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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月明花滿枝(上)

當年,先帝本想將南涼州封給顧風,卻遭到天下世家的一致反對。最終,這份莫大的“殊榮”退而求其次地落在了,既有士族血脈,又有庶族血脈的江歡頭上。

郡主之位,不過虛名,她的外祖父顧風將軍才是南涼州真正的王。裂土封疆的名頭,實則是皇權拉攏庶族與士族抗衡的工具罷了。這下,所有人都滿意了……

倒黴的只有江歡一個人。

江歡快馬加鞭,一騎絕塵而去,匆匆趕到的中軍連飛塵都沒能趕上,“何人如此大膽,敢在御道縱馬?”

散落在城中各處的巡防衛士慌亂地執鉞奔走阻攔,喜氣洋洋的氛圍驟然被驚慌渲染。

然而,還未等金甲衛士走近,便被她一聲訓斥阻停:“放肆,吾乃弋陽郡主江歡,還不速速退下!”

女郎刻意用內力將聲音如漣漪般層層傳蕩開。

“弋陽郡主”四個字,簡直如雷貫耳。

人群中的各大世家皇族,聽見她的聲音,面上或多或少都浮現出幾分古怪。

更有人,甚至直接帶上痛苦面具,“她怎麼回來了?”

江歡一番肆意張狂的御街行,成功驚起無數鷗鷺,只是不知今夜到底有多少人將輾轉難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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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當其衝的便是太陵江氏,他們第一時間就收到了訊息。

“啪!”瓷器砸在地上發出刺耳的聲音,“她入城了?”

家將江弘如實回稟,卻是對著另一個方向:“六娘子縱馬御街行,如今還在秦淮河上泛舟看燈,已然驚動了整個都城。眼下各大世家皆已收到她歸來的訊息,恐怕很難輕易對她下手了。”

江清一臉憤怒,模樣隱隱有幾分癲狂之色,“你們那麼多人,為何沒能在城外殺死她,廢物,都是廢物……”

隨即,又是“噼裡啪啦”的一番摔砸……

宗主江亮端坐高位,他固然惱恨,但還算鎮定,“二郎,你冷靜些!”

“我沒法冷靜,她一回來,我的噩夢便會重現,屆時整個都城都會記起我是如何被逼無奈與賤民成婚,如何被逼無奈與庶族生下子嗣……”

“對了,阿兄,還有你,別以為你就可以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了,江攘塵死了,她是怎麼死的,你最清楚。江歡十年不曾入京,偏偏江攘塵一死,她就拼死拼活地趕回都城,不是復仇還能是為了什麼?”

“哈哈哈,阿兄,江歡就是條不知禮義廉恥的瘋狗,她是不會放過你的。”

江亮面色白了又青,怒道:“蠢貨,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整日裡只顧念著你那點顏面,你就不能為整個江氏想想?”

殊不知,這話直接戳到了江清的傷疤處,他暴跳如雷,“我沒為江氏想?我怎麼沒為江氏想,我若不是為了江氏,當年又怎麼會娶那賤婦入門,還生下江歡這個天煞孤星來克我。”

江亮自知失言,但他心中別有顧慮,並不願與這個不爭氣的弟弟爭辯那些毫無意義的前塵往事。

他“嚯”地起身,“來人,將二郎君關入家廟,讓他對著祖宗牌位好好學學江氏家規,等他什麼時候不再胡言亂語了,什麼時候再放他出來。”

話音一落,便有幾個江氏部曲上前,一左一右,動作熟練地將淒厲哭喊的江清堵了嘴拖出去。

家將江弘側身避開,轉而面不改色地依舊垂首恭立於側。

在他們心中,與癲狂無狀的江二郎比起來,江亮這個宗主英明神武何止千百倍,是整個太陵江氏的主心骨。

“阿塬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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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弘恭敬地答:“稟宗主,江都尉尚在白河郡。”

江亮嘆息:“我早該想到的,江歡此人多智近妖,阿塬又豈是她的對手?傳令召他速歸,我另有要事吩咐。”

隔了一會,他冷聲說:“另則,傳令亂葬崗,今夜不論是誰,擅闖者格殺勿論。”頓了頓,他又補充道:“即便殺不了江歡,砍她一條胳膊,我也必定重重有賞。”

“是。”江弘領命而去。

江亮負手站立。

風吹起他身後沉甸甸的幃幔,隱約可見一條不見盡頭的長廊。

太陵江氏如同這座古舊的宅邸,歷經了百年的盛衰榮辱風風雨雨才走到如今,斷斷不能毀在江歡這條瘋狗的手上。

沒過多久,押送江清的部曲行色匆匆地去而復返,同行的還有面容驚駭的江弘。

“宗主大事不好了,家廟起火了……”

“什麼?”江亮一怔,他沒怎麼聽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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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下一刻,不用江弘複述,他便親眼見證了此言何意。

只見數之不盡的火樹銀花在他頭頂上空炸開,隕星一般的流火直直墜入江氏祖宅中。

古舊的腐木根本經不起火苗的撩撥,很快便四處灼燒起來。

-

秦淮河畔,百舸爭流,爭奇鬥豔。

就在方才,剛回都城的弋陽郡主在眾目睽睽之下,一擲千金,包下了其中最豪華富麗的一艘畫舫。

畫舫上,年輕俊美的伶人跪坐在船尾,彈奏著一曲曲清麗婉轉的神絃歌:

“白石郎,臨江居。前導江伯後從魚。積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豔獨絕,世無其二。

……

開門白水,側近橋樑。小姑所居,獨處無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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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咽簫聲響起,歌女多情的聲音,如痴如訴地吟唱著人神苦戀而不得的曲折深情。

歌裡的清溪神女到最後也沒有找到對她情根深種的檀郎。江歡四仰八叉地躺在甲板上,仰面望向疏冷星海中的蒼涼月色,盛滿美酒的酒觴緩緩靠近她薄紅的唇。

其實神女孤身一人也挺好,她哪裡曉得人心思變,世道素來涼薄……

寧可相信永恆的利益糾葛,也絕不能信什麼深情不負、忠貞不渝的鬼話。女郎諷笑一聲,餘光一掃,瞥見端端正正坐在桉前的謝珩。

謝珩身為謝氏教養出來的芝蘭玉樹,將儀態刻進了骨子裡,即便在幻境,也是一顰一笑盡態極妍,即便只是簡單坐著,也可入詩入畫。

“坐那麼遠做什麼,你……過來,”江歡十分看不慣一般,直起身來一把抓住男子整齊乾淨的衣襟,用力往身前一拉,“說好帶你看不一樣的煙火,好戲才剛剛開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