駭然:李陵宴居然在一個孕婦身上下這樣的劇毒,惘顧劉婈的死活,也不管自己孩子的安危,絕不讓她落入別人手中!玉崔嵬的事與李陵宴全不相干,他只是不顧他人死活,而強迫聖香與他一戰而已。

何其任性……

那個人何其任性……

“我的天,”聖香看著劉婈狂奔而去,“‘執手偕老’?我即使殺了小宴,劉婈也不能活;我若不殺小宴,即使劉婈在我手裡,他也會把她毒死。”

容隱眉頭緊蹙,只是嘿了一聲,轉過身去不再說話。姑射知他心裡不快,李陵宴狡黠多智,容隱無法斷然勝之,對於慣於優勢的容隱而言,是巨大的壓力。她沉默無言,靜靜的站在他身邊,不說任何話。

“容容。”聖香突然說:“有件事我知道你一直在盤算,如今小宴已經不計後果放開手腳,我們如果再不真的動手,只怕——會輸——”他睜大眼睛看著月下山林,劉婈去後寂靜的林道,眼眸空曠浩淼,有一股決意的清定。“要是輸了,會死的人不止大玉,絕不止成百上千……你……你……”他頓了一頓,“啪”的一聲一件東西從衣袖跌入他手心,他舉了起來,“你去吧。”

容隱凝視著他手裡那小小的東西,那東西十分眼熟,虎形刻字——虎符!調兵遣將的虎符!嘿了一聲之後,他緩緩的、語氣居然很愉快的森然問:“這是哪裡來的?”

聖香回頭淡淡一笑,“我爹的。”

容隱微微一震,趙普歷任節度使,隨先皇征戰天下,有虎符在手並不奇怪。聖香居然敢盜竊虎符,難道不怕牽連趙普犯上看管不嚴失職之罪麼?

“仿冒我爹的。”聖香慢慢補充了一句。

容隱盯著他,聖香讓他盯,突然容隱一聲大笑,“好!為你‘仿冒’二字,京西禁軍一百六十五指揮,我就不信遣不出一萬人馬圍剿——板渚!”他擲地有聲說出“板渚”二字,猛然負袖轉身,聖香將仿冒虎符一擲,容隱青袍白髮俱飄,接符立行,揚長而去。

姑射似乎是怔住了。聖香跺了跺腳,“你還不追?”他交出假符之後臉色蒼白,“容容要是回不來,我絕不原諒你!”

姑射驀然也盯了他一眼,“聖香聖香,你要是贏不了李陵宴,為今日之事,我饒不了你!”她縱身急追,剎那消失在夜空之中。

玉崔嵬詫異的看著他們幾人的言行。聖香這一次有解釋,他一字一字的說、看著容隱姑射的背影一字一字的說:“容容曾經是大宋樞密院樞密使,他知道洛陽那裡哪裡有兵——我朝遣兵認符不認將,我偽造虎符——要容容借兵萬人——與李陵宴對峙——”

偽造虎符遣兵,無論容隱是如何熟悉這其中的過程,甚至如何熟悉其中的官員,這絕對都是殺頭犯上的大罪!玉崔嵬變了變色,“你——”

“牽制不住李陵宴萬人大軍一切皆是空談,”聖香慢慢的說,“他為控制一切,連‘執手偕老’都用,對我的期待、對阿宛的期待可想而知。劉婈既然奪不走,那就必須讓他自己給我,而要他自己給我……我……非贏不可。”他突然把他的眼睛睜大了一些,那眸底的空曠越發空曠,寂寞的色澤更重,“小宴為了這次賭約,他把什麼都押上了,他會害死很多人、很多很多人……我……非贏不可、絕不能輸!”

玉崔嵬沒有回答,容隱此去如不能真借兵萬人,那就是死;聖香若不能勝李陵宴,那就是一敗塗地。

誰都賭上自己,戰鬥著一個絕不能輸的理由。

而他,難道沒有麼?

劉婈披頭散髮,跌跌撞撞狂奔三里地回到李陵宴暫住的木屋,蘇青娥已是等得心焦,見她形狀狼狽,忍不住變色出聲。李陵宴卻視而不見,“蘇老,給她換身衣服,我們半夜上路。”

蘇青娥敢怒不敢言,劉婈匍匐於地,自嘴角眼角幾處滲出的血絲看起來悚目驚心,抬起頭來她伸手向李陵宴,“宴……宴……你不能如此……對我……我有的是……你的……孩……子……”

李陵宴眉眼不驚的看著她,過了會兒展顏一笑,“你說的話,你說我是信好,還是不信好?”

劉婈“哇”的一聲吐了一口血出來,“我說……真的……宴,我不敢……不敢騙你……”

“是麼?”李陵宴說話的語調有點天真,“我知道了。蘇老,給她換身衣服,我們半夜上路。”

劉婈不可置信的看著他,在她眼裡此時李陵宴無異於一頭怪物,“你怎麼能……這樣說話?”她十指在地上摳出了十道血痕,往李陵宴那邊爬,“你怎麼能這樣說話?他——他真的是你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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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杏杏用腳把她的手撥開,繡花鞋在劉婈的手背上踩出一個鞋印,“賴在地上像一條狗,快去換身衣服,會主喜歡乾淨。”(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