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陽光透過茶館上的重重樹蔭,在並不算乾淨的桌面上投映出大不一的斑駁光。正巧有一粒銅錢大光斑落在周瑜身前的茶碗中,淡墨的清茶中陡現一亮芒,就像投進池塘裡的一顆石子,恍惚間他聽見了一絲水花飛濺的輕響。
偶爾泛起的漣漪,yù語還羞。
周瑜放下手中筷箸,再一次將這間店仔細的看過一遍。湘夫人柳如是自澤中一遇之後,便行蹤難定。哪怕是後來飛羽閣與墨竹軒的火併,也不曾出現。如今卻好巧不巧的出現在這家茶館,難道這裡是飛羽閣的秘密據?若是因往rì舊怨而來,那她為何又故意向自己表明身份?
這一切,如果只是用巧合來形容,周瑜自己都不會相信。
心中細細思量,腦中霍然一驚,卻是想起一個細節——難道,那件事,被他們知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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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盅裡漂浮的茶葉正圍著那光亮打著轉轉,周瑜盯著碗中茶水一動不動,只是他整個身子都背對著店門,面部全隱在yīn暗之中,一時間也看不清他在想著什麼。
突然間他手掌一翻,頃刻間手指已經搭上劍柄,確實沒有急著拔出來。就那麼輕輕的附於其上,這一番動作全在一息間完成,若不注意還以為那手原本就該是放在身下的。
正在喝湯的胖子將一切都看在眼裡,卻是連睫毛都不成抖動一絲,只是在碗簷離嘴的一瞬間細聲問道:“出事了?”
周瑜依舊看著水中光影,另一只手在滿是油汙的桌面上輕輕的敲了兩下,微不可察的輕聲起:“那兩個人,朝我們這邊過來了。”
“哦?”胖子眉毛一挑,手上動作卻是毫無停滯,只是嘴中的咀嚼動作頓了一頓後又回覆如初。
胖子側著耳朵細細聽著,那一前一後的兩處腳步聲正一步一步的接近,那兩人或許穿的是草鞋,也許還是沾染著水露的草鞋,那每一步落腳的聲響中間他都能聽到那些草莖中如同汙水一般的混合物被擠壓出來壓抑呻吟。
“氣息悠長、即便是穿著滿是水跡的草鞋也落腳jīng準未曾有絲毫顫動。”胖子端著茶碗輕輕地吹送著盞中茶葉,確實不急著喝下去:“更難得的是抬步起腳的瞬間不粘塵埃,要知道凡是臨近官道的茶館驛站,其地面都難免有著薄薄一層灰的。”
“哪怕是露重的清晨。”胖子用手在所坐的凳子上一抹,指尖果然有一黑sè。
周瑜沒有抬頭去看,擱在桌上的左手依舊有一搭沒一搭的輕輕敲著,同時在心裡也跟著一拍又一拍的數著腳步:“他們看似往門口行去,只是那踮起的腳尖卻是若有若無對著我們這一塊,你當心些。”
胖子聽罷卻是伸了個懶腰,然後晃了晃身子,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坐好。
幾乎是在同一時刻,身後那流暢的腳步聲極細微的慢了一拍,而後又重新響了起來。
胖子心下暗笑,這看似隨意的一坐,和周瑜放劍的選擇是一樣的道理,是為了能讓自己在出刀的一刻更為方便快捷。
或許在這麼一刻,整個世界除了滋滋的吃喝聲外,便只剩下那越來越近的腳步聲了。館中氣氛越發沉悶,有些食客似乎發現了什麼,連喝水都心翼翼的儘量不弄出聲響。
草鞋是隨意編就而成的,是以在遠處聽來還有草穗劃地的窸窣雜音,怕是鞋上稻禾都沒能完全納好吧。
周瑜就那麼不吃不喝的低著頭,彷彿連整個人都僵硬起來。
此刻rì頭已高,江邊水霧早已徐徐散去,茶盞中的水光已經朝杯外移了過去,已經有一塊照在了桌案上。越來越亮的光芒照得他的眼睛都是晶瑩一片。
只有那道邊草堆綠葉上的黃蝶還不曾離去,在不經意間抖抖翅膀上的水汽,然後安安靜靜的伏身於綠葉之間,好若層層綠波中的一亮sè,豔美不可方物。
忽然間黃sè蝶張開雙翅,撲扇數下便yù飛起,腳下綠葉也是一陣輕搖、所剩不多的水露也紛紛濺落,只是終究不曾離去忽而又暗寂下來。
胖子輕輕放下手中筷箸,兩隻手交叉虛握擺在腹前,摸了摸還未吃飽的肚子,他忍不住在心底恨聲咒罵起來。
一步、兩步、三步...周瑜搭在劍上的手開始用力勾住劍柄,胖子雙手也是忍不住的活動起來。兩人對望一眼,安靜得能聽見對方的心跳。
周瑜斜瞥了一眼,來人是兩個做漁夫打扮的中年漢子,皮膚是江水中特有的黝黑sè,挽起的麻布衣袖下是高高賁起的肉塊,纏繞著一根根繃直的青筋,虯龍一般有力。腳下褲腿捲起,一身利索裝扮。
只是手中各拿著一隻不長的布包,裡面有什麼東西鼓鼓的,卻是看不清楚。
放在桌面的手也已經收了回來扶住桌角,周瑜整個人已經半蹲起來,腿微微向下彎曲,隨時都能發力。
“哼。”
異響突起,胖子和周瑜幾乎同時拍案而起,身後的兩名漢子也是忽然加快速度幾步趕到跟前。
“二,結賬。”一邊的茅少維挺不舒服咳了一聲,然後喝上一口茶潤喉,繼而大聲叫道。
只是這‘賬’字未完,便見人影紛繁,數聲雜音迸發,一陣錯亂中又安靜下來。
一夥茶客都莫名其妙的看著那四個相對而立的男人,場中靜的可怕、落針可聞。
霎那間,四人大眼瞪眼,滿臉的尷尬神情,然後都別過頭用眼神詢問自己兄弟,卻都是不知所云、一片疑惑。
還是胖子反應快,連忙抱拳拱手,皮笑肉不笑的乾咳兩聲,硬是從嘴裡擠出一句乾巴巴的話語:“一見兩位兄臺打扮便知非常人,哪怕是一雙手工粗劣的麻衣也能穿出蘇絲綢布的貴氣。當真是難得啊,弟實在是佩服。”
“哦...哦。”當先的漢子一臉茫然,趕忙放下手中布包:“好好...誒,幸會幸會。”
胖子人畜無害的笑著,滿臉的肥肉一抖一抖的:“兩位好漢丰神飄灑、器宇軒昂,這是要往何處去呀?”
那領頭漢子連忙擺手:“當不得當不得,我兄弟二人不過是這湘江上討生活的漁夫而已。”
“既如此,便不打攪二位了。”胖子撮著牙花子,呵呵一笑。
“好...好。”那人罷一招手,便一齊走出店門,往潭州城的方向趕去。
二人背身而過的一瞬間,同時低聲對著自己人道:“這人是不是腦子有病啊?”
周瑜也有些不好意思的坐下來,低頭鄙夷的看著胖子:“我發現跟你呆久了,腦袋都變得不靈光了。”
胖子還未坐穩,一聽這話頓時不樂意了,趕忙雙手撐在案邊:“這怎麼能怪我,還不都是你疑神疑鬼?現在你倒好,別得一乾二淨。”
周瑜面上一陣發熱,卻是微嘲的冷哼一句:“也不知道是誰的什麼‘落腳生根、沒有絲毫顫動’。你也不想想,一天有六七個時辰都是在溼漉漉的甲板上,江中過活的漢子下盤不穩能幹這麼多年麼?”
胖子發出難聽的‘嚯嚯’笑聲:“那你呢?不也瞎猜什麼那兩人行進方向是朝我們這邊而來的麼?”
周瑜一陣氣急,繼而嗤笑一聲:“難道他們不是朝我們這邊過來的麼?”
“你倒是懂得牽強附會。”胖子撇了撇嘴角:“那我他們落地jīng準也沒有錯啊?”
周瑜一怔,卻是了頭:“對啊,你是的不錯。可你也太能想了,我現在都不清楚你腦袋裡到底裝的是什麼東西了。”
胖子不屑的瞟著周瑜:“不要試圖轉移話題,歸根結底還是你的問題。若不是你胡亂猜測,怎麼會連我都給你嚇了一跳。”
罷,兩人四目相對,動也不動,然後不知是誰沒憋住,兩人放聲大笑起來。
草叢中的蝶被這陣突如其來的狂笑驚飛,在低空中翩躚起舞,漸漸飛得遠了,就像那清晨的濃霧一樣,如夢似幻般的消散在晨風之間。
這邊的茅少維付過飯錢後從邊上走過,臨出門之際還瞥了瞥正伏案大笑的胖子二人,而後低聲啐道:“腦子有病!”
胖子笑聲一窒,卻是罕見的忍了下來,只是經此一鬧連吃飯的心思都沒有了,只好學著周瑜的樣子慢慢品著杯中茶水,早已涼透的冷茶順著喉嚨滑進肚中,請而淡的芳香讓他覺得自己身子都輕了幾兩,飄飄然好似要乘風而去。
一邊的周瑜實在是看不下去了:“喝茶便喝茶,能別做出這種詭異的表情麼?看得我沒胃口。”
胖子睜眼yù反唇相譏,卻是門前傳來一陣由急促化零碎的馬蹄聲響,一人翻身而下風風火火的跑進茶店,肩上包裹隨之擱下,卻是很心的擺放在靠裡間的一邊,末了還用一雙鷹似的眸子在四周一掃而過,便又轉過頭自去和二話。
“這人絕對有問題。”胖子壓低聲音,拍著胸口細聲道。
周瑜輕輕放下茶盞,看也不看一眼,目光下垂盯著碗中殘茶的樹影:“腦子有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