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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6 天龍寺大和尚的心酸往事

“你,你很像我女兒段玉······”

本塵大和尚(段正明)一見到玉蘿姍就脫口而出,又立刻警覺此舉不妥,趕忙吟誦佛號‘阿彌陀佛’:“貧僧失禮了,還請各位施主見諒!”

他說完這句話就低頭背誦起了佛經,不再理會眾人。

幾十年的苟且偷生,竟然讓一代君王活得如此卑微抑鬱。

程洲心說:好嘛,大和尚您這麼搞法就沒意思了!

大夥兒腦子裡還想象著各種曲折離奇的劇情呢,您老一句話就揭了底,等於直接宣佈劇終了啊喂!

玉蘿姍看段正明不言語了、只顧誦經禮佛,她急的不行。

您突然冒出一句‘像我女兒段玉’就沒音了,這不是吊人胃口嗎、那哪行呢?

“本塵大師,您看我們萬里迢迢從西域到中原、再到大理城;為進天龍寺裡尋訪,可是費了很大的周折才被准許進來一個時辰。您既然開了頭,請您把當年的情形都告訴我吧,我只是想為那些忠於您的反抗軍遺孤們討個真相。他們,她們幾代人活得冤屈啊!”

玉蘿姍這番‘血淚控訴’,端的是讓人難以招架;於情於理,段正明都不應該冷漠以對。

可是,段正嚴除了微微皺了一下眉,仍然是虔誠肅穆的端坐如磐石;只是嘴巴在微微蠕動著,佛經一串串的往外飄······

折彥璋作為好姐妹也是氣的不行,她握緊拳頭呼吐吭哧的,恨不得上去給大和尚腦門上捶幾下,讓他清醒清醒。

“我說大和尚,你······唉!”

“玉蘿姍,要不咱們抓緊時間問問其他高僧去?”

——

程洲大概想到是怎麼回事了。

一切癥結,來自於‘資訊不對稱’。

程洲是不信什麼自願退位當和尚的笑話的,整個天龍寺前後出家的十多名國王、土司,全都是被屬下造反‘要麼死、要麼進廟’給送進來。

很明顯的,程洲以大宋使節的身份要求到天龍寺上香,都被大理國鴻臚寺各種推諉。直到程洲發了脾氣、以兩國絕交相威脅才爭取到一張戒帖,且只准許在天龍寺逗留一個時辰。

天龍寺從來就不是平民可以去燒香拜佛的地方,此地外有侍衛巡邏、內有暗哨站崗,戒備森嚴。

段正明這邊當年被高升泰逼迫退位,被‘禮送’進天龍寺‘修行’;作為智慧生物來說,想活命的心情是無可厚非的。

可長時間的苟延殘喘,會讓一個人習慣於自閉,‘一切只為了活下去’成為了下意識的反應。

直到後來高升泰死了高家把王位還給弟弟段正淳,‘帝王之家無親情’!段正淳也不希望哥哥聯絡舊部,還加強了對大和尚的監視;任何人來看望他,都會被他認為是敵人的試探、是個圈套。

這麼多年下來,段正明哪裡敢相信別人呢?

“這樣吧,你們聽我試著把整個故事推理一下,你們就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走了。”

程洲作為後世受過馬列主義邏輯理論和辯證法薰陶的好同志,把各方面資訊彙總、整理了一下邏輯鏈條,已經有把握得出結論了。

玉蘿姍、折彥璋,甚至大和尚段正明的罪業不動了,眾人都想聽他能有何高見。

以前有個國王叫段正明,他當國王的時候還很年輕,大概二十歲。他當時只有個一個女兒,叫段玉;之後,他位置還沒坐熱呢,就被權臣高升泰給逼迫退位、強行送進天龍寺。段正明措手不及,猛然之間就失去了家人的下落。高升泰的突然發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就把一切變成既成事實,讓段正明的支持者來不及反應。

程洲儘量用古人能理解的話語把這些歷史片段串聯起來:“高升泰當了國王之後,很快將段氏的屬下各個擊破、掃平了反對者。這些反對勢力只能帶著段正明唯一的孩子段玉、往北一路潰逃,最後逃到成都才穩定下來。當然,這也可能是當時的大宋哲宗皇帝特意關照的緣故;因為咱們天朝上國最討厭高升泰這種‘以下犯上’的奪權行為,肯定會對這位大理公主加以保護。”

“啊!?”

玉蘿姍驚呼了一聲,她聽到這也明白程洲的意思了。

原來我母親‘玉兒’不是什麼反抗軍的遺孤,根本就是段正明大和尚的女兒‘段玉’!

——

“那,段玉既然有咱大宋官府的保護,怎麼又會給大食(阿拉伯)行商給擄走賣到回鶻人哪裡了呢?”

折彥璋覺得不通。

“莫急。”

程洲用指頭彈了一下她的腦門。

“因為,哲宗皇帝很快就駕崩了啊!之後大宋朝廷陷入各方角力,儲君的位置遲遲定不下來,哪裡還顧得上遠在成都的一個番邦公主的死活?”

“於是,益州本地的官員也懈怠了,也許下撥的保護經費都被貪汙虧空。生存越來越艱難的小段玉就被大食行商給拐走了,先是就近販賣給西夏梁太後作婢女,後來梁太後又把她當禮物嫁給西州回鶻土皇帝‘僕固覺魯思’,以示籠絡。”

程洲今天才確定,原來大理段氏真的是有個叫段玉(譽)的王族,金庸老爺子寫出‘段譽’也是考證過、有根據的。

“僕固覺魯思和段玉生下一個孩兒,叫僕固玉蘿姍;就是你面前這個和你女兒很像的人,她是你在世間唯一的外孫女呢、大和尚!?”

程洲把玉蘿姍往段正明面前推近兩步。

大和尚段正明終於繃不住了,他從極靜的打坐狀態突然爆發,把佛珠一丟、佛經一扔(程洲心說:暴露了、暴露了,演了三十幾年的假和尚,哈哈!);段正明抓住玉蘿姍的手嚎啕大哭:“嗚啊啊啊······我這麼多年像行屍走肉一樣活著,就是想再見你母親一面啊!呃嗬嗬,玉兒她,她還好嗎?嗚嗚······”

玉蘿姍也是哭成了淚人:“嗯嗚嗚······翁翁(宋代對外公的稱呼)啊,我母親她生下我沒幾年就得病故去了。興許是不適應西域的寒冷吧,翁翁;母親她好想你啊,她提起小時候說只記得故鄉的茶花、不記得翁翁您的長相了······啊嗬嗬,母親她,她經常晚上一個人對著南方默默流淚啊、翁翁!”

段正明聽得揪心,舉起手握拳使勁捶自己的頭:“玉兒、玉兒啊!”

“我好恨啦——”

他咬牙切齒怒火萬丈,花白鬍子都抖動起來了:“好孫女,你母親被擄走不是意外、是高升泰那賊子叫那大食行商作的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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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蘿姍、程洲、折彥璋都聽愣了······

“高升泰在年老病重之後,迫於大宋的壓力和大理國內各部族的反對,他只好囑咐兒子高泰明在他死後從新還政給段氏。可他害怕我的報復,不願意直接還給我,就刻意扶持平時跟我關係不好的弟弟段正淳。高升泰把一切安排好了之後,對我還是不放心;他叫下人抬著來到天龍寺,親口對我說‘你唯一的孩子讓我派人買通大食行商拐走了,還賣到夏國作了雛 妓!’。我當時一聽就氣得大口吐血,高升泰哈哈大笑的刺激我;我一頭栽倒在臺階上、翻滾下去,高升泰似乎以為達成了最後的心願,竟然也當場安詳的死去了······”

靜。

靜的嚇人。

眾人聽到這一段驚心動魄的當年政治密辛,簡直難以想象。

特別是程洲腦子裡又亂了:金庸老爺子你也太不講究了,就算大和尚段正明說的這段秘密談話你不知情,但高升泰這種以下犯上、大逆不道奪了段氏王位的人,你竟然也能把他寫成段氏的大忠臣?

——

“翁翁您看這邊,我是您的好孫女婿程洲。”

程洲第一次稱呼古代外祖父‘翁翁’,感覺很怪異。

“您的好侄兒、現任國王段正嚴和丞相高泰明去騰衝視察前線戰況了,我才有機會和您見面。這次本來只是代表大宋對大理上貢的回訪,不過看目前的形勢,我還得在大理待一段時間。翁翁您對現在的局面有什麼看法?”

段正明沉默了一會兒,抹幹了眼淚、整理好衣裝,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呼呵······我明白賢孫婿你的意思。沒想到你還看得起我這個老朽,那,我也不能讓你失望啊!”

他長身而起,走到程洲身邊低聲說道:“他們都以為我老了、不中用了,嘿嘿!我現在是成不了事,但我能壞他們的事。段正嚴這個好侄兒,登基之後一次都不來探望,還消減了天龍寺的費用。沒想到,他還真敢去進攻蒲甘緬甸;這確實是個好時機,你就等著敗亡吧!”

段正明說到此時,整個人的精氣神都不一樣了,一股帝王的威嚴氣勢在他身上逐漸升騰······

他冷笑一聲,說出了自己的底牌:“玉兒的母親是擺夷(傣族)女酋長,嫁給我也算是政治聯姻吧;她臨死的時候把擺夷神符留給我、說是給我的保命符······”

說到這裡,段正明又想起這個好妻子的感人往事,眼圈一紅又要哭了······

程洲趕緊接話:“翁翁,您看啊,現在時間緊急;咱們是不是先想辦法用神符去調擺夷兵馬過來,待解救你之後,您到王宮廣場振臂一呼,大理就頃刻逆轉乾坤啦!”

“嗯,我明白。”

段正明眼神閃縮的看了程洲一眼,支支吾吾的說道:“我這個神符卻不是什麼物件,不然早就被高升泰搶走了。這神符啊,是一句擺夷密語;要學會說和寫,去到南方擺夷叢林裡才能贏得他們十二個頭領的信任。”

程洲聽著有道理:“嗯,符語確實比物件保險,那您趕緊告訴玉蘿姍吧,我和折彥璋先出去透透氣。”

他那意思程洲還看不明白嗎,就是只想告訴玉蘿姍一個人唄!

這是段正明最後的底牌,對保密最重視的程洲當然能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