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大連周水子國際機場。
沈悅拖著一個大大的行李包,早早到了。錢巍還誇她:“哎呀,小悅不簡單吶。上班是頭一個來。旅遊也是第一個到。”
得了,昨晚根本沒睡好。她打了個長哈欠:“笨鳥先飛早入林嘛。”
接著是李沁到了。然後光頭強他們也陸陸續續到了。眾人等了一會兒飛機。隔壁的瀚海團也過來匯合。李沁忽然大呼小叫起來:“阿悅你看那個,就是那個穿黑色風衣的,隔壁瀚海的徐樺徐科長!身高一米九!長得帥吧?!”
她循著目光望過去——只看到一個高挑的背影。嗯,看背影能出帥不帥?!
上了飛機。一排三個座位。左邊,是董事長錢巍的美人秘書林曉曉。這是個文靜的妹子。右邊,李沁大呼小叫。中間,她全程睡覺。
到了中午的時候,飛機安全抵達麗江古城的三義國際機場。
四月的麗江古城。人道是風花雪月。其實這裡沒有雪,只有風,花,和烏雲後的月。
有人說,旅遊就是從自己活膩了的地方,去別人活膩了的地方,瞎折騰。
這話不假。前幾天,他們住在這城裡頭,還覺得有趣好玩。大水車,四方街,金沙江。納西人。碰見什麼,都要大呼小叫一陣子。但是到了第五天,又覺得看膩了。李沁改去勾搭那個叫做徐樺的帥哥,光頭強則是泡上了客棧的美人老闆娘。錢巍則是帶著林曉曉,去看看當地的翡翠市場。只有她,沒什麼創意,去了博物館。
四處看看,基本是滇文化的藏品。和中原地區的風格不同。倒也新鮮。
浮光掠影走馬觀花,經過了一件件古董。給人的感受也不一樣。有的乾淨清澈,有的寶相莊嚴。還有的,陰氣陣陣。
假如古董會開口說話,這裡就是個菜市場。她想。
然而古董不會開口說話。她只能憑藉天眼,稍微看出點秘密:這一件。肯定是水裡撈出來的。那一件,肯定是沙子裡面挖出來的。
還有這個,那個。肯定是被大火焚燒過的。
走到鎮館之寶“西漢騎士四牛銅貯貝器”前時。這感受就更加與眾不同了。稍稍開啟天眼,她就看到了一幅很可怕的畫面——
數萬名男性.奴隸。赤身裸.體。他們的身材瘦小。皮膚是古銅色的。手被縛在身後。仰面朝天。身處一個五米多高的大坑之中。
然後,指揮官一聲令下。上面的軍隊開始填土。這些男奴隸通通被活埋。臨死之前,還發出一聲聲悽慘的吶喊:“啊!——”
震天的嚎哭,卑微的奴隸。還有那憤怒的亡靈……
“咳咳。”
她咳嗽了幾聲。“林小姐,”背後忽然傳來一聲。她嚇了一跳。回頭看,卻是一個長得很帥的男人。身形挺拔,穿黑色夾克。外國人似的鼻子,略方的臉部輪廓。高個子,大長腿。對了。這不是那個……李沁天天嘮叨的徐樺。
她很有禮貌:“徐先生,真巧啊。”
“林小姐也喜歡來博物館?”
“來這裡的機會不多。想著博物館應該很有趣。”她應付。
“聽說林小姐是今年華北的鑑定師考核狀元?”徐樺也走到了鎮館之寶前:“那請教一下林小姐,你是怎麼看這一件國寶的?”
呵,同行相輕麼?她可不願意被人看扁了:“這件國寶是一件青銅貯貝器。貯貝器是兩千年前,雲南昆明滇池古王國——滇國的器物。用來儲存貝殼的。這件貯貝器的器蓋上,採用了分鑄再焊接的技法,裝飾了許多立體雕像。”
徐樺點了點頭,卻是問:“這和我們中原地區的青銅器,有什麼區別?”
“工藝採用的是雲南斑銅加工工藝。雖然說,古滇國的青銅鑄造法,也是從中原地區移植過去的。但是紋飾上,採用了簡化的處理手段。加之斑銅器本身的桃紅色調和閃耀斑花,使得這一件斑銅器,呈現出一種暖色調。”
徐樺的眼睛亮了亮,卻是頷首微笑:“受教了。”
她沒理他。繼續看這一件青銅器,卻是覺得陰森得可怕。
這是一件陪葬品。古滇國的國王,每次下葬,需要萬人活殉。而貝殼,是吸取陰氣的東西(每逢月圓,老貝都會開殼吸取月精。)所以在地底下的千年中,這一件貯貝器已經吸收了不少殉葬奴隸的陰氣。真的是十分凶煞的東西。
還好,現在它不屬於任何人。遠遠觀看就成了。
離開了博物館,沈悅買了點日用品。就回到了上清客棧。
在麗江古城,有許許多多這樣的客棧。自帶花園,水榭,環境清幽。硬體設施也不錯。的確是十分宜居的地方。而上清客棧,算是一家主題客棧。搞的是道家文化。因為道家“一氣化三清”。““其三清境者,玉清,上清,太清是也。”
但店裡那些鬼畫符的東西,她沒什麼興趣。只是衝了袋速溶咖啡。開啟膝上型電腦。看看公司的留言薄有什麼新動向。
承天公司能做大,有個優點是充分利用了網路。他們幾個鑑定師,都有專門的Q.Q號公佈在主頁上。顧客可以線上諮詢。服務滿意了,再下單。
瀏覽完了。全是一致的好評。沈悅笑。然後滴滴答答。工作的企鵝號響了起來。有個叫“談笑喜相逢”的要加她好友。她就隨手加了。發過去一條承天的服務廣告。然後去看別的。等了一會兒,那“談笑喜相逢”才回覆了:“嗨。”
她打字——“嗨,請問有什麼事嗎?”
第一句話居然是:“你覺得我這個網名怎麼樣?”
不怎麼樣。問這種無聊問題的,有點兒像是沒事找事的小混混。她隨便應付:“取自古詩《至樟樹店寄徐安道》。先生應該是個文化人。”
“才女啊!”那人又打了一句:“我的名字中有個樟字。”
她管他叫什麼名字呢!
“小姐,我看了你們公司的章程簡介,很有興趣。能聊一聊嗎?”
“能。”
但是平常人問的都是“你們公司的經營怎麼樣?”“鑑定師的資格怎麼樣?”結果這“談笑喜相逢。”問的卻是:“你在公司裡,做得開心嗎?”
她有點懵,回覆:“開心啊。”
“工作單位離家遠不遠?平常是一個人住嗎?”
這太奇怪了啊!這人誰啊?!沈悅想了會兒。看聊天人地址是北京。心道應該是想多了。就隨便應付著。還好,這人不問奇怪的問題了。轉而問她為什麼企鵝號顯示地是麗江古城。她就隨口答道:過來麗江旅遊。公司組織的。
“那旅途愉快,注意安全。”下線。
沈悅繼續懵——今兒遇到一個聖父了?!有這樣的顧客嗎?!平常也不是沒遇到騷擾的人。但那些企鵝號開口就是“我想幹你。”“妹妹,晚上開房嗎?”“你還是處女嗎?需不需要哥哥幫忙破一破。”這樣很黃很暴力的留言。
她把他們通通直接拉黑名單。但是這個談笑喜相逢,隨他去吧!
到了晚上,客棧老闆娘喊他們去搓麻將。李沁和光頭強都是麻將發燒友。就去挫了。三缺一。再把她拉上,四個人大戰三百回合。老闆娘還嚷嚷:“不帶搭,只許吃和碰。槓一下,十塊錢。暗槓二十塊錢。自摸五十,出眾一家三十……”
“成,就按照你們這裡的規矩。”光頭強已經躍躍欲試。
這時候,客棧外面有人喊了:“老闆!住店!”老闆娘笑罵道:“這麼晚了,夜遊神來了。”說著,就放下了麻將去接待客人。
沈悅也去倒一杯茶,準備晚上熬夜打麻將。卻看在登記住宿的客人,是個高個子的男人。穿著黑色的衝鋒衣,戴著鴨舌帽。墨鏡把眼睛擋得結結實實的。旁邊腳下,拖著一個黑乎乎的行李箱。上面有一把生鏽的安全鎖。
去水房要走過櫃檯,經過那揹包。但剛剛走到被抱歉。她覺得有點不對勁。小腿肚子忍不住哆嗦起來。怎麼陰森森的?!
於是拐到走廊處,悄悄開啟天眼——
揹包裡面,裹著一團烏泱泱的凶氣。和早上看到的那一尊青銅貯貝器的氣息很相似。有死人,殉葬,土腥味。該是什麼隨葬品沒錯。
她吃了一驚。又看這小夥子拿過鑰匙,上了樓。老闆娘才笑著走過來了:“大妹子,來我們繼續打麻將。別管這些個夜遊神!”
麻將搓了三個小時。她打得心不在焉,但架不住運氣好。起手就順子,對子,槓上開花一排排。結果,成了今晚的大贏家。當然了,打牌圖的是個開心。她把贏的錢出去買了一圈水果。大家分了吃了。然後都各回各房,睡覺。
但是沾上床,她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不安。用手機上當地的新聞網。頭條就是——
“漢代滇國遺址遭到盜挖。現場損失慘重。”
發生的時間,是三天前。
心裡咯噔一下。卻是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剛才住進來的小夥子。就算不是盜墓者。也是個走私文物的黑貨商人。雖然是萍水相逢,但她打從心底厭惡一切盜墓者。爺爺就跟他說過:那些人發的是死人的財。壞的是國家的文物。
對了,這年頭不是流行匿名舉報嘛!
她打起精神來了——明天一早,就去匿名舉報好了。於是安心睡覺了。
但是一大早起來。“嘭嘭嘭!”敲門聲如擂鼓。直接把熬夜的瞌睡蟲全部趕跑了。
沈悅穿著睡衣揉眼睛:“誰啊!大早上的趕著投胎啊?!”
“我們是麗江的警察,昨晚這間客棧發生了人命案。請您配合一下檢查。”
沈悅一下子全醒了:警察?!人命案?!搞沒搞錯?!她立即下了床。只見老闆娘哭的是梨花帶雨。幾個小片警跟在她身後。
“天殺的,我個做正經生意的。想不到會遇到這種事啊!”老闆娘哀嚎。
沈悅扶住她:“怎麼了?誰死了啊?”
“住在二樓的一個小夥子,叫做孟啟凡。是從珠江過來旅遊的。”民警說道:“今早,我們收到報案。到達現場時,發現他已經身亡。”
沈悅也懵了:二樓,就是昨晚很遲住進來的那個人?安慰好了老闆娘。又講了昨晚的日程。老闆娘也證明了她的不在場證據。警察就走了。她則小心地下到二樓去。只見李沁和錢巍都在。而離202房間五米遠。拉起一道鮮紅的警戒線。
裡面,幾個警察在整理受害者的遺物,還有幾個在拍照。臥室的地板上都是血。還用粉筆畫了一個人倒下去的形狀。
旁邊,林曉曉踮著腳尖往裡面看。錢巍站在她旁邊。而李沁小聲道:“阿悅,剛才我看到了屍體。是被一刀割喉死亡的。”
錢巍抽了一支煙。卻想的是生意:“完了,這下大家都走不了了。昨晚,就我們和隔壁單位的旅行團住在這間客棧。晦氣!”
沈悅則是盯住這孟啟凡的黑色行李箱。不一會兒,警方也搜到了這個行李箱。開啟一看,裡面都是衣服,身份證,卡,還有幾百元的現金。碼的是整整齊齊。民警再認認真真地把東西一樣一樣地拿出來,用透明帶裝好,細心地標好序號。
直到拿完最後一樣東西。一個刑警開了口:“死者的物品沒有被翻過。而且錢財都不少。應該不是謀財害命。”
不,昨天那件有凶氣的古董失蹤了。這就是謀財害命。沈悅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