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個yīn暗清冷的地下世界裡，周瑜曾不止一次的思考過當再次與嬋碰面之時自己改如何自處。他也不止一次曾暗示自己，為了活下去有的時候人必須要學會捨棄一些東西，哪怕是尊嚴。
周瑜看著這杯擺放在自己面前的還冒著嫋嫋熱氣的清茶，對於這個思考了不下十次的問題，卻再次猶豫了起來。該不該低頭、該不該彎腰？突然間周瑜第一次覺得是如此的看重自己這張臉。
所謂的尊嚴，只是那些生活在社會端的寥寥數人才能擁有的東西。
嬋面無表情的看了周瑜一眼，好整以暇的將端在手中的茶盞輕輕地擱在了身前的矮案上，這才會抬起頭來看著周瑜道：“怎麼，雲中君嫌這茶不好麼？這可是嬋珍藏了好些時rì的珍品呢。”
周瑜沒有看嬋，他只是木木的看著眼前朦朦熱氣下的淡青sè茶盅，還有茶盅裡泛著暗綠的茶水。他就那麼冷冷的瞧著，似乎想要從這水墨一般的茶水中汲取出一屬於他自己的力量，一真摯。
這方矮案很平，四平八穩的。所以這裝茶的杯子也放得正，正因為著茶盞放得正，所以裡面的暗綠茶水不曾出現一丁的微波輕瀾。看得久了，會讓人誤以為這是一幅凝固的畫，嫋嫋的白霧更平添幾絲仙氣。
周瑜順著矮案的方向向前看了過去，他看到了嬋輕輕放下的杯盞，還有那杯沿上一淡淡的將現卻隱的胭脂嘴紅。雖然淡，卻自有一種濃墨重彩所不及的豔麗和動人心魄的美麗。
“嬋姑娘盛情款待，周某若是還不領情那也未免太不過去了。”周瑜雖然在笑，但聲線中蘊藏的冰涼任誰都能聽得出來，只有端坐的嬋渾似沒聽明白一樣，還對著周瑜笑了一下。
周瑜輕輕的吸了一口氣、平復著胸中如湧浪的滾滾波濤：“只是不知這杯茶喝著有什麼講究沒有？”
嬋抿嘴輕笑，抬袖指向案桌當中的茶具道：“雲中君倒是細心。古人常道喝茶講究四季有別，故有chūn飲花茶、夏飲綠茶、秋飲青茶、冬飲紅茶的法。這chūn溫、夏熱、秋涼、冬寒的四季分別極為明顯的。”
“眼下chūn倦正濃，人喝花茶、能緩解chūn困帶來的不良影響。花茶甘涼而兼芳香辛散之氣，有利於驅散鬱積在人體內的冬季邪寒，令人chūn困自消。”嬋道這裡頓了一下，眼神明亮的看著周瑜。
“正所謂‘花引茶香、相得益彰’便是這個道理。而chūn季花茶中尤以茉莉茶最負盛名，這是因為茉莉香氣清婉，入茶飲之濃醇爽口、馥郁宜人。”嬋輕輕笑了幾聲，端起茶盞抿了一口。
周瑜也跟著笑了笑，只是那笑容多少有些僵硬而不自然、甚至是虛假。周瑜輕聲咳嗽數下，沉吟片刻後念道：“茶；香葉、嫩尖；慕詩客、愛僧家；輾轉白玉、羅織紅紗…”
“銚煎黃蕊sè，碗轉曲塵花。夜後邀陪明月，晨前命對朝霞。洗盡古今人不倦，將至醉後豈堪誇。”一旁的嬋跟著輕輕哼了起來，她好看的眼眸在燈花德映照下明亮猶如珍珠，清澈通透。
周瑜住口不再言語，眼中的一眸憂傷被他很好的掩飾掉。這首詩是時候阿大經常念的一首寶塔詩，阿大也是愛喝茶的，兒時的自己更愛將杯中的茶葉全部吃掉。
“想不到雲中君也是愛茶之人，如此看來，君上應該清楚眼下這杯茶的喝法了吧？”不得不承認眼下這女子的笑容確實很好看，一顰一語中都有一種魅惑人的難言風情，那是一種眼前一亮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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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瑜緩緩的搖著頭：“只是偶爾讀到過這詩詞而已，至於這杯茶的講究，恕周某愚鈍，還請嬋姑娘明示。”
嬋啪的一聲，將青瓷的茶杯重重的拍在了桌案上，嘩嘩中茶水灑落一地，打溼一片。嬋皺著眉頭指著周瑜道：“周瑜，別敬酒不喝喝罰酒。”
周瑜的眉梢微微一挑，輕聲提醒道：“這是茶、不是酒。”
嬋噎了個半死，卻是撫著高聳的胸口恨聲道：“一個意思。你別打岔，姑nǎinǎi就問你一句話，你到底什麼意思？”
周瑜掛著兩隻膀子站了起來，他比嬋高了半個頭，於是微微低著頭看著嬋：“我的意思很清楚，你也應該很清楚，所以你沒有必要用這個方法來得到你想要的答案，這只會過猶不及。”
嬋推開身後的黃木椅，幾步走到了周瑜的身邊，上下打量了幾眼：“看來地牢中的那幾個夜晚都沒能讓你想清楚這個問題，你的問題不是我的問題，我只要你對於我所提出的問題的回答。”
周瑜安靜了好一會，只覺得這一刻的時間竟是如此的漫長，只覺得這一夜竟是如此的難熬，這覺得這間燈火通明的廳堂竟是如此的黯淡。他緊緊抿著的雙唇開始輕微地開闔著，卻一句話都不出來。
老實，他一刻也不想呆在那個蟑螂遍地跑、老鼠不怕人的yīn暗地牢。因為知道現在他還餓著肚子，之所以還能強打著jīng神和嬋死掐到現在，只是因為胸膛中那可笑的愚昧的堅持。
他不想低頭、不想彎腰，特別是在這個女人的身前。可這一刻的狀況下，他卻不得不低頭、不得不向著眼前的這個女人彎腰。剎那間他只覺得自己似乎不會話了，這一刻他覺得自己接下來所的每一個字都將會有千鈞的重量。
周瑜想摸摸鼻頭，但他只能輕輕的聳動著鼻翼，他的目光在身邊嬋和桌上茶盞間遊移不定、漂移無方。他想看清楚這個房間的所有物事，卻發現自己似乎什麼也看不見了。
這一刻他的世界中，只剩下了這個女人的身影，還有那方矮案上孤零零的一杯茶。彷彿這兩樣就是他此刻生命中的全部，不過是一人一物的簡陋、卻是他的生命所不能承受之重。
周瑜艱難的轉過身子，面sè肅然得看著身邊一臉笑意的嬋，就像他艱難的轉過頭一樣，他終究還是艱難地開口話了：“我的答案很簡單，這不是我想要的、卻是你樂意看到的。”
嬋眯著眼睛近一步問道：“此刻你所謂的堅守和執著在我看來是如此的可笑和可悲，我不想聽這種似是而非模稜兩可的回答。我要你親口出來，或者、親自做出來。”
“很早以前就與你過，我的耐xìng並不好。”嬋不放過任何一個進攻的機會。
周瑜將哽在喉管的一塊濃痰死命咽了回去，他覺得自己的嘴巴很幹，於是他伸出舌頭舔了舔上嘴唇，微微向著笑靨如花的嬋低了低身子，他高昂著頭顱也很不甘心的低了下去。
“周瑜、見過大人。”周瑜猛地將雙眼閉上，他怕自己眼眶中的淚水會掉出來，哪怕是親手埋葬師姐的那一夜自己都不曾哭，可這一次、他很害怕哭泣的感覺，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還會哭。
絕不能哭，至少不能讓這個女人看見自己哭的樣子，周瑜在心裡這樣對自己道。輕輕地、硬聲道。
嬋嗯了一聲，伸手微微向上虛抬了兩下，此時她很高興，但他還是擺出一副淡漠的樣子，至少在這個人面前是如此的：“雲中君太客氣了。”
周瑜抬起了頭，微微向後退了兩步，卻是別過臉道：“不敢、大人面前、周某自當恭敬。”
“雲中君有心啦。”嬋微微一笑，卻是轉身伸手指向那杯不曾動過一口、早已冷透的茶水輕聲問道：“那這杯茶，雲中君喝還是不喝？這可是嬋的一片心意哦。”
周瑜臉sè一變，卻是瞬間抬起了頭，蹬蹬兩步差些撞上身前的嬋，他想要開口話，卻見嬋笑得那般得意、卻又毫不在意。彷彿這是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當然、這是於她而言。
“怎麼，雲中君是看不起我麼？”嬋話語一冷，輕輕的瞟了周瑜一眼。
周瑜呆立半晌，卻是以極大的氣力轉過身子，向著桌上的那只茶盅走了過去。他走得極慢、彷彿腳下不是平坦的木質地板、而是崎嶇不平、凹凸坑窪的山間石路，每一步都走得很是心和jǐng慎。
周瑜走了上去，他只覺得自己的腦海一片空白、什麼想法都沒有了。他顫抖著的朝著桌案、慢慢地將腰身彎了下去。身上鎖著的八根玄鐵jīng鋼鏈早已經讓人卸了下來，可他卻覺得自己的身體愈加重得不可思議。
這種沉重絕對不比那八根jīng鋼打造的索鏈差，他甚至能清楚聽到自己身體血肉中的骨頭在咔咔的響成一片，似乎再也承受不住周瑜這個彎腰的輕微動、而隨時都有崩斷的可能。
嬋看著周瑜慢慢低頭的身影，眼中的笑意越來越盛，幾番功夫和心血下來，自己終於將這人壓服了。或許再過上幾rì，自己手上有能有一隻初成規模的隊了，到時候一定要讓阿爹他好生瞧瞧。
嬋美滋滋的想著，然後不經意的朝著周瑜看了過去，猛然間她身子一顫，忍不住驚呼出聲：“什麼？”
只見周瑜顫抖痛苦而決絕的伸出了自己左手，慢慢朝著那杯茶水抓了過去。周瑜強忍著傷口再次撕裂、斷骨再次移位的痛楚，咬著牙拼命的向著那只jīng致巧的茶杯抓了過去。
他娘的，一隻茶杯做得這麼幹嘛，都不夠一口喝的，拿也不好拿呀。
呀，周瑜一甩頭將額上的汗水都甩了下來，藉著這一口氣還未散盡的餘威中，左手猛地往前一探，乾淨的包紮繃帶已經被滲出來的鮮血染紅，甚至還有不少的血液卡是啪啪的落在地上。
突然間指尖一涼，周瑜知道自己碰到了茶盅，他哆嗦著將杯子握住，順著手腕朝下淌的血液瞬間裝滿了手中的杯，周瑜猛地一仰頭將茶水喝盡。
然後他轉身朝著嬋笑了起來，嘴角處有血水溢了出來。
卻又笑得那般開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