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穴內,漆黑潮溼。
尤裡安左手抓著那道梯子,慢慢往下攀爬了一段距離。
剛一下去,一大片蚊蠅就從四周飛起,落到尤裡安的頭上。
他苦笑著,使勁甩了甩頭。
在他往下爬了一段距離後,忽然聞到了一股惡臭味。
尤裡安十分奇怪,自己的氣味圖鑑裡,可從來沒有什麼臭味啊?
接著,只聽一個淡淡的聲音響起,“往下一點,我背你下來。”
尤裡安心中一震,連忙低頭,卻什麼都看不到。
“我能看到你,放心下來。”
尤裡安慢慢往下爬。越往下,洞穴內的溼氣就越重,更加悶熱。尤裡安不知不覺已經出了一身的汗了。
在快接近地底的時候,一雙有力的手抱住尤裡安的腰,將他穩穩地接到了地面上。
眼前除了漆黑,再也看不到任何東西。
“跟我來吧。”
黑暗的洞穴內,傳來陣陣腳步聲。
尤裡安伸手不見五指,只好聽著腳步聲,跟在對方身後。
饒了好幾個彎後,面前是一條漫長的直道。
沉默許久的葛奴乙忽然開口,“這裡太黑了,我什麼都看不到。”
“那個亞修·祖內特似乎對這裡的環境做了什麼手腳,呵呵。”
“把你的東西拿出來吧,調香師,我們需要光線。”
尤裡安默不作聲。
過了一會兒,他才說道,“你不害怕那個東西嗎?”
葛奴乙咕嚕咕嚕地發出笑聲,“我的本領在這裡發揮不了。肯定是法蘭克搞鬼。我現在就是個普通人,有什麼好怕的。”
尤裡安慢慢從皮包中拿出那只被海水打溼的髮箍,默唸了一句咒語。
接著,耀眼的白光將整個洞穴照亮。
眼前,是一片空曠的地道。
周圍一大堆碎石枯枝,頂上的巖壁長滿黑色的植物。
地道很長,竟然一眼望不到盡頭。
在髮箍的白光照亮眼前環境的同時,地道極深處,傳來一陣沉悶的嘶吼。
想必是來自鍊金狼狗沃爾夫的吼叫,似乎與尤裡安的心跳產生了共鳴,讓他忍不住咳嗽了兩聲。
“走吧。”
葛奴乙在白光照射出來的一瞬間,下意識地往自己腰間摸了一下,接著恢復鎮靜,往前走去。
“既然你把這個東西拿出來了,我們可以把話說的明白一些。”
走在陰森的地道中,葛奴乙的聲音悠長。
“那個女孩,她在哪裡?”
尤裡安沒想到對方竟然如此直白,一時語塞。
“不要擔心,我不會再傷害她。是她的阿姨,現在想傷害我。”
“我有新的目標,尤裡安。如果不是為了這個目標,我不會在這裡待著。”
尤裡安跟在他身後,思索片刻後說道,“在這個話題上,我沒有什麼好和你談的。”
“我與她沒有關係了。我被瓦西里通緝,已經不能在溫斯頓容身,這個發箍是她留給我的告別禮物。但你最好遠離她,葛奴乙。你是聰明人,你知道這個世界上有多少人需要你的命。”
葛奴乙點了點頭,“我知道,我在這裡也很危險。但你來了,我可以和你談一談心裡話。”
“我很清楚海倫娜他們想對我做什麼。那個女人還自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但我的目標,也是她。”
葛奴乙忽然轉過身來,看著尤裡安。
“她是另外一種原料,你懂嗎?我完全不在乎誰要我的命,我只要做出香水。我要做出比那天在絞刑架上更加偉大的香水,它代表這個世界。”
他又回過頭去,繼續前進。
“離開弗朗西斯後,我明白了一個道理。我們需要那些不太好的東西,這些也是做成偉大香水的一部分。”
他的語言有些許混亂,但尤裡安能夠理解葛奴乙的意思。
他開始收集另外一種原料。在弗朗西斯,他殘殺少女,提取她們肌膚上的體香,這是一種原料。用他的話來說,是好的東西。
而海倫娜...尤裡安震驚地發現,葛奴乙在這裡的一個重要原因,居然是想要將她也加入自己的香料表中?
她醜陋、貪婪、自私。但在葛奴乙的眼中,她似乎能夠代表另一種型別的原料。
此時尤裡安忽然感到,眼前這個人與自己的師父,卡雷特,有著非常相似的理念。
卡雷特師傅畢生最崇高的理想——將七種大香調融入一款香水中,製作“百香籍”,這樣一款能夠包羅萬象的香水。
其中也並非完全都是玫瑰、依蘭等充滿馥郁香氣的原料。
他的原料表裡,有氣味難堪的石楠,有吞吃昆蟲的豬籠草,有惡臭撲鼻的龍涎結石。
卡雷特告訴過他,原料氣味的香與臭不是一款香水本身的特性,只要能控制比例,用合適的工藝,讓一款香水能夠適應其主人各種方面的需求,這才是最偉大的作品。
這也是調香師這個職業真正要做的職業。
當時沒有任何嗅覺經歷的尤裡安,完全不能理解師父的話。
一款香水,除了三調變化,它的氣味還能有什麼改變嗎?又怎麼可能適應各方面的需求呢?
只聽葛奴乙繼續說道,“像那些白花,比如茉莉。它們裡面有一種物質。這種物質在濃度高的時候,極其惡臭。但在高度稀釋之後,又有醉人的香氣。”
他露出憨厚的笑容,“可惜我的鼻子太過靈敏,它能夠自動放大氣味的佔比,很難聞到那種香氣。”
“調香這個工作也是同理。臭與香不重要,比例是關鍵。所以我需要一切,我需要太多的東西,來作為我的原料。”
“奧莉薇婭是,海倫娜也是。”
淡淡的話語一下子點燃了尤裡安心中的怒火。他緊緊握著拳頭,將憤怒咽回肚子裡。
葛奴乙轉過頭,驚訝地看著他,“不要緊張啊,調香師。我說了,我不會對那個女孩做什麼。如果你能幫我,我會去找一個替代品。”
“幫你?”尤裡安冷笑。
葛奴乙停下腳步,笑著朝他走來。
“我們都是調香師,難道你不想做出最偉大的作品嗎?”
“海倫娜永遠不可能完全信任我。但你可以讓她多信任幾分。我知道她差點害你在狂戰士面前掉了腦袋。”
葛奴乙用粗糙的手摸了摸尤裡安的臉,輕聲說道,“她是我計劃中非常重要的一個步驟。我希望你能明白。但有些時候,事情的發展不由我說了算。所以我需要你幫我。”
尤裡安往後退了一步,冷笑著搖了搖頭。
“葛奴乙,你真的是葛奴乙嗎?”
他不屑地看著眼前的男人,“還是說,這三年過去了,你早就不是那個除了香水之外,什麼都無所謂的瘋子?”
他不應該是這樣的!
尤裡安不能相信,他會有這樣的心計。
在他的想法裡,葛奴乙不過是一個披著人皮的野獸。他的一切獵物只有一個,就是香水,就是對極致氣味的渴求。
葛奴乙聳了聳肩,“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那個目標。”
“離開弗朗西斯,我加入了鍊金師的行列。這門學問讓我懂了很多。人都是會變的,但偉大的人之所以偉大,是因為他們的根本信念不會改變。我就是這樣的人。”
他冷冷地看著尤裡安,“我不是葛奴乙,我會是誰?”
他做了一個抹脖子的手勢,“獲得海倫娜之後,我會立刻離開這裡,前往東部。”
尤裡安往前走去,走到葛奴乙身前,繼續朝著洞穴深處前進。
“那請你告訴我,你的計劃完成多少了?你所謂的最偉大的香水,進展如何?”
沒想到,剛來樂夫島,眼前這個自己一直視為眼中釘的瘋子,居然要與自己合作。
他的目標是海倫娜。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這兩個樂夫島的主宰者,都對彼此心懷鬼胎,圖謀不軌。
這倒是有意思。
冷靜下來後,尤裡安明白這是一個非常難得的機會。
在來島之前,尤裡安還懷疑過——為什麼海倫娜要協助葛奴乙劫掠教廷的船隻?這樣不是讓她的招安計劃更加困難了嗎?
他最擔心的也是這兩個人真正同舟共濟,成為一條船上的螞蚱。
但方才的見聞,讓他打消了這個念頭。
雖然對葛奴乙性格還存在懷疑,但他也不能就此斷定這個人的身份就不是那個鍊金瘋子。畢竟他說的話有道理,人是會改變的。
在三年的捕獵以及逃亡過程中,從一個調香師變成煉金術士,他有理由改變。
尤裡安深知,自己需要更加深入瞭解葛奴乙。此時的他和海倫娜最初的想法如出一轍——對付葛奴乙不能用強硬手段,只能先穩住他,再慢慢進行下一步的計劃。
“百分之四十六點五。”
葛奴乙說出一個令尤裡安匪夷所思的數字。
“這是我的精確計算。在拿下海倫娜後,我將突破一半,達到百分之六十。”
“你可能覺得這個數字很奇怪。尤裡安,都是拜你和桑夏所賜。如果那晚成功了,就不會是這個奇怪的數字了。不過你們也教會了我一些事情,讓我有了新的進展方向。”
“桑夏...”尤裡安心中默唸。他很想問一問這位阿姨現在究竟身在何處。但他也很清楚,如果這麼問,葛奴乙必定會加強對他的提防。
時機未到。多嘴只會徒增猜疑。
“你所謂的最偉大香水,究竟是怎樣一個樣子?”
尤裡安投其所好,問了對方最感興趣的話題。
但葛奴乙冷靜地說道,“這是機密,也是我的生命。我還不足以信任你到這種地步。”
尤裡安攤了攤手,點點頭。
“等我離開這裡,我會告訴你的。尤裡安,這是你的選擇。我知道海倫娜也要你向她證明一些事情。然而,我知道她想對我做什麼,但她不知道我想做的事。”
葛奴乙打了個響指,“這是我的優勢。你應該懂得跟著誰更容易活下去。不過,至少在表面上,我和她,還一同作為樂夫島的國王以及王后。”
尤裡安笑了,“葛奴乙,那天之後我沒有停下過思考,你到底會是怎麼樣一個人。”
“聽了亞林的說法,我覺得你不應該是這樣的。是我膚淺了。沒想到,一個為了香水無所不為的偏執狂,也有這樣狡詐陰險的一面。但轉念想想,也正常。”
葛奴乙笑笑,“多謝誇獎。對我而言,過去的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未來。在那個有著最偉大理想的未來,是我一切付出的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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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裡安轉過身,帶著迷人的笑容,朝葛奴乙伸出了手。
“這句話,對我也試用。雖然我現在的目標,只是活下去罷了。但我可以忘記那天晚上我們之間發生的事情。”
在兩人握手的瞬間,一聲槍響,伴隨著劇烈的嘶吼聲,響徹尤裡安耳畔。
洞穴深處的聲音非常響亮,這說明,他們兩人已經非常接近亞修所在的地方了。
葛奴乙快步上前,小跑著朝更深處跑去。
“跟上!”
很快,在漫長的過道盡頭,出現了兩條岔道。
葛奴乙帶著尤裡安走進左邊的岔道。
又走了兩分鍾的路後,那只巨大的鍊金異獸,出現在了兩人面前。
————過道盡頭,沃爾夫趴在一堵石牆前。因為它的身材過於龐大,無法穿過進入石牆內部的空間。
相比起上次遇見,沃爾夫的體型居然又更加健碩了些許。本來就有一頭獅子大小的變異狼狗,此時脖子上、背上隆起綠色的肌肉,十分駭人。
一股股惡臭再次刺激著尤裡安的嗅覺。他又一次感覺奇怪的時候,忽然想到,那法蘭克的金霧,不是能夠短暫喚醒失嗅症患者的嗅覺嗎?
他看了一眼身邊好整以暇的葛奴乙。
沃爾夫瘋狂拍打的那賭低矮石牆後面,亞修半跪在地上,緊緊貼著身後的石壁,保持著與沃爾夫的距離,手上拿著槍。
他的臉上滿是大汗,緊緊捏著手槍。
亞修也不敢貿然開槍,只怕這只異獸見到血之後會更加瘋狂。
當然,他自己也認為,面對這樣一隻鍊金異獸,子彈並不足以致其於死地。剛才的那一槍,竟然也只是打穿了沃爾夫肩膀上的一塊綠皮,流了一些血後,就止住了傷勢。
葛奴乙緩緩朝著不斷發出可怕嘶吼聲的沃爾夫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