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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三章 空蕩

看著眼前這雖然殘破不堪、猶如殘痕斷壁、人間煉獄般的地下監牢,沒來由的有一種仿如隔世般的彷徨情緒瞬間佔據了他的心神,在他的腦海中擠得滿滿的、沒有一丁的空白。

散落一地的千奇百怪的地下碎石廢墟中還有一些不曾斷氣的犯人,還有那一陣陣猶如寺院裡的大鐘一樣的能將人魂靈擊成碎片的呻吟。時斷時續的、時高時低的、有氣無力的、半死不活的哀嚎著。

總之,他們都是在痛苦的、頑強的生存著。

周瑜用一種連自己都覺得可怕的陌生眼神打量著四周的一切,打量著那些被巨石壓中、或是躺在巨石上鮮血淋漓的犯人。他不知道該如何形容這些人的眼神,或許是絕望、或許是悲傷、甚至是淡漠。

但周瑜總覺得這些形形sèsè的形容詞之後似乎更應該找一個貼切的詞彙來代表著他們,周瑜冷眼掃過他們的臉頰,彷彿要從他們的眼神中榨出一屬於他們自己的東西。

而這種東西,就是他們為之堅持而不曾放棄的牽絆和動力。

周瑜突然有一種探究他們背後故事的衝動,這種衝動來的很不是時候,卻又在他滋生的一瞬間左右他的思維甚至是靈魂,然後蔓延到他的動作上。

這裡是一個於他而言既陌生又熟悉的地下監牢,熟悉的是一隻縈繞不散的yīn森氣氛,陌生的是不過半天的功夫這處不上大氣卻構築嚴密整齊的地牢已經變得東倒西歪。

周瑜抬起腳來開始向前走去,沉重有如灌鉛的身體令他的堅如金剛的jīng神也忍不住為之一顫,他沒有再去看這些仍舊躺在這個沒有陽光沒有雨露沒有chūn風沒有希望的地牢中那些犯人。

原因只有一個、也是非簡單。他怕看久了,自己也會變成他們當中的一員。其實還有另外一個周瑜沒有講出來,他怕看久了自己會忍不住去幫他們。

這些一個沒有號角卻烽煙四起的年代,這是一個雖然有陽光卻很少感覺到溫暖的世界,這是一個充滿了人卻少了一份嘴真摯的人情味的世界,這是一個在表面上讓人看見光明卻在骨子裡是一片黑暗的世界。

可無論這是一個什麼世界,即便這是一個爛得掉渣的世界,生活在這片世界中的人還是要住琢磨該怎麼活下去,周瑜忽然對那些可以堅持在這個充滿了荊棘和艱辛的世界中活到老死的人們生出了一種不出的敬重。

任何一個能在這個世界活下來的人我們都應該報以敬意,這是周瑜最真實也是他最原始的想法。他不止一次的想過自己為了什麼而活下去,他也不止一次和自己、更像是對自己催眠一樣的——是為了阿大和師姐。

可是這一次,周瑜突然有了一種新的感悟和體會。然後是一種突然生出來的信心種滿了他的心神,這種突然生出來的信心像是一股新的力量全部灌注到他的腳上,讓他走起來都覺得特別帶勁。

十分的、特別的、帶勁。

周瑜感覺全身有用不完的力氣,所以儘管自己披了一身的鐵鏈子,也走的蹬蹬作響。周瑜赤著的腳早已經被那些尖利鋒銳的細石子切割得傷痕密佈、鮮血橫流。

每走出一步,周瑜不用看都能想象出年深月久的路面磚世上正印著一個大喇喇的血印子。只是那麼模模糊糊的兩團,卻陡然散發出一種磅礴的視覺衝擊力。

嘩嘩的鏈子倒拖在地上,摩擦著剮蹭著還有尖叫著。

周瑜就在這種呱噪的聲音中大步的向前行去,前方的微弱白隱隱約約的閃著暗光。周瑜不知道是自己的眼睛有問題,還是那斑駁的細光在不斷的晃動著,視覺中的白光陡然一亮,周瑜站定了身子。

這陡然一亮的光圈範圍內,周瑜知道自己快要到了。可這微弱的白光卻不曾給他一種光明沐浴的欣悅,反而是雙眼一黑,猛然一陣眩暈感襲來。

周瑜猛然閉上雙眼,即便是這最為瘦弱光線也讓他痛得快要流出眼淚來。周瑜不知道自己在黑暗中到底穿行了多久在到了這裡,於是這種極端的不適應瞬間籠罩了他的身體。

晃盪一聲,卻是撞上了身側的鐵欄杆,而且最不幸的是撞上了斷了的右手。呀,周瑜陡然疼痛出聲,而那種對於光線的極度敏感和不適應也在剎那間被這陣劇烈的痛疼給替代。

周瑜連忙睜開雙眼低頭朝著吊在胸口的右手看了過去,恨不得將這根膀子直接卸了了事。只是這可能麼?周瑜嗤笑一聲,晃悠著身子大步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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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那些堵住監牢出口的巨石碎塊被清理乾淨沒有,或許是沒有吧。不然這些受傷的犯人早就被那些獄卒給救治轉移了,就算那些巨石沒有被人撬開,但它絕不會成為一道阻擋在自己身前的障礙。

一牆之隔,就是光與暗、黑與白、死亡與生存、清新空氣和烘臭晦氣的區別。

周瑜不想成為這些區別的受害者,他只想好好的活下去,就像那些堅持活下去和那些正試圖堅持活下去、以及那些被迫堅持活下去的人們一樣。

而活下去的前提,就是走出這個令人從裡到外、從頭到腳厭惡的地下監牢。

向著光明,大踏步前行。

……

殘陽如血的傍晚,遠空中最後一絲的血sè還留戀著不肯散去。暮sè四合的城南監獄之外,正刀槍林立的站著許多邊軍將士。這些面sè如鐵的軍士雖然不多,卻能給人一種千軍萬馬的壓迫感來。

王子羨依舊是那一身戎裝,彷彿永遠套在他粗壯的身體上從來不從解開過,即便是睡覺王子羨也習慣穿著這套厚重的黑sè鎧甲睡覺。這只是邊軍中最普通的制式盔甲,並沒有什麼過重之處。

這種厚重的玄鐵鎧甲是其他高級將領最不喜的,不僅帶著不舒服而且行動上也有諸多不便。而在戰場上,這種品階最低的盔甲其防護能力最算不得最好的。

但對於王子羨這個從兵一步一步爬上去的統制來,這套鎧甲不僅是他領到的第一套重甲,也是一套救過他無數條命的玄鐵重甲。他向來知道自己是一個懷舊的人,也是一個不願意接受新事物的人。

他只願意活在自己的習慣中,活在自己的世界裡。今天,一身戎裝的王子羨就這麼大喇喇的坐在一白sè的大帳之下,他有些不耐煩的看著那處獄門大開的地牢,就像看著一張巨獸展開的大嘴。

黑乎乎的,一眼看不穿盡頭。

他似乎有些困了,所以他半眯著眼睛打起了盹,腦袋也跟著一下一下著。這白sè的大帳正中擺了四張椅子,卻只坐了兩個人。一個是王子羨,另一個卻是一身水綠衣裳的嬋。

至於那個叫做桃夭的女子和那一個中年一身灰衣的李抱玉,卻不知什麼原因沒能來。

看似在打盹的王子羨卻始終注意著那張距離不遠的寬大獄門,直到天邊的最後一絲晚霞逐漸散開,被氤氳成血一樣的猩紅。貢獻者它在人間的最後一光和熱,然後被起來的雲團全部遮住。

看著大帳前空地上的最後一淡淡光斑悄然散去,王子羨擺了擺手,邊上一名站得筆直的著半甲的校立馬靠了過來。

王子羨指了指那張獄門,打著呵欠問道:“沒有人了麼?”

校大聲應道:“稟大人,已經有大半個時辰沒有出現過人影了。”

王子羨掏著耳洞罵道:“叫這麼大聲幹嘛,不知道我才睡醒麼。對了,出來了多少人?”

校還是大聲的叫喊著:“截至目前這地牢中一共出來了十八個人,大部分都是協力抬起那方巨石的人,還有少數幾人是後來出現的。那些人都安將軍的吩咐押解回軍營了,傷重的也有專人救治。”

“嗯。”王子羨了頭,然後站起身子,朝著地牢的出口處看了好一會,忽然間猛地一抬手:“拉閘,封石。”

校一愣,訥訥的問道:“牢中那些傷重的囚犯呢?”

王子羨啐了一口,回身看著校:“那些人都是亡命之徒、刀口舔血之輩,既然這個唯一的機會都被他們放棄了,更加沒有必要再去管他們。”

“校尉,執行我的命令。”

“喏。”校大喊一聲,轉身跑了過去。

這時,嬋走到了王子羨的身邊,眉頭微蹙:“他、還沒出來麼?”

王子羨低低的咳嗽了,應道:“嗯,那子被你纏上整整八根jīng鐵煉製的百煉鋼索,能出來是他的命大。不能出來,也就證明他沒有我們想象中的那麼強悍。”

“這是一場選拔,一場對於優秀人才的選拔。關於這場選拔我們做了整整兩個月的準備工作,能得到十八位可造之材,早已超出了我最好的期限。”王子羨看著嬋姣好的面容,低聲道。

“那其餘的人呢?”嬋愈加不滿的道:“就這麼放棄了麼?”

王子羨詭異的看著嬋:“對於這間地牢中囚犯,任何一憐憫都是對於其他人的侮辱和鄙棄。”

嬋微微嘆了口氣,不再言語,只是看著那張猶如巨嘴的出處發著呆,不知在想些什麼。

此時那校已經帶上一隊重甲兵士跑了過去,一些特意挑選出來的力士也一把拽住了轉軸上的粗繩,開始一圈一圈的使命繞了起來。

咔咔的聲響中、兩張jīng鋼打造的鐵柵欄慢慢的從兩旁伸展出來、向著中間慢慢合攏,獄門處不時響起吆喝的號子聲。

校大聲的叫喊著,彷彿他的聲音一直就是這麼大。眾軍士也賣力的開始向著出口碼放石料,一根根的擺好,形成一堵嚴密縫合的高大石牆。

正在那張巨型柵欄緩緩降落的時候,猛然喀嚓一聲,卻是凝滯而不能動彈了。

校愣了一下,馬上朝著當中看了過去,卻見得大門正中陡然多上了一塊褐sè的大石頭。然後那濃郁的黑暗似乎有什麼東西動了一下,然後從裡面走出一個衣衫襤褸、頭髮蓬鬆的男人。

周瑜感受著眼前陡然一清的人世,緩緩的展開雙臂。

然後,他慢慢地倒了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