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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寂水紅蓼主物華

洛陽之戰過去兩日之後。

和諸葛智約定生擒劉婈的日子。

汴京城外,朱仙鎮郊。

諸葛智果然守時,這次整整齊齊帶來了他“施棋閣”全部人馬,以及當日地牢中其餘十派,人數總計數百,擺出旗幟,坐等聖香。更有許多好事之徒,各派閒雜旁聽之人一旁觀看。更有人請了武林筆“千知子”坐鎮,用以公示天下。

當然,他們早已聽說洛陽之戰,李陵宴已死,碧落宮戰勝。但因為出現了許多朝廷禁軍,此戰究竟實情如何,只怕誰也說不清楚。碧落宮戰後低調處理,絕口不提戰事,江湖門派雖然心裡惴惴,卻也對碧落宮敬上三分,這江湖神秘之宮,果然神秘。

“聽說當日被李陵宴下了‘執手偕老’的人,已經死得一乾二淨,沒有半個活口。”諸葛智身後一位灰衣老人陰測測的說。

諸葛智面沉如水,他本以為生擒劉婈絕不可能。

“施棋閣”對面是武當幾位道長,清靜老道居然親自帶陣,尚有銅頭陀、祁連四友、翁老六等等人。而清靜道長帶陣的原因,卻是因為少林一重老和尚現在垂眉閉目的坐在他旁邊,讓他心裡有幾分惴惴。

一輛馬車緩緩駛來,馬車後少許塵土、少許寒風。

幾個人從馬車上下來:容隱、聿修、玉崔嵬、則寧。

過了一會兒再下來兩個人,一個是青衣素裙的女子,另一個是聖香。

幾個人一走進,雙方人馬紛紛愕然:一個月不見,聖香居然憔悴瘦弱成了這個樣子?

他一手搭在則寧肩頭,臉色雖然蒼白,還是帶著笑,對銅頭陀等人揮揮手打招呼。銅頭陀幾人一迭聲奔了過來,直問怎麼搞成這樣?聖香笑吟吟的說你沒見過人生病嗎?說著往地上一坐,說本少爺沒力氣,不起來了。

容隱和聿修皺著眉頭給他墊狐裘皮襖,那日洛陽戰後,大家散去,聖香昏迷了一日一夜,之後身體一直不見起色,但他精神很好,卻沒有當日戰時的虛弱疲憊。這種狀況究竟是好是壞,誰也說不清楚,他舉步唯艱的時候彷彿隨時都可能離開,他笑起來的時候卻像永遠都能留在大家身邊,永遠都不會死。

則寧凝視了一重禪師一眼,把劉婈往前一推。

“阿彌陀佛。”一重禪師先開口了,“老衲今日前來,正是為了替玉施主證名,當日開牢救人之人確是玉施主。老衲回寺隨即閉關,不知江湖生變,著實罪過。”

劉婈整個人在寒風裡顫抖,實際上她穿得很暖和,“我替玉公子證明,那天打破我寒鐵牢救人的人,是他無疑。玉公子雖說名聲不好,但為人……為人卻是很善心的……”

這兩人一開口,諸葛智臉色青鐵,千知子當場記下。雖說諸葛智狡辯說追殺玉崔嵬是為了江湖除害,但千知子駁回說玉崔嵬自十四歲獨闖江湖,只是和五位女子三位男子有過情緣,雖說偶爾殺性過重,也不見殺人成魔。奸 淫擄掠採花嫖 娼更是以訛傳訛,毫無根據。千知子說話自有江湖史為證,諸葛智目瞪口呆,只得認錯作罷,交出虎符,自認心胸狹窄,不忿被邪道妖魔所救,此時方知原來邪道也有好人云云。

玉崔嵬眼看著自己從“邪道妖魔”瞬間變成了“派外善人”,心裡大笑,而後仰天長笑,哈哈哈連笑三聲,“今日能見諸位狼狽相,玉崔嵬餘願足矣!聖香聖香,玉崔嵬有友如此,此生不虛了!”他長笑之後,閉目坐下,垂眉低目竟有三分寶相,不再言動。

過了一會兒,少林一重禪師微微一震,合十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玉施主當世奇人,老衲心服。”

眾人愕然,聖香坐在那裡看他,末了微微一笑,低聲道:“大玉他死啦。”

諸葛智啊的一聲驚愕之極,“他死了?”他視之為眼中釘的魔頭死了,他卻只覺錯愕驚異,絲毫不覺得快慰歡喜。

聖香慢慢抬起頭看天,悠悠的說:“他為救大家脫險,身中蒲世東一刀,本就是致命的傷,只不過大玉內力深厚,身體又和別人不同,所以才沒有當場就死……後來他被屈指良和你們追殺,為救金丹道長,再中了屈指良一劍,傷上加傷,更加無救。暖丫頭說他要休養三年,其實他只剩下三年壽命……後來嘛……跟著我追蹤李陵宴,再中李陵宴‘執手偕老’之毒……”他說得很平靜,劉婈卻啊的一聲大叫起來,“他……可是他……給了我解藥!”

聖香緩緩看了她一眼,眼神很奇異,“他若沒有中毒,哪裡來的解藥?”

劉婈一怔,“可是……那……”李陵宴卻為何要給玉崔嵬解藥?

聖香的目光穿越了劉婈,繼續平靜的道:“而後李陵宴死,大玉身上的毒當然也會發作,不過他中毒不深,內力深厚,所以一直沒有讓人看出來他中了毒。直到今日,今日……他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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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場肅然,望著玉崔嵬垂眉低目的坐姿。這個人活著的時候含笑含情,死去之後卻端莊肅穆。

過了好半晌,諸葛智才問:“他既然早知道傷勢無救,為何……為何……”

“為何還要如此拼命、吃盡苦頭,拖到今天?”聖香幫他接下去,淡淡的微笑,“他其實不大在乎你們怎麼說他,最多有些不甘心。拖到今日才死,多半是為了我——他覺得我年輕稚氣,總想要證明一些什麼,他不忍讓我失望,所以拖到今天,拖到你們給他證名之後才死。”他淡淡的道,“他是為我,不是為你們。反正江湖說他惡,他未必那麼惡,如今說他好,他也未必那麼好。”

“你想證明什麼?”諸葛智忍不住問。

聖香悠悠的抬頭看天,今日雪霽天晴,是一個清朗的天氣,風吹得很高。“我想證明好人就是會有好報、壞人就是會有惡果、無論是好人壞人,做好事都會得到讚美、說謊話都被人揭穿、真相都會被人知道、做壞事都會受到懲罰……”他慢慢的說,“我相信只要自己的心、朋友的心虔誠、善良、平靜、快樂,就能夠大家都開心、永遠在一起玩、甚至永遠都不會死……”

滿場數百英豪靜靜的聽他說著,風淡淡的吹,彷彿新春嚴寒的季節,那風中已帶了暖意。

曾經有一個人,為了聖香這一番貌似稚氣的“期望”,決定自己無論如何都要活下去,活到被證明無罪的那一天。他一生甚麼都可以做不到,但是這件事一定要做到。

那個人如今靜靜坐在雪地裡,彷彿,還能聽到聖香帶笑的許願,還能再次為那簡單的願望所感動一樣。

了結了和諸葛智的約定,第二天大家在汴京城外找了個地方葬了玉崔嵬。

玉崔嵬的墳上無碑無字,聿修本想寫些什麼,終於什麼都沒有寫。大家站在無碑的荒墳面前靜靜回憶這個人的一生,心下各覺悽惻。

下葬的時候大家聽到對面的丘陵上傳來熟悉的笛聲,那是聞人暖曾經在蒼梧吹過的那一曲《金縷曲》。

“微許飄零意。漫掩書,閒縈西風,落花無緒。寂寞冷香天付與,一寸萬縷千絲。即吹去,不數別離。何必沉吟忘飛回,勿需問,此雪為舊跡。那年恨,誰猶記?

平生憔悴自知矣。再吹去,弦斷寒心,惘然知己。憶往長自最銷魂,歸向杯中月裡。又攜來,夢痕依稀。塵緣從來都如水,罕須淚,何盡一生情?莫多情,情傷己。”

現在吹奏的人沒有內力,笛聲卻依然熟悉婉轉,曲調依舊安寧寂靜,似懷著一種淡泊的心情,平靜而微微有些淒涼,吹笛的人,是宛鬱月旦。

劉婈帶著身孕回了莫去山莊,說要帶著李陵宴的孩子老死山中,大家相勸無效,只得作罷。她卻不肯像她爹一樣向朝廷投誠,寧願獨自回家。蘇青娥蒲世東都已死了,她結仇遍天下,未來如何,實是難說。容隱返回去接姑射,聿修說有事先走,則寧也說要回涿州,還齡還在等他。於是大家都走了。

聖香一個人回到開封。

開封的一切都如舊時,他從麴院街走到自己家門口,手扶大門頓住。

這個門,他無論如何不能再踏入。

“咿呀”一聲突然泰伯開啟了大門,猛地看見憔悴的聖香,大吃一驚,“少爺……”驀地省起聖香已經不再是“少爺”了,張口結舌不知該說些什麼,頓了頓突然說,“啊,少爺,你不知道皇上最近在徹查欽命大臣被擄,六州軍隊被冒調一事,這是殺頭的大罪啊,聽說——我聽老爺他們說,當場的縣尉軍爺都說是少爺您指使的,還說您當場指揮……皇上說少爺派密探仿冒虎符擅調禁軍是要造反……”一句話未說完,背後威嚴的聲音響起,“泰伯你在和誰說話?”

聖香含笑聽著泰伯的警告,退開三步看著從裡面出來的趙祥。

趙祥猛地見了聖香,呆了一呆,卻看著聖香問泰伯,“他是誰?少和不認識的人胡說八道,閒雜人等一律不準放入趙府!”他看也不看聖香一眼掉頭而去。

聖香依然含笑看著他的背影,泰伯摸不著頭腦喃喃的道:“祥少爺莫非瘋了?明明是聖香少爺……”

“泰伯,二哥說得沒錯。”聖香勾起嘴角露出燦爛無暇的笑意,“一點也沒錯……”他慢慢的說完,拍了拍泰伯的肩,輕聲說泰伯你最寶貝的那件褲子被我送給了你很有意思的那個李大媽,說著他揮了揮手,慢慢的走了。

泰伯看他瘦弱的身子慢慢的轉入街角,嘴角抽搐了幾下,老眼乾涸了沒有淚。這位少爺在府裡二十多年,一直那麼白白胖胖討人喜歡,怎麼會變成這樣?

一隻兔子跳到門口,目不轉睛的看著聖香離開的方向,黑眼睛烏溜溜的,似乎很是詫異他為什麼不回來?

轉過街角,聖香走入人群。

喧譁熱鬧的麴院街啊,走著走著,彷彿回到了當年揣著銀子,看到風箏買風箏、看到糖果買糖果,看到雞腿還可以叫六音去付錢,無聊了還可以跑祭神壇和降靈聊天的日子裡。

那時候想很多很多事,想通很多很多道理,知道很多很多故事,笑過很多很多次……

一件一件往事從他心裡浮起,一件一件的、一件一件的……無論多小的小事都從他心裡浮起,一切慣於相府的、關於開封的、關於聖香的、甚至關於畢秋寒的往事……

他曾經感動過許多人、讓許多人開心過、笑過、期待過……

“聖香!”身後突然有人叫。

聖香驀然回首,只見街道那邊站著許多人,有男有女,一對一對站得整齊,似乎等候在那裡很久了。有個人直向著自己跑了過來,大喊大叫我半年不見你怎麼把自己養成這樣?

容隱、則寧、六音、聿修、上玄、通微——降靈?

還有對著自己跑過來的是歧陽……

他突然……突然之間覺得有些東西忍無可忍,有些東西控制不住,驀然回首的時候橫袖掩口,他……哭了出來……

平生第一次,在別人面前,哭了出來。

“聖香……”

(全書完)(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