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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滅鬼

張老頭兒不願看這人間悲慘,老和尚也只是閉目頻唸佛號,嘆息了一聲,張老頭兒說了一句:“去西廂房吧,去度了那周大。”

終究是要超度自己的丈夫了,周來弟一行清淚從眼眶一直流到了臉頰,執意要跟著去看,張老頭兒望著慧覺,慧覺說到:“無妨。”

就這樣,我媽扶著周來弟,張老頭兒和慧覺走在前面,一行四人走進了西廂房,至於周家的一眾人則站在院裡看著,只是難掩面上的悲色。

進了西廂房,一如既往的陰冷,而被我媽扶著的周來弟面色更加的蒼白,差點就站立不住,張老頭兒輕嘆了一聲,直接走到周來弟的身後,直接在她背上或按或揉了幾下,然後又輕拍了幾下,這樣周來弟才緩過了一口氣。

見我媽那驚奇的神色,張老頭兒輕描淡寫的說到:“普通的導引推拿之法罷了。”

這張老頭兒到底是有多少本事啊,還件件本事都有奇效。張老頭兒是輕描淡寫,我媽可是感嘆的不得了。

而慧覺老和尚在西廂房裡轉悠了一圈,直接就席地而坐了,他和張老二來這裡,一直就提著個黑色的手包,就是六十年代常見的那個樣式,半圓形的包,上面2個提把兒。

他坐下之後,把這手包拿了出來,拉開拉鍊,裡面就2串珠子,一本佛經。

拿出這些東西後,老和尚盤腿而坐,把佛經恭謹的擺在面前,然後掛上長的那串掛珠,雙手合十,念了一聲:“阿彌陀佛。”

這聲佛號的聲音不大,卻給人感覺似波浪連綿不絕,心頭莫名的有了一種寧靜之感。

唸完佛號以後,慧覺和尚拿起了念珠,單手行佛禮,開始聲聲不絕的念起經文。

聞聽那經文之聲,竟然給人一種從內而外的寧靜祥和之感,彷彿世間的一切煩惱恩怨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不足道爾。

“呸,這老禿驢幾年不見,功力又見長了。”只有張老頭兒啐了一口,其餘人皆沉浸在神奇的精神體悟中去了。

“罷了,能聽到這老和尚誦經,也算你們的機緣。”張老頭兒雙手一背,走出了西廂房,也不嫌髒,直接就在西廂房門邊的空地上坐下了。

那神態像極了一個吃飽喝足,正在曬太陽的普通農村老頭兒。

說來也奇怪,特別是我媽站在屋裡感受最深,隨著那老和尚的誦經之聲,聲聲落下,這原本陰冷無比的屋子竟然給人感覺漸漸的敞亮起來,連原本那透骨的冷意也慢慢的感覺不到了。

估摸只過了20幾分鐘,那張老頭兒就站了起來,走進西廂房,四周打量了一下,對周來弟說到:“你家周大要走了,你有啥話趕緊說吧。”

周來弟一聽,原本才幹的淚水跟著就不停的掉下來,扯著嗓子就喊到:“周老大啊,你這次就安心的去吧,不用掛心我們兩娘母(母子),下輩子……下輩子我還和你好。”

周來弟不打嗝了?!我媽疑惑的望了周來弟一眼,可聽著周來弟的話,又被勾起了女人家的心事,也由不得自己的,跟著一塊兒落淚。

“陽氣總算重新落了下去,可惜太虛弱了。”張老頭兒小聲說了一句,都說大道無情,張老頭兒自問還堪不破世間情之一字。所以忍不住提醒周來弟周大的魂魄就要走了的事實,讓這對深情的夫妻能有機會說一會兒最後的話兒。

再有機會踏上黃泉路,是周大的福分,他希望周來弟能明悟這一切。

屋子再也不像從前那樣陰冷,給人感覺就是一間正常的屋子了,想是周大的亡魂終於踏進了黃泉路,只是老和尚的誦經聲依舊不停,還響徹在這間屋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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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媽輕聲問到張老頭兒:“張師父,這周大不是走了嗎?慧覺師父咋還在念呢?”

“周大亡魂太虛,怕過不了黃泉路,這老禿驢想多與些念力給他,也算送佛送到西,讓他走完這黃泉路。”

這老和尚不愧為出家人,果然慈悲為懷,我媽感嘆了一句,全然忘記那個非得要當張老頭兒二舅的老頭兒。

老和尚足足為周大誦經了一個小時才算做完法事,周家人自然是千恩萬謝,一定要留張老頭兒和慧覺和尚吃飯,卻不料慧覺老和尚神情分外嚴肅的說到:“不成,不成,做法事本是我的功德,吃了飯就成做生意了,不成,不成的。”

這番話說的讓所有人哭笑不得,這老和尚說話咋那麼讓人摸不著頭腦?偏偏還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

只有張老頭兒見怪不怪的說到:“別理他,他算計的精著呢。”

告別了周家眾人,我媽依照張老頭兒的話先回了我家,而張老頭兒和慧覺老和尚不知道去哪裡閒晃了,一直到晚上快10點了,才到我家來。

2杯熱茶奉給兩位師傅後,我爸問到:“張師傅,慧覺大師,你們咋那麼晚才來,弄得我提心吊膽的,以為你們不來了。”

張老頭兒不緊不慢的喝了一口茶,然後才說到:“雖說村裡人家隔的遠,但我常常跑你們家,也難免別人會有個猜測。所以,有時還是稍微避人耳目一下比較好。”

我爸一想那也是啊,現在這個環境,還是小心一些為妙。

兩人沒坐多久,慧覺老和尚就是為上次張老頭兒鎮壓的鬼魂做法超度,這場超度法事足足做了一夜,直到第二天雄雞打鳴時,才算結束。

陪著慧覺老和尚,我爸媽也是一夜沒睡,同時我媽還特別叮囑了兩個姐姐,家裡發生的事兒可不許拿出去亂說,半個字兒都不能透露。

張老頭兒倒是好興致,一夜沒睡,就光逗著我玩了,我睡了,他就盯著我傻樂,偶爾給他添茶送水的我媽看見這場景,往往是一身雞皮疙瘩的就出去了,我爸對我也沒有見得有那麼肉麻。

一夜過去,法事已畢,稍許有些疲憊的慧覺老頭洗了把臉,和張老頭兒一起吃了早飯,卻也不睡,和張老頭兒一起嚴肅的坐在堂屋,看那樣子,張老頭兒是要和我爸媽說說我的事了。

我爸是個啥人?耿直,憨厚卻在心裡跟明鏡似的,深通人情世故的人,見兩位師傅這個架勢,知道有正事兒要說,而且是關於自己兒子的,他立刻在張老頭兒面前恭謹的坐好,然後開口說到:“張師傅,我兒子有啥問題,你都說,我承受的起。”

張老頭兒嘆了一聲,放下茶杯,似是不好開口,沉吟了半天才說到:“還記得我上次跟你說的一句話嗎?”

“啥話?”

“你的孩子沒啥父母緣啊。”張老頭兒慢慢的說出這句話,兩隻眼睛一直盯著我爸的臉,想看看我爸有啥反應。

我爸立刻就緊張起來了:“那張師傅,您的意思是我兒子還有劫難?我們始終保不住他,對不對?”

“劫難是一定的,他是陰魄之體,本就應劫,應命而生,道家面對劫難的態度一般都是自己去渡,這是避免不了的。我說他沒父母緣,是因為他是道童子,始終會歸於我道,強留在你們身邊,不是他的命數啊,如果勉強強留,他怕是度不去這很多劫難。”張老頭兒這番話語速說的很慢,在仔細的斟酌字句而說,怕我父母一時接受不了。

“那張師傅,你的意思是,我要送他去山上修道?”我爸的臉色難看極了,這在他簡直是不可想象的事兒,唯一一個兒子,才剛滿月沒多久,就送去修道?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不止我爸,這時我媽也激動了起來:“張師傅,孩子還那麼小,我是不會把他送出去,他是我的兒,身上掉下來的肉,我這條命不要了,也得養大,養活他。我不管他什麼命,我這當媽的給他擋著!”

這一番話一說出來,張老頭兒立刻尷尬了起來,在一旁的慧覺老和尚也不禁念了一句佛號,屋裡的氣氛一下子冷了下來。

“你這婆娘,說啥子喃?張師傅咋幫我們的?你說話咋就這難聽?”屋裡氣氛沉悶,張老頭兒的尷尬我爸都看在了眼裡,在子女的事情上,女人肯定是不講什麼理性的,這是當媽媽的天生護子的本性,但我爸做為一個男人是萬萬不能這樣處事的。

再說做人要知恩圖報,張老頭兒不僅救了自己的兒子,還送虎牙,送自己兒子一場功德,咋能讓別人這樣難堪。

我爸很少對我媽發脾氣,這一通吼,我媽先是一愣,接著就聽出意思來了,臉立刻就紅了,趕緊的就給張老頭兒道歉了:“張師傅,對不起,我剛才,我剛才真的是太激動了,畢竟他那麼小,我則心裡不忍心啊”

張老頭兒擺擺手,站起來嘆息一聲,說到:“這事不怨你,換成哪對父母一定都不能接受兒子的身體才好些,就要和他分離。其實,我救你兒子是緣分,對他那麼好,則是我的本分。我們這一脈傳承有一個規矩,在算命一事上,算天算地算人獨獨不算己身,不過修為到了一定的程度,自然會有感應。”

說到這裡,張老頭兒頓了一頓,背起雙手,在堂屋裡來回走動起來,思索了一陣兒才說到:“早在幾年前,我就隱隱感應到我將有一場師徒的緣分,會有弟子來傳承我的所學。我一身孤獨漂泊,到了這把年紀會有個弟子,也是一件喜事兒,我去找了一個人,幫我大概算了算,指明了我的弟子大概就會出現在這一帶,具體他問我再算嗎?我拒絕了,畢竟窺天道,他也得付出一定的代價,我不想欠他太大的人情,這欠了的人情總得還啊,如果我不還,這因果註定我報在我的徒弟身上,這是我不想看見的。”

“我知道了我的徒弟將會出現在這一帶,具體在哪裡,我卻也不知道,就在這一片兒的村子裡等待著和我弟子的撞緣。這幾年,外面世道也亂,雖然我自不怕,但在這片兒村子裡,卻感覺到世外桃源的感覺,也就樂得留在這裡了。我和你們兒子遇見是註定的緣分,從看見他起,我就知道,他會是我未來的弟子,所以說,對你們兒子好,是我的本分。”說完了這一切,張老頭兒重新坐下了,看他的臉色,竟然也出現了少有的忐忑,看得出來,他對這弟子,對這傳承,是非常在意的。

這時,一直沒有說話的慧覺老和尚也開口了:“你兒子是道童子,註定是和道家有緣分,這對他自身也是有好處的,所謂應命,就應該順命勢而為。若是一個佛童子,我也少不得會出手收徒的。”

原來不是要送去修道,而是張老頭兒要收徒啊,這也解釋了張老頭兒為什麼會對自己的兒子那麼好。

我爸松了口氣兒,如果是兒子性命攸關的事兒,必須送兒子去學什麼道,他最終還是會答應的,可是在那年代,且不說一些道觀是不是自身難保,就衝自家這舉動,一定就是一個典型,絕對是連累全家的事兒。

給張老頭兒當徒弟的話,再聯想到張老頭兒的一身本事…………我爸有一些鬆動了,可是一想到幼小的我,我爸覺得捨不得,再往深一想,想到分離,我爸的心就疼了起來。

還不待我爸開口,我媽就已經是眼淚包在眼眶裡了,她可憐兮兮的望著張老頭兒,說了一句:“張師傅,我……我捨不得啊。”

還不待張老頭兒開口,我爸也跟著說到:“張師傅,不怕你笑話,不止他媽捨不得,我也捨不得啊!我知道你為孩子好,也知道你有一身真本事兒,可可我……”

張老頭兒第二次長嘆了一聲,說到:“如果事情變成強為,反倒沒意思了,那倒是違背了我的本心,再說三小子現在年紀尚小,也沒個決定權。我已幫他驅除纏身邪物,想必這幾年的歲月是無礙的。這個弟子我不強收,一切隨緣吧。”

說完此番話後,張老頭兒起身告辭,慧覺老和尚念了一句佛號,也跟著起身告辭,就在兩人準備離去的時候,我媽想起了什麼,連忙取下我脖子上的虎爪,遞給了張老頭兒。

“張師傅,我沒別的意思,你沒收成徒弟,我們又咋好意思接受如此貴重的東西?你幫我們那麼多,我們都沒…………”我媽有些語無倫次的說到,她也的確沒有多餘的意思,就是單純覺得張老頭幫了大忙,自家又拒絕了張老頭,咋還好意思收別人這麼貴重的東西呢?

“你也看出這東西貴重?”張老頭兒頗有些不可思議的看著我媽,一個村婦能有此見識?

“是啊,我認得出來,這一圈抱著的東西是黃金。”我媽神色真誠。

張老頭哭笑不得的說到:“給孩子帶上吧,他先天靈覺就重,特別容易撞見邪物,保不定就會起衝撞,有此虎爪護身,也可保他平安。”

“張師傅,這……”我媽是真的感動了,一涉及到自己兒子,她倒捨不得還了,絕不是因為貪財,就是那句保我平安,打動了她。

“走了。”張老頭兒倒也瀟灑,把他的破襖子扯緊了一些,轉身就走了。

倒是慧覺老和尚,很真誠的對我媽說了一句:“你若是想通了,可以到山上來找我們,我這幾日會陪他在山上住些時候,別的本事我也沒有,不過天眼通,天耳通還修習的頗有心德。”

說完,慧覺老和尚也緊跟在張老頭兒的屁股後頭走了,弄得我媽握著那虎牙有些發愣,你說這慧覺老和尚和張老頭兒的關係是好還是不好呢?簡直想不清楚。

時間一晃過得飛快,從那件事情以後,一轉眼就過了幾個月。

雖說是一個不甚安穩的年代,可天大的事情也擋不住人們對春節的熱情,這冬天就要過去了,春節臨近了,這偏遠的小村子人人都忙活起來,為了過春節而準備著,到處洋溢著一年到頭難得的喜氣兒。

我家也不例外,紅對聯兒,紅燈籠,糖塊,瓜子花生兒……我媽是忙得腳不沾地兒,我爸呢?雖然今年我家沒有餵豬,但是哪家殺豬也是少不得要去幫忙的,去一次也會帶回一些豬肉,豬下水什麼的。

我的兩個姐姐穿上了嶄新的紅布襖子,那是我媽存了小半年的布票給我兩個姐姐做的,至於我也帶上了虎頭帽子,穿起了虎頭鞋子,一家人是喜氣洋洋。

可臨近春節,天氣兒也越發的冷起來,這一天晚上,我媽收了手裡的針線活兒,從櫃子裡拿出一件襖子跟我爸說到:“你明天上山去一趟吧。”

“咋了?”我爸喝了一口甘蔗酒,有些不解,這大冷天的,又是要過春節的,沒事兒上山去做啥?

“好些日子沒看見張師傅了,你不覺得嗎?”我媽始終念著張老頭兒的好。

“是啊,我還琢磨著這大年夜讓他下山和我們吃個團年飯呢,沒想到你比我還著急。”其實我爸也沒忘了張老頭兒的好,只是他和我媽顯然沒想到一塊去。

“請他吃個年夜飯是肯定的,大過年的,咋好讓人孤零零的在山上呆著?我要你上山去,是給張師傅把這件襖子送去,我找了些舊棉花,又弄了些新棉花加著,用你的舊衣服改的,你看這天氣冷的哦。”女人的心到底要細些。

“呵,你還真有心,我前些日子看見,還以為你給我做的呢。也不知道那慧覺老和尚還在不?不然我上山可是找不到張師傅的。”我爸有些擔心。

“張師傅一身本事,他一定會見你的,放心就是了。”我媽對張老頭兒的一身本事可是有著強大的信心。

“那行吧。”

我爸媽對這件事兒的商量就到此為止了,本想著第二天上山去找張老頭兒的,卻不想,一大早的,張老頭兒卻自己找上了門來。

“是張師傅?”此時臨近春節,天亮的尚晚,看著門口模模糊糊的人影兒,開門的我爸還有些不確定。

“嗯,進屋說。”張老頭兒簡單的回到。

我爸一聽之下,連忙把張老頭兒迎了堂屋裡,一邊喊著:“張師傅來了,”叫我媽起來燒爐子,一邊拉亮了堂屋裡唯一一盞燈。

隨著黃亮的燈光照亮屋子,我爸看清楚了張老頭兒,他就一下子愣住了。

在我爸的印象裡,張老頭兒就乾淨過一回,那還是給我做法事那回,當他和那老和尚再回來時,又是一副鬍子拉渣的邋遢相了,卻不想今天的張老頭兒不僅趕緊,還是如此的不一樣。

此時的張老頭兒是個啥形象呢?頭髮是理過的,已經不是以前那倒長不短的樣子,而且全部整整齊齊的梳攏在後方,是當時幹部流行的大背頭,雖然髮色有些花白,可卻自有一股威嚴的感覺在裡頭。

臉是乾乾淨淨的,鬍子早刮了,而且臉上就不見啥皺紋,只是憑那滄桑的感覺,知道他不在是個年輕人了。

衣服張老頭兒裡頭穿的是一身嶄新的灰色中山裝,還是毛料的,那釦子扣得整整齊齊,看起來筆挺而有氣勢。

至於外頭,張老頭罩了一件黑色的大衣,一看是呢子料的,更了不得。

這一身分明就是城裡那些人,而且是大幹部才穿得的,沒想到張老頭兒還有這一身衣服,一輩子就沒穿過啥好衣服的我爸簡直羨慕的不得了。

唯一不搭的就是張老頭兒提了一個蛇皮口袋,簡直破壞了這一身的氣勢,再咋這一身也該配個公文包嘛,就是上次慧覺老和尚提的那種。

另外就是張老頭兒那年輕的感覺又回來了,哪兒還像個老頭兒?在做法事那回,我爸就覺得張老頭兒看起來像個中年人,這次的感覺就更明顯了。

一時我爸有些恍惚,他覺得有些弄不清楚張老頭兒的真實年紀了。

“麻煩你媳婦兒整一頓飯,要肉,要酒的,我吃一頓就要走了。”見我爸愣著,張老頭兒自顧自的開口說了一句。

“走?走哪兒去?”我爸沒有反應過來,下意識的又問了一句:“慧覺師傅呢?”

“他前些日子就回去了。”張老頭兒很直接的回答到,對於我爸的另外一個問題卻暫時沒有回答。

“張師傅來了?”我媽這時也出來了,手上捧著那件襖子,卻陡然看見張老頭兒那身打扮,愣住了,連襖子都覺得不好意思送出手了。

張老頭兒卻不以為意,開口說到:“襖子給我的?”

“嗯。”我媽有些愣愣的。

“那就拿過來唄,你還不準備送了啊?”面對著我爸媽這樣吃驚的態度,張老頭兒倒是自在的多。

沒辦法,大早上就要吃肉喝酒的人恐怕唯獨張老頭兒這種怪人了,可我爸媽是絕對不會怠慢張老頭兒的,一番忙活下來,天色九,十點鐘的光景,就給張老頭兒弄了幾個菜。

張老頭兒提起筷子就開始吃,酒也是喝的‘哧溜’作響,那副樣子是吃得甚至香甜,就連我爸拉走我媽,他也不以為意。

在廚房裡,我爸跟個小孩子告狀似的,緊忙的跟我媽說到:“張師傅說他要走!”這時,我爸總算回過味兒來了,在他心裡其實已經不知不覺把張老頭兒當我家的守護神了,一聽他要走,我爸就覺得心裡沒底。

“啊?他是生我們的氣了?”我媽也沒了主意。

我爸咬牙沉思半晌,才說到:“張老頭兒孤身一人也確實可憐,我其實,一直都在想,不然把我們兒子過繼給他當乾兒子?山上陪陪他也不是不行的,我不想張師傅走,我想以後給他養老都成。”

“我看也行!”我媽對我爸這想法是萬般贊成的,接著她又補了一句:“可你看張師傅那樣子老嗎?怕是輪不到我們給他養老?”

兩人在廚房商量了一陣兒,回到堂屋,張老頭兒依舊在大吃大喝,時不時的還拿他那呢子大衣的袖子擦擦嘴,看得我媽心裡一陣抽搐,咋這麼糟蹋衣服啊?

趕緊的那了一張布帕子,讓他當做擦嘴用。

再喝了一杯酒,張老頭兒感慨到:“我這人一輩子就沒別的愛好,就在一個吃上了,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裡遊的算啥?樹上爬的只要好吃我也不錯過,這吃遍天下美食就是我這輩子最大的追求。”

我爸在旁邊應著,一邊感慨著張老頭兒的追求不俗,一邊琢磨著咋給張老頭兒開口,把他留住。

卻不想張老頭兒自己把杯子一放,卻說開了:“我是來給你們一家道別的,要走了,這一走就不知道回不回了,更不知道啥日子回來了。”

張老頭兒的話剛落音,我爸就激動了,立刻站起來就說到:“張師傅,你可是生我們家的氣了?你別走,我都和婆娘商量好了,三小子明天就過繼給你當乾兒子,上山陪你,跟著你學東西都是可以的,以後他敢不給你養老送終,你看我不打折他的腿!你可別走!”

張老頭兒望向我爸媽的眼神有些感動,他抓起酒瓶子就想給自己倒酒,我爸連忙搶過給張老頭兒倒上了,一直連飲了三杯,張老頭兒才停住。

他開口說到:“我和你家三小子的緣是師徒緣,不是父子緣,緣份這東西到了就是到了,除非改命,否則避不開,現在不能為師徒,不過是時候未到而已,也說不定是有緣無份,你說我和你們生啥氣?”

我爸媽連忙的應著,想來這話還是有道理的,就像周來弟遇見張老頭兒,然後牽著這根線讓張老頭兒來幫助了自家,接著又幫了他家,這就是一場緣分,扯也扯不開。

“我要走,那是每個人的命裡都有著一份責任,那不是你想不想的問題,而是你必須要做的問題,我不喜歡可我也逃避不了,所以我要走。我講究個順其自然,我和三小子以後會咋樣,就隨緣,是有緣有份,這輩子註定是師徒,還是有緣無份,空歡喜一場,我都等著。”

張老頭兒這番話說得太過模糊,我爸媽聽得是似是而非,但也聽懂了張老頭兒的意思,他要走這件事兒,是他們兩個留不住的。

道家講究自然,自然講究順應而為,那麼緣份二字當然就最被修道之人所看重,光是有緣,是不夠的,必須要有份,才能把事情落到實處,否則不過就是一道虛無之緣罷了,就如很多人生命中匆匆而過的人,有過交集,也最終只能消失在人海。

看破就不嘆無奈,有緣無份罷了。

張老頭兒說過這番話,就不再提這件事兒了,任我爸媽怎麼說,也不再應聲。

直到酒菜吃完,他才從兜裡掏出了一支鋼筆,一個小本子。

首先,他寫的是一串電話號碼,這在那個時候還是個新鮮東西,我爸開始拿著的時候,愣是沒搞清楚這串數字是咋一回事兒。

“這是電話號碼。”張老頭兒解釋到。

我爸立刻就想起了他去過的一次鄉上的辦公室,那次還是陪村裡的幹部去的,只因為那時那個村幹部是上面來的,剛到這裡,路不熟悉,隨便找個村民領路,就逮著了我爸。

在那裡,我爸就看見了一部黑色的電話,那就是我爸這輩子唯一一次看見電話這東西,在他眼裡可神秘了,說是上頭的命令基本都是透過這玩意兒傳達的。

“我送三小子虎爪,在一定程度上是逆天的行為,畢竟三小子這一輩子註定了命運多仄,有了虎爪,本該他遇上的,他承受的,他可能就不用承受了。但是,天道迴圈,報應不爽,報不在他身上,恐怕會連累你們家人。如果在往後的日子裡,你們家人要是遇上了什麼不可以決的問題,可以打這個電話,就說要找。”

這時,我爸才知道了張老頭兒的本名叫張國賢,可他還是一副為難的樣子:“我不會用電話啊,我這哪裡去找電話啊?”

“你這蠢蛋,這時候不精明了不是?你提些好酒好肉去找人幫幫,還怕用不了電話?別人也會教你咋用的!這都用我教?”張老頭兒指著我爸鼻子罵到,那副老痞子的形象又出來了,直罵的我爸唯唯諾諾,不敢應聲。

接下來,張老頭兒又在紙上寫了一個名字,遞給我爸,說到:“到時候找我的時候,就報這個名字,說你是這個人的爸爸,記得了?”

我爸開啟那張紙一看,勉強認得了前面那個字,和後面那個一字,就認不得了,畢竟我爸只有掃盲班的水平。

很簡單,一字誰認不得?前面那個是我爸的姓,他能認不得嗎?

“張師傅?這陳啥一是誰啊?我為啥是他爸?”我爸有時候也挺愣的。

“李道良!你咋就不能是他爸?你家三小子不是你生的?這是我給你兒子取的名字,你說你這人咋就傻成這樣?”張老頭兒氣得直翻白眼,一番解釋下來,一拍桌子提起他那蛇皮口袋就往外走去。

我爸媽想攔卻不敢攔,就這樣,在這個晚冬的上午,看著張老頭兒飄然而去,留下一個高幹似的身影,再也沒回過頭。

張老頭兒走了,我家的日子又恢復了平靜,山村的生活總是那麼泛善可陳,時光就這樣在柴米油鹽中過去,一轉眼已經是七年以後了。。

七年,在這匆匆流逝的時光洪流中,也許不算什麼,可是七年也足以改變很多事情,就如山村外面的世界已經慢慢趨於平靜,不復當年的瘋狂,就如我家,兩個姐姐已經長成了半大的小丫頭,而我也是小學二年級的學生了。

李道良,小名三娃兒。村裡最皮的娃娃,學習成績趕他兩個姐姐差得老遠,這就是村裡人對我的評價。

當然有時他們也會議論,這娃兒小時候身體弱的很,幸好遇到他爸有本事,弄了好些營養品給他吃,看現在長的跟個小牛犢子一樣。

是的,我從小學一年級起,就是班上長得最高的男娃娃,身體也很壯實,為啥說是長得最高的男娃娃呢?因為女娃娃的發育畢竟比男娃娃早一點兒,班上還有一個女娃娃比我高。

也因為如此,我就常常欺負人家,於是被別人的家長找上門來是常有的事情。

這年9月,剛開學沒多久的日子,暑氣兒還沒完全消去,下午四點一放學,好些男娃娃就相約要去河溝裡泡澡,不同於我們村的小河,那河溝是村裡人專門挖掘引水做灌溉之用的,最深的地方不過一米,在那裡面泡著沒啥危險。所以,家長老師是一概不管的。

以往這種事情我是最積極的,可是今天卻沒啥心情,別人叫我去我都一概推了,只因為今天我在學校犯了一個天大的錯誤,我不敢回家,在想要咋辦。

說起來事情也簡單,我今天上學出門前偷了一盒我老漢(爸)的洋火(火柴),帶去給同學顯擺,畢竟那個時候洋火在鄉下小娃娃當中也是一件稀罕的東西。

顯擺顯然收到了預期的效果,每個人都羨慕我能有一盒洋火,都圍在我身邊。直接上課的鈴聲被學校主任敲起來了,大家才不捨的散去。

我的性子本來就好動,又是人來瘋,上課了,別人平靜了,可我還在興奮中,一興奮就顯得課堂格外的無聊,原本我也不是那種能認真聽課的學生,於是,就趁著老師不注意劃火柴玩。

巧的是我前面坐的就是我最討厭的那個,個字比我高的女娃娃,盯著她的背影,看著她那兩條烏黑的大辮子,我也不知道我咋想的,劃然了的火柴,伸手就朝著別人的辮子燒去。

其實,我發誓我只是抱著惡作劇的心裡的,天曉得她的頭髮咋那麼好燒,洋火一捧就燒著了,教室裡頓時飄起一股子難聞的焦臭味兒,可她還渾然不覺的在認真聽課。

坐在她身後的我慌了,因為坐在我們周圍的學生已經忍不住嗤嗤笑了起來,要是引來正在寫黑板的老師的注意我就徹底完蛋了。

我一開始使勁的吹,想把火吹滅,可是它燃燒的很快樂,我一急,乾脆往那個女娃娃頭髮上吐口水,但顯然我比起水籠頭(自來水管)差遠了,根本無濟於事。

周圍的學生娃娃開始鬨堂大笑,被燒的頭頂冒煙的女娃娃還渾然不覺,但這樣的動靜已經足以引起老師的注意了,那個年輕的女老師一轉身,就看見了頭頂冒煙,跟‘修仙’似的學生,再仔細一看,就忍不住尖叫了一聲。

接著,她抓起放在講桌上的書本就衝了下來,連解釋都來不及,就狠狠的朝著那女娃娃的頭上使勁的拍去,那女娃娃被老師的舉動嚇得一愣,差點就哭了出來。

但在後來,也不知道誰喊了一句:“孟春燕,你的頭髮燒起了。”她才曉得發生了啥事兒,頓時大哭了起來。

“來幫忙,另外幾個同學去打水。”年輕女老師的聲音因為生氣變得尖銳起來,她這一吼,大家才反應過來,坐的進的同學拿起書七手八腳的就朝孟春燕的腦袋上拍去,另外好些個同學藉著打水之名,跑出了教室。

總之,好好的課堂被我在一分鐘之內弄得一團糟。

其實,火也不大,這麼七手八腳一拍早滅了,可這時打水的同學一回來,也不看啥情況,不管三七二十一的‘譁’一聲,當頭就給孟春燕澆了下來……

一直處在崩潰情緒中的孟春燕終於也被這一澆,由大哭變成了嚎哭,這下把隔壁班的也惹來看熱鬧了。

最後,一根辮子已經被燒的只剩半截,全身不堪的孟春燕被老師安排幾個女同學送回家了。當然,在這之前,老師已經審問出來了這件事情的罪魁禍首就是我。

於是,我被罰站了一上午,午休的時候除了吃飯,都還必須得站著,對的,別人不回家的同學趴桌子上睡覺,我就在教室最後站著。

另外,老師宣佈了,明天我必須帶著家長來學校,因為我實在太不像話了!我呢,其實才不怕罰站啥的,怕得就是請家長來學校來。

我那時候深深的討厭我爸,對我兩個姐姐是輕言細語的,對我常常就是一頓老拳伺候,惹了這事兒,我可以預見這遠遠不止是我爸給我一頓老拳就算了,搞不好是我媽也要加入的‘混合雙打’。

我憂慮,但是也還帶有那麼一絲歡喜,因為我讀的是鄉場上的小學,這離我家遠,光上學就要走足足一個半小時左右,所以,我爸媽就算知道了,下午也不可能來學校,頂多是等我回去,這就意味著我還有一下午的時間可以想辦法,連老師也說的是明天把家長帶來!

就這樣,我一個上午加一個中午都在想辦法,可是,下午的時候,孟春燕的到來卻讓我絕望了。

我是一個問題學生,而人家孟春燕是一個好學生,天大的事情都擋不住別人對學習的熱情,今天就是一個最好的證明,上午才如此狼狽的被送了回去,下午人家剪了個男式頭,又雄赳赳的‘殺’回了教室。

“李道良,我給你講,我已經告給你媽老漢聽了,你老漢說了,你回去絕對要好生收拾你,你就等著嘛。”孟春燕一來教室,就給了我一個下馬威。

話說這鄉場上的小學,好幾個村的學生,我和你孟春燕好歹是一個村的,你就這樣整我?

我臉上不屑的瞟了孟春燕一眼,心裡卻糾結成了‘麻花’,想起我爸那力道十足的老拳,再輔以我媽的‘鐵掌’,那無奈的滋味兒讓我腿肚子都在打顫兒。

下午我可以坐著上課了,可是我不感動於這待遇,我把頭皮都快抓破了,也沒想到一個良好的,可行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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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您說,他們叫我去河溝泡澡我能有心情嗎?我第一次覺得學校那麼可愛,我不想離開它,我就想在學校呆到老死。

“三娃兒,你真的不去?”說話的是蘇有福,我小時候最鐵的哥們,因為好吃,所以是那個年代難得一見的胖娃兒,外號叫‘三胖’(HB的一種小吃,做法是把半肥半瘦的肉裹上調製好的麵粉,放油鍋裡炸酥,炸脆就行了,在HB農村尤其盛行)。

“去個屁,你又不是不曉得我爸打起我來有好心黑,想起來就心煩。”三胖是我可以‘推心置腹’的哥們,我不介意把煩惱跟他分享。

“那就更要去了,反正你不想回家,乾脆耍高興了再回去,就像我老漢打我的時候,我一般都給他講,你等我吃飽了再打。三娃兒,你當真怕的連耍都不敢去耍了啊?”三胖沒心沒肺的,也只有他小小年紀的時候,才想的出吃飽了再打這種說法,這句話當時在我們村是流傳了很久的‘笑話’。

我這人最怕激,最怕別人說我沒膽,更怕別人說我因為沒膽,成不了‘戰鬥英雄’,再說了,三胖說的也有道理,反正都要遭打,反正也不想回去,為啥子不去耍?

一想這裡,我‘豪氣頓生’,把書亂七八糟的收進我的黃挎包,說了一句:“怕死不當G黨,靠!還等著我成為他光榮的戰鬥英雄,走,三胖,泡澡去。”

在河溝裡面泡澡是件快樂的事情,十幾個男娃娃脫的光溜溜的跳下去,一瘋玩起來就什麼都忘了,連時間過得飛快這件事兒也忘了。

也不知道在河溝裡瘋玩了多久,漸漸的,就有人要回家了,隨著人越來越少,我開始心慌了,最後這河溝裡就剩下了我和三胖兩個人。

三胖在水裡泡著,唇色已有些發白,這日子雖然暑氣沒退,可下涼也下得快,此時天色已經擦黑,太陽都快落下去了,水裡自然是冷了。

“三娃兒,我受不了,好冷哦,我肚子也餓了,我想回去吃飯了。”三胖可憐兮兮的望著我,有些猶豫的說到。雖然只是小娃兒,三胖還是頗講義氣,不忍心丟下我一個人。

“上去再說。”我也冷的受不了了,估計那嘴唇的顏色和三胖有得一拼。

上了岸,我們兩個抖抖索索的穿好衣服,感覺才稍微好了一點兒,而這時太陽也已經落山了。

“三娃兒,不然我們回家了嘛,你也不可能一直不回家啊。”三胖餓不得,此時鄉場上的人家已經飄起了嫋嫋炊煙,那飯菜的香味在這空曠的田地裡能傳出很遠,三胖一聞這味兒就受不了了。

三胖這麼一說,我也很想回家了,再說我也餓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