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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七章:未央的心事

慕無淵點頭:“有些人就是無論如何都死不了。”他指指臨思言,又指指自己。臨思言有些無奈:“是啊,你總也死不了。到頭來,我只好認輸。”臨思言說得那麼輕鬆,說得好像只是兩個人下了盤棋。那滿目瘡痍,那血流成河,那腥風血雨,都好像只是在一盤棋裡。

臨思言說得好像,最後投子告負的那個下棋人,根本不曾翻雲覆雨,自己也不曾多次險些丟了性命。慕無淵很不喜歡她的語氣,不喜歡她這不拿別人的甚至自己的命當命的語氣。

更何況,他不喜歡回憶這段陳年舊事,尤其是其中不那麼讓人愉快的部分。於是他只是笑,然後問:“你開這個店多久了?”臨思言又抿一口酒:“半年。”慕無淵嘆:“剛好是我們當年分別的時間。”臨思言揚眉:“哦?攝政王莫不是又要自作多情?”慕無淵站起身走到店門口,此時夜幕已降,酒肆已被籠罩在無邊的黑暗裡。

他回過頭對臨思言說:“這裡靠近燕雲十六州,又是來往行李必經之路,消息靈通不說,各路豪傑也會經常現身。你將酒肆開在這裡,難道是為了多賺幾個錢?”臨思言笑了,燭火搖紅下,剎那間彷彿一尊神像。慕無淵看著她,彷彿在看一張不沾人間煙火的畫。

耳畔卻聽得那人譏誚道:“我閒來無事,開間酒肆賺錢,也被人說成是心懷不軌,真是可悲可嘆。”慕無淵搖頭:“你天資聰穎,怎會用這樣的法子?更何況你這裡一塵不染,即使再怎麼用心灑掃,像這樣毫無人氣,又哪裡像一個酒肆?”“攝政王殿下有所不知,我身體近來不大好,在做生意上的確是一竅不通,小店生意慘淡,許久未有客至,又哪來的人氣?”

慕無淵聽得心中一動。臨思言當年身上被海彥下毒落下病根,他是知道的。只是那時尚未情根深種,他只是偶爾會想起來,那個小姑娘會在哪裡,過得怎樣。

通常這個念頭,須臾便被他拋在腦後。因為在身為天涉攝政王,慕無淵實在有太多事情要想。他沒有時間、沒有心情,也並不願意,去想臨思言。但是他在去往北地的路上一直在想,想一個人。想這個人這些年,過得好不好,吃了哪些苦,受了哪些罪。最重要的,這次不知生死的與匈奴一戰後,自己還能不能見上一面。人心是微妙的。當時間洗滌舊跡,留下來的也許並非傷痕,而是美麗。歲月流轉過後,有的人會將仇恨刻在記憶裡越來越深,而慕無淵絕對不是這樣的人。

“臨思言,好好活著。”慕無淵沒有再說話,拿起桌上的劍就離開了這家酒肆。

臨思言目送著他的身影消失在北地凜冽的風中。

——

未央此次不顧臨思言的反對,也跟了過來。

按照臨思言的話,未央原本最得意的不是用兵之道,也不是武學。他的能力應當用於治國安邦,平天下不平之事。

世道不公,人和人不同,未央早就清楚,便是從前在清正盟這樣能容天下各種人物的地方,也是一樣的。清正盟幾位出身非富即貴,即使是家中不得寵的庶子,或是能力平平但家中富貴的子弟也有家人為他們四處打點送進來。

而未央一開始是不識字的。原本就是天霽的軍戶子弟,他身上還有著牢獄之禍。要刺字,要當差,父死子替,兄終弟及,一輩子都逃不脫。可他總還是想掙一掙。替他爹孃掙,替他虛無縹緲的後代掙,替他自己掙。

臨思言說把海彥課上的內容給他講,他真心實意地感激,夜裡抱著書卷蜷在榻上又忍不住想之後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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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不會有人每門課後,都勞煩五公主殿下再給他說一次。清正盟上上下下近百號人,一個字都不識的著實不多,海彥倒是免了他文考,卻也根本不會花精力單獨安排人為他開蒙。好像人人都認定,軍戶子弟不識字天經地義,他也不需要識字,只要靠一身武藝和兩柄刀換功名就好。

說來可笑,他心心念念想要從這血火加身的命裡逃出來,卻還是要用血和火去換。直到那次難得的休沐。若沒有任務,清正盟裡每旬有一日假。

家在天涉的自可以回去看看,外地的學子也可用這天去城裡轉轉,找些樂子。未央照例站在遠處沒出去,下午又去演武場練了一會兒。

晚飯之後清正盟的人陸續回來,看他在院子裡擦刀也打個招呼。藥膏的味道著實不怎麼叫人喜歡,他打算在院子裡再多坐會兒。“有樣東西要給你。”臨思言起早便回去了,剛剛回來時提了個不小的包裹。

臨思言從來都是和小桃更有些共同話語的,畢竟都是姑娘家,未央倒沒想到有什麼東西給他。他把醫書放下,臨思言站在石桌邊,遞過來一個方方正正的油紙包。

未央盯那東西盯了一會兒,才伸手去接。臨思言看他懵懵懂懂的樣子似的,笑了一下,“只是兩本書。”給不識字的人送書,像是催瘸子走路似的。未央本能地一張臉繃起來。他很少笑,落了臉色時一雙細長好看的眉毛壓住眼睛,更顯得拒人千裡。

臨思言好像沒看見,撩著衣擺在他旁邊的石凳上坐下來,“是我幼時開蒙用的,雖然舊了些,但也還乾淨,你莫要嫌棄。”未央猶豫了一會兒,才憋出一句謝謝殿下。

“你我同窗,不必客氣,只是要耽擱些你學醫術的時間。若你不嫌我託大,每日申時,學堂裡是空的。”

清正盟男生四個人睡一間房,都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也都貪睡,不到最後一刻不會起。小桃倒是不貪睡,可叫她一早去學堂也是萬萬不可能的。

未央和臨思言慣常早起,便是出門也不會招人注意。這樣不動聲色避開人的安排,顯然是在照顧少年的敏感的自尊,未央點點頭,“多謝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