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如今，阿兄出現在了這裡，不用想都知道，是謝珩將他救出來的。
“阿兄，謝珩呢？他怎麼沒來……”江歡緊緊抓住蕭純的手，顫聲問道。
蕭純一頭霧水，他將傘往江歡頭頂傾了傾，不解地道：“謝珩？可是謝家那位小公子？他如何會出現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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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歡一愣，緩緩鬆開蕭純的手，問：“不是謝珩？那阿兄是怎麼從宗正寺出來的？”
蕭純正色道：“是盛戎帶人劫了牢。瑤瑤，如今他們正在亂葬崗外等候，我們帶著母后的遺體離開這裡吧，永遠都不要再回來了……”
……
“不，”江歡搖頭，捏緊了手中的半片衣角，“我還不能走。”
這個幻境裡有兩個謝珩，一個是原本的謝珩，一個是被她拉進幻境的謝珩。一旦兩個謝珩見面，或者靠近，其中一個會被另一個吞噬，直到消失……
正在消失的是哪個“謝珩”，結果顯而易見。在幻境中消失，現實中會不會一起死去，江歡也不知道。
她不敢再耽擱下去，深深看了蕭純一眼，抱歉地道：“阿兄對不起，我不能跟你們走，謝珩就要消失了，我得回去救他！”說著，翻身上馬，揚長而去。
“瑤瑤——”
身後的聲音越來越遠，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個悲傷的聲音——
“江歡，我們離開這裡，忘記都城的一切，你不做弋陽郡主，我也不做謝家兒郎，我們什麼也不管了，我們去山野間，去過平凡的日子好不好……”
……
“到底要我怎麼做，你才能相信，我是愛你的。不，這麼多年，你明明什麼都知道，卻還是對我視而不見，可我連心都給你了，你不記得了嗎？”
……
江歡死死抓著韁繩，策馬往建康宮的方向趕去。她真的要被謝珩蠢死了，這明明只是幻境而已呀，他為什麼要這麼認真。
他難道真的非要自己死在幻境中，才肯罷休嗎？
江歡到現在都還不是很理解，謝珩所說的“愛”到底是一種怎樣神奇的東西，竟有如此大的魔力，再冷靜，再聰慧的人，在它面前，都會變得愚蠢，變得猶豫，變得喪失理智……
三輩子加起來，足有近百年光陰。
她定過親，也嫁過人。鳳冠霞披，十里紅妝，於她而言，不過是過眼雲煙，交易籌碼。在絕對的權力面前，不值一提，隨時可作犧牲。她也曾嘲笑過別人的所謂“深情”，甚至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將其隨意玩弄於鼓掌之間。
她本不應該，如此不理智地選擇回去救謝珩。那個笨蛋，就讓他笨死在幻境中算了，帶著他所謂的“愛情”。
江歡覺得，她一定是被謝珩傳染了，腦子都變得不是很靈光了……
……
-
沉沉的陰霾下，滾滾濃煙包圍了整座建康宮。即便天空中，仍然飄著雨絲，卻依然無法熄滅太極殿上的熊熊烈火。
一襲白衣染血的男子，抹了把嘴邊淌下的血跡，抬頭掃了眼天色。
這個時辰，想必蕭純已經接到了江歡。然後帶著她離開都城，遠離權勢爭端，徹底擺脫做權力犧牲品的宿命。
至少幻境中的這一輩子，她能就此幸福自由地過一世。做她瀟灑磊落的江湖俠客，不用面對那些骯髒的，血腥的，殘酷的，殺戮……
沒準還能就此解開心結，回到現實。
謝珩想著，扔掉手中噼砍地卷了刃的長劍，順手撿起地上死了的驃騎將軍腰間的佩劍，再次加入戰鬥。
護軍中衛江西塬，護著一眾江氏官員四處躲藏，眼睜睜看著，眼前這個渾身染血，卻看不清面容的男人，一個接著一個地殺光了文氏之人。
眼看就要朝他們走過來，江西塬驚恐地死死盯著謝珩，“你到底是誰？安敢如此大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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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珩皺了皺眉，他早就發現了，離幻境中的“謝珩”越近，他的存在感就越弱，比方說現在，他就算活生生地站在所有人面前，他們依然看不清他的臉。
男人不言，手中的劍，瞬間刺穿江西塬的身軀。
“你……”江西塬口吐鮮血倒地。
江西塬死後，謝珩又將目光轉移至他身後的江宗主等人身上。
……
很快，太極殿中的臣子便被殺得寥寥無幾了。
謝珩緩步走向縮在龍椅後面的皇帝，比起那些，只會問“你是何人，為何如此”的官員，他還算聰明，一眼就看出謝珩只殺參與謀劃太子巫蠱謀逆桉的官員。
……
皇帝哆哆嗦嗦地出來，哭訴道：“朕知道太子一定是無辜的，是被嫁禍的。但朕是真的沒有辦法。對不起，都是朕的錯，是朕無用，護不住皇后和太子。”
“是嗎？……”謝珩嗤笑一聲，若是之前兩世，謝珩或許還會相信皇帝。相信他是因為軟弱不堪，為世家操控矇騙，不得已而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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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今生，他親眼見過皇帝與欺霜閣勾結的行徑，謝珩怎麼也無法相信江皇后之死會與他無關。之前收斂皇后屍骨的時候，他就刻意留意了一下。
結果，不僅在屍骨上發現了桃花醉的痕跡，還在屍體脖頸的勒痕處，看到一根嵌入肉中的金色絲線。
與皇帝龍袍上懸掛的絲絛，一模一樣。
他有什麼錯呢，他也是可憐人啊，世家的重重威逼讓他沒有辦法。他唯一的過錯就是把自己的痛苦施加在另一個同樣可憐但比他弱勢的人身上。
為了討好江、文二氏，他親手勒死了髮妻，拿著偽造的認罪詔書，囚禁了他的兒子，殺死了東宮的所有官員，太子妃，還有皇孫……
這樣的人，明明更可惡，他不配為君。
謝珩沉默良久，高高舉起了手中的劍。
下一刻，他的動作頓住，一把青鋒，先他一步，貫穿了謝珩的胸口。謝珩不敢置信地回頭，看見一張熟悉的臉，那是二十九歲的他自己。
“亂臣賊子，受死吧！”幻境中的“謝珩”冷冷說著，手中鋒利的長劍又往前送了幾分。他是文官，手中只有拿筆桿子的力氣，然而滿殿官員，只有他才能真的傷到謝珩，真的，殺死他……
沒想到，殺死他的人，會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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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珩苦笑一聲，漸漸透明的臉龐，迅速攀上琉璃破碎般的裂紋。
正在這時，太極殿外，彷佛傳來江歡的聲音——
“謝珩——”
“不可以。”
……
謝珩無力地倒地，隔著熊熊烈火，他彷佛看見了，舊年白衣女郎，向他奔來……
江歡匆匆趕至，看到的確實謝珩頹然倒地的一幕。
不可以……
謝珩怎麼可以死呢……
江歡一路輕功，飛掠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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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光出鞘，看都不看，便將一路上所有阻礙她的人統統斬殺乾淨。
“謝珩”哆哆嗦嗦地握起對他來說過分沉重的劍，劍尖指向江歡。
江歡一看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這個她幻想出來的“謝珩”殺了真的“謝珩”。女郎一臉冷肅，死死盯著假謝珩，“你敢殺他……”
假謝珩義正詞嚴地冷聲道：“亂臣賊子，我殺他，乃是天經地義！”
“天經地義？你好大的膽子！”女郎一聲厲喝，幾乎是瞬間，流光劍脫手飛出，狠狠刺向假謝珩，強悍的力道帶著他，一起釘死在牆上。
假謝珩很快斷氣。
-
江歡扶起地上的謝珩，去看他的傷口。
不是致命傷，但因為是幻境裡的謝珩，排斥他的存在，又親手傷了他。謝珩的整個人都變得像琉璃一樣透明，從傷口開始碎裂。
江歡的動作，不知不覺，變得小心翼翼，就怕她一動，謝珩就會碎得更徹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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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卻還在不知死活地說著話：“為什麼……又要回來，我不是……叫蕭純，帶你走得遠遠的嗎？”
說得還是這種沒有任何意義的廢話。
江歡被他氣笑了，“你苟延殘喘，就想跟我說這些？話本子裡的生離死別，不是都問什麼‘到底有沒有愛過’這種問題嗎？”
謝珩默了默，“你也會看話本，你不是一向不屑這些風月小說的嗎？”
江歡：“……之前怕清談會太過無聊，找楚師兄借過幾本……”她總不能說，是她想要瞭解什麼是情愛，特意在東寧郡街市上買回來的吧……
謝珩：“可是楚師兄不是只看志怪雜書的嗎？”
江歡：“……你一定要在這種時候，跟我爭論這些嗎？你還沒問我到底愛不愛你呢……”
謝珩無奈嘆息，費力地抬起幾乎消失的手，拭去江歡臉上大顆大顆滑下的眼淚，輕聲說：“問不問已經不重要了，江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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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她從未說過，但他已經很確定了……
“你是愛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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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音才落，遍體裂紋的男人瞬間“嘩啦”一聲碎裂。
江歡懷中一空，無數流光從她懷中飛出。江歡踉蹌起身，追著那陣光芒，奔跑而去，直到點點星芒漸漸消失在空氣中……
女郎按住自己痛得彷佛被人扎得千瘡百孔的心口，輕聲道：“胡說八道，我才不愛你……”
語氣澹然，心卻越來越疼，越來越疼……
她覺得心肺就像是被大山碾壓過一般，痛得幾乎喘不上來氣，江歡緊皺著眉，兩隻手撐在膝上，吐出一大口血。她狠狠抹去血跡，固執地堅持道：“我不愛你。”
一邊搖頭，一邊靜靜地往回走。然而前面是遍地屍骨的建康宮。江歡頓住腳步，一下子不知道該往哪裡去。幾乎是瞬間，她的兩隻靈動清澈的眼眸被濃墨一般的黑霧縈繞……
“我不愛你。”
“我不愛你。”
……
她每說一句，身上的黑霧就增長一點，直到整個人被黑霧包裹住。
最後，黑霧多到蔓延開來。所經之處，寸草不生，所有生命都被這股兇殘暴虐的黑色力量所吞噬，宮女、太監、衛士一個個倒下。
連死去的魂魄都不放過，亡魂們在琉璃瓦間四處逃竄。淒厲的叫喊頓時充斥在這座滿是怨念的宮殿。
忽然粗壯的閃電從九霄雲外而打來，直直地噼到黑煙上，黑煙發出被灼燒的“滋滋”聲。九九八十一道閃電後，黑煙破碎不堪。
-
這時一道聲音冷冷地傳來——
“不過就是死了個男人而已，你就這般要死要活的，實在是令人失望透頂……”
黑霧退去，露出女郎原本素白的臉龐，江歡咬牙切齒地喊出對方的名字——
“寒霜！”
周圍幻境已大變模樣，不再是血流成河的建康宮，而是在一片空朦的雲海間，腳下是萬丈深淵。
一道鮮紅色的身影漸漸送雲靄間走來。
江歡冷冷道：“這一切都是你在搞鬼？”疑問句，但她心裡已經確定如此了。
寒霜漸漸露出他的樣子，卻是用的蕭純的臉。
他利用蠱蛇體內的劇毒，讓自己與江歡一同入幻境，目的是為了找到江歡的弱點，將她煉成為自己所用的蠱人。
幻境裡，他給自己挑的，就是蕭純這個身份。
“這個幻境原本只是為了你我而設定的。謝珩的出現，是個意外，他是被你拉進幻境的，如今看來，倒是出人意料的驚喜啊。”
“江歡，他就是你的弱點……”
江歡眼神銳利而冰冷，恨不得將寒霜千刀萬剮，“你閉嘴！不許你用我阿兄的臉說話！”
寒霜笑了一聲，伸手在臉上一抹，露出他原本的樣子，膚色白得幾乎看不到一絲血色，五官深刻，稜角分明，眼尾微微上挑，嘴角永遠帶著玩世不恭的笑意，表情十分邪氣。
“原以為你會是世上唯一一個有資格與我並肩而立的人，沒想到，你也不過如此……”寒霜輕蔑一笑，“到底是女人，就是喜歡感情用事，再聰慧的腦子，再高強的武功，也還是會被感情矇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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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歡面色陰沉，整個人被黑霧包圍，她飛身向寒霜打去，“我要讓你陪葬！”
紅衣男子側身避開，繼續道：“不過這樣也好，雖然你沒有資格與我並肩同行，但你這身手，你這身份，卻可以助我天元國，攻下這南朝……”
“你痴心妄想！”女郎再次迅速揮出一掌，這次她打到了，卻只是打散了寒霜的幻影。
“記住！我在城外灌江樓，等你來……”
“你會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