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上的方舟看見沈紹峰這幅淡然到彷彿視死如歸的表情，心裡驀然一驚，忍不住就要伸手去拿那幾張紙。
然而沈紹峰手腕翻轉，將幾張再薄不過的紙扣在了手底下，沒讓方舟拿到，好像在此刻，那幾張沒有一兩重的紙好似有千金一般沉，就那麼墜墜的壓在人的心臟上，讓他們喘不上氣來。
周靖鳴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看來沈隊長是直到此刻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
隨即諷刺道：“那又是誰之前跟人保證說肯定沒事的。”
沈紹峰眸光微變，卻在方舟的注視下輕輕避開了他的視線，轉而道：“我需要怎麼做。”
“怎麼做？你還想怎麼做，你沒有什麼可做的了，沈隊長，恐怕你的隊長之名直到今天為止就要結束了，之所以叫你們過來，也是因為曾經雖然不是一個系統內的，但是多多少少大家全都是為了國家和人民服務的，所以給二位留了一張面子，不然直接用手銬從刑警大樓裡將二位抓走，人民公僕的臉可都要讓二位丟盡了。”
嘴下毫不留情的嘲諷著他們，還擺出一副極難看的臉色，似乎跟秦川面前那個至始至終都是一副笑面的周靖鳴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輕輕地敲了敲桌子，周靖鳴溫聲問道：“所以沈隊長，你認罪嗎？”
恐怕三十來年，也就只有上小學一年級的時候考過班級倒數時，看見父母臉上的失望表請是沈紹峰有生以來頭一次覺得無比的難堪和丟人，今天，是他人生中的第二次。
一股火辣辣的感覺不知何時輕輕地燒上了他的臉，甚至就連眼睛都一併燒得通紅。
然而即使如此，沈紹峰的心卻如墜冰窟，他知道，自己完了，就這麼徹底的完了。
即使如今坐在他面前的周靖鳴年紀不大，同樣三十幾歲，還是一副斯斯文文的樣子，即使他身上沒有任何殺氣，只不過就是一個普通的文職公務人員，即使他這樣的人可能一輩子都沒見過什麼才是真正的戰場，還有那天晚上他在太廟山，看見秦川，看見那些事心中的驚恐。
即使他就是這麼一個普通人，可是在此刻，這個人仍然有著決定他未來一切命運的權力。
或許是有壓力，或是別的什麼原因，沈紹峰突然想起了那天晚上在他家，還有秦川，他當時還很無奈和惆悵的和她說，他不想再繼續這一行了，他想放棄，想做一些其他的什麼工作，或者是重頭開始，好好地瞭解這個世界。
然而他沒想到，這一天居然會來得這樣快。
“一切罪責我都一人承擔，和他沒什麼關係，他也什麼都不知道，是因為我，我在一位長輩的書房私人電腦上不小心看到了這個網站，後來想著方舟是弄技術的，可能不會被你們發現，所以用了他的電腦上了這個網站，之後還請他幫忙讓別人看不出登入網站的人是我。”沈紹峰抬頭，看著周靖鳴，淡淡的說道。
“他還年輕，他知道的也不多，技術方面非常過硬，在如今的國內，這方面算得上是頂尖人才之一，我不是想要求情，而是這件事原本就是我自己做的，現在沒有必要牽扯到更多與它無關的人身上。
方舟，是我連累了他，還有偽造證件這件事，也是我給他傳送的資訊，我還讓他馬上去辦，在當天的會議室裡，所有人都聽到了我讓他去做事，如果不是今天被叫到這裡，他恐怕都不會知道這是在偽造證件。”沈紹峰語氣淡淡的，一一交代著自己曾經做過的事，儘可能的將方舟從這件事裡摘出去。
“他是無辜的，有什麼罪責我都一個人承擔，放了方舟吧，還讓他回內勤，或者工作室，他可以終身在那個地方工作，不會向任何人洩露你們的秘密。”沈紹峰說道。
方舟滿臉都是不敢置信和驚訝的表情：“你怎麼能這麼說，沈隊，老大，你這是在為我好嗎！可是這件事根本就不只是你一個人的事，還有我，我才是……”
“方舟！”沈紹峰突然大聲喝道，目光像釘子一樣的盯著方舟，甚至他放在桌子上的兩隻拳頭早已攥的青筋暴起。
“我說了這件事和你沒關係！難道你以為你替我頂了罪我們就能平分了罪名了嗎！他們早晚會查出來的，你沒做過就是沒做過，你現在這麼為我開脫是什麼意思！難道你不要你自己的家人了嗎！”
“可是隊長……”方舟語態急切的想要說些什麼，然而卻被沈紹峰打斷了。
“方舟，這件事和你真沒什麼關係。“沈紹峰直直的看著方舟，平靜的說道。
方舟感覺自己眼眶一酸，不知怎的，心裡突然一陣陣的發麻，就好像有人用刀子一下又一下的割在上面。
周靖鳴和林輝靜靜的看著二人在這裡互相承擔罪責，扮演著煽情的角色，卻是一語不發。
良久，見沈紹峰似乎已經做好了決定要將這件是完全的攬在自己頭上，周靖鳴才開口道：“沈隊長覺得方舟知道了這麼多我們還會放過他嗎？”
說罷，周靖鳴輕笑一聲，目光在沈紹峰緊緊壓著的那幾張紙上打了個轉：“給方先生也看看吧，讓方先生好好決定一下，要不要真的去替你承擔這個後果。”
沈紹峰的身體微微僵硬了一瞬，隨後才慢慢地鬆開攥成了拳頭的手，任由方舟抽出那幾張紙。
第一張紙上時對於沈紹峰的處罰，而第二張紙上則是對於方舟的處罰。
處罰很簡單，第一，剝奪終身政治自由，第二，剝奪國家公民的身份及權利，第三，終身監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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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吸一口氣，方舟顫抖著手，眼睛瞬間就紅了，“我可以接受，因為這件事從始至終都是我和隊長一起做的，我們因為好奇，看到了這個網站，恰逢碰到了一個奇怪的人，所以我們不小心的洩露了資訊。”
在方舟說到奇怪的人時，沈紹峰微微變了表情，不過隨即想到秦川在這些人這裡應該早就已經有備案了，心裡又跟著釋然。
反倒是對面的周靖鳴，在聽見方舟說到秦川的時候，眼睛微不可見的亮了亮，隨後也果真問起：“你說的奇怪的人，指的是誰？”
方舟攥著那幾張紙的手指用力到發白：“你們不是早就知道了嗎，就是秦川。”
周靖鳴的嘴角微微上挑，不過隨即就被他壓下去了。
轉而坐正身體，周靖鳴隨手輕輕抬了抬眼鏡，以正面對著二人的方向，竟是在說過了剛剛那麼多威脅以及要處理處罰的話之後，突然話鋒一轉，“既然你們都認罪，那如今就都是戴罪之人了，那麼現在，你們想不想將功贖罪呢？”
沈紹峰心中一跳，卻強力按壓自己的表情不發生任何變化：“要怎麼將功贖罪？”
周靖鳴輕輕笑道：“說起來這件事也是比較麻煩，所以我們也是在幾經抉擇之下才考慮到不如就將這個機會讓給你們，也讓你們有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畢竟，你們並沒有犯什麼大錯，只不過是不小心知道了點不該自己知道的事情。”
沒有停頓，周靖鳴直接道：“不過你們現在還不能知曉整件事情的原因甚至瞭解完全的事實經過，但是現在我們恰好有這樣一樁案子需要你們這種有經驗而且還不懼超自然力量的公職人員去辦理。”
沈紹峰與周靖鳴目光相對，“是什麼？”
將林輝手中最後一沓檔案拿過來，輕輕遞給沈紹峰：“不如請沈隊長先看一看吧，再決定這件事應該怎麼解決。”
這一場說是會議又帶著些審問特色的談話在這一天傍晚的黃昏之時將將落幕。
看著天邊那一輪緩緩消失在地平線的淺紅色夕陽，沈紹峰一步一個臺階的慢慢走下那棟極高的辦公大樓。
石質的粗糙臺階表面彷彿不是在與他的鞋底互相摩擦，而是在和他的心臟輕輕撞擊。
耳邊，周靖鳴說過的話似乎還在不斷迴響，然後一股腦的湧進他的腦海：“我需要你們成立一個特殊的部門，直接歸屬到我們督察處之下，但是我們不會對你們產生命令職能，你們的頂頭上司有兩個，第一，特派總局，第二，曾經你們整個刑警隊的隊長，沈隊長，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隨著他一步一步的走下臺階，天邊屬於夕陽最後的一抹餘暉也跟著消失不見。
眼前的世界從明亮開始變得漆黑，人似乎一直以來都是這麼的奇怪，白天的時候似乎從來都不會珍惜那些明亮的時光有多麼的美好，到了夜晚，卻要感嘆黑夜的漫長多有麼可怕。
站在臺階上，沈紹峰看著遠處的天內心無盡感嘆，可終究，也不過只是輕嘆了一聲而已。
方舟安安靜靜的跟在沈紹峰的身後，一語不發，只是從表情上看來，似乎還沒有完全從剛剛的那個勁上緩過來。
良久，沈紹峰轉過身，輕輕拍了拍方舟的肩膀，露出一個笑容，無聲的安慰和問詢似乎比任何言語上的鼓勵都更加能深入內心。
方舟勉強扯出來個難看的笑容，算是應和沈紹峰吧。
好一會兒，方舟才問：“隊長，我們，要去哪？”
沈紹峰四下看了一眼，這地方他挺熟悉的，平常上下班要是堵車還經常從這繞呢，可是他從來都沒想過這地方原來幹的都是這種行當。
呵。
“該幹嘛幹嘛去，走吧，我打車捎你回家，今天晚上就甭吃飯了，改天我請你。”沈紹峰故意笑道。
方舟扯了扯嘴角，點頭，跟著沈紹峰上了一輛計程車。
而另一邊，剛結束又是一個週末課程的秦川，似乎是因為周靖鳴說的話，她在網上訂了一張飛往崤山的機票。
當然，想去崤山，首先下了飛機之後還要再換成大巴車，然後再換一輛長途客車才能到達那個小鎮子。
收拾好了自己的東西，其實也沒什麼好收拾的，秦川揹著一個有些簡單的黑書包，提前一小時到了機場，然後候機，坐進了飛往崤山方向的飛機。
仍舊是靠窗的位置，隨著飛機起飛，在巨大的慣性作用下，秦川不自覺得微微向後靠向背椅，好一會兒之後，直到飛機開始逐漸穩定上升才慢慢緩解了這個趨勢。
望著窗外的白雲藍天，秦川突然想起了上一次，從崤山離開，她似乎也是坐在這種靠窗的位置，她還穿著一套安靈買給她的運動套裝，她記得好像還有一件連帽外套。
看著窗外面的景緻，世界突然在她的面前變得無比渺小，那一棟棟高樓大廈似乎成了螞蟻般大小，那遠在天邊又近在眼前的雲朵似乎像是棉花糖塊一樣白白軟軟的，彷彿只要把手伸出窗外就能輕易地抓到一朵白雲。
秦川閉上眼睛，慢慢的去感受一種從未有過的新奇體驗，在她的世界裡，她似乎有著和飛機一樣快的速度，可以盡情的在空中翱翔；在她的世界裡，她好像有著雲朵一樣輕盈的身姿，可以無盡的飄蕩在空中；在她的世界裡，她彷彿成為了全世界，可以低頭俯視這世界上每一條鮮活的生命。
她應該感到高興才是，或者，她應該覺得輕鬆愉快，然而，自從那之後，秦川發現，自己似乎就連露出一個平平淡淡的普通笑容都不能了。
就好像她的心已經很累了，她似乎想要歇一歇了。
慢慢閉上眼睛，秦川任由自己面無表情冷淡的擋在視窗，阻止別人看向窗外的眼神。
飛機順利到達目的地，秦川用了三個小時從機場到達崤山的山腳下，而此刻，天色已經要近黃昏了。
去小賣鋪買了一摞紙，就是那種給已經逝去的先人燒的紙錢，還有一張要寫先人名字的表頭，然而秦川只是將那張紙收下了，卻並沒有寫一個字。
在山尖上，太陽即將要落山的時候，秦川拎著那摞紙，一步一步的走上了山。
這座，讓她亡，又讓她生的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