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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蜜餞

因為魚息突如其來的“治病”, 晏行昱做了一晚上的噩夢。

夢中依然是一室灰暗,只有不遠處燃著一盞小燈。

身穿素衣的美貌女子手中捧著一碗藥,輕輕哄他, 聲音彷彿從天邊傳來:“喝了藥就不難受了。”

小小的晏行昱臉頰緋紅,手上脖頸上全是抓出來的血痕, 他眨著眼睛, 聲音有些沙啞:“孃親, 行昱不難受。不怪那個哥哥,是我自己要吃茯苓糕的。”

晏夫人微怔,突然簌簌落下淚來,她沒說話,哄著晏行昱將藥喝下去。

喝完後, 晏夫人才柔聲問:“行昱要吃蜜餞嗎?”

晏行昱眼睛一亮, 扯著晏夫人的袖子撒嬌:“要吃,多謝孃親。”

晏夫人抖著手給他喂了個蜜餞。

晏行昱吃得開心,正要說話就感覺到他孃親突然輕輕將他擁在懷裡。

那懷抱依然溫暖, 帶著淡弱的胭脂香,晏行昱很喜歡這種令他安心的感覺, 依賴地在她肩上蹭了蹭。

直到, 一隻手突然捂住了他的口鼻。

晏行昱的眼睛猛地張大。

晏夫人的環抱逐漸收緊,一點點將晏行昱瘦弱的身體死死困在懷裡,捂住他口鼻的手更加用力, 似乎要將他活生生扼死在自己懷裡。

晏行昱劇烈掙扎了兩下, 無意中扯亂晏夫人的發,一支簪子落地,發出一聲脆響。

晏夫人渾身都在發抖,她喃喃道:“你為什麼要活著啊?求求你快去死吧。”

晏行昱的眼睛有些茫然, 他有些聽不懂孃親的話,耳畔一陣嗡鳴,幾乎讓他喘不過氣來。

小行昱迷迷瞪瞪地想:“是因為我吃了很貴的蜜餞嗎?”

他掙扎著去扯孃親的袖子,想要告訴她,自己以後再也不吃蜜餞了,但手卻使不上絲毫力氣,只能逐漸感受著呼吸漸弱。

晏行昱至今都不知道,他孃親為何要殺他,只是那瀕死的恐懼混合著女人的胭脂香卻深刻在他腦海中,每次靠近女人都會不自覺地呼吸困難,彷彿又經歷了一遍被人險些扼死的絕望。

夢中,那帶著胭脂香的女人依然死死困著他,不讓他有任何掙脫。

晏行昱感覺到脖頸處似乎有熱淚滴下,卻又不敢確認。

迷迷糊糊間,似乎有人在搖晃著自己。

晏行昱猛地喘了一口氣,怔然張開了眼睛。

從噩夢中驚醒,他雙眸失神,渾身上下使不出絲毫力氣,彷彿還沉浸在那個赴向地獄的擁抱。

忽然間,一隻手輕輕將自己攬起,接著落入一個滿是冰雪氣息的懷抱中。

晏行昱眸子緩緩張大。

那人輕輕抱著他,伸手撫著他的後背,在他耳畔嘀咕著什麼,晏行昱耳畔全是嗡鳴根本沒怎麼聽清,等到那股劇烈的心悸散去後,他才緩緩聽清了。

“小鹿噠噠噠,跑去了安睡窩,風吹雨打,也不怕了。”

晏行昱:“……”

他緩緩抬起頭,蒙了一層水霧的漂亮眼睛和剛好垂下眸的荊寒章對上視線。

荊寒章還在唱著那變了調的童謠,一低頭看到晏行昱好像清醒了,不知怎麼的整個人突然僵住。

兩人面面相覷。

自從幼時的事,晏行昱極其排斥和人這般緊密的相擁,就算是國師也不能在他清醒時這般環抱他。

但現在荊寒章緊緊抱著他,晏行昱卻升起了一股難以言喻的暖流,恨不得讓他抱得再緊一些,更緊一些。

晏行昱輕輕伸出手拽住荊寒章的衣襟,喃喃道:“殿下……”

荊寒章臉騰地一下紅了,立刻像是扔燙手山芋似的將晏行昱一推,整個人抽身後退。

晏行昱猝不及防被推開,險些摔在榻上,有些茫然地抬頭看他。

荊寒章整個人都有些手足無措,但還是強撐著殿下的氣勢,他囂張跋扈慣了,往往都是用暴怒來掩藏尷尬,當即怒氣衝衝道:“你別誤會啊!本、本殿下可沒有斷袖之癖!”

晏行昱歪頭,露出一個迷茫的表情。

“我只是……”荊寒章一邊發怒一邊支支吾吾,“我就是看你做噩夢了,一直在掙扎,我我我……我做噩夢時,我母妃都是這麼安慰我的,我……”

他被晏行昱看得莫名羞恥,發現自己怎麼解釋好像都有故意佔便宜的嫌疑,只能惡人先告狀,暴躁道:“是你故意扯我袖子的!你一個大男人,扯什麼袖子,怎麼和小姑娘似的!?”

晏行昱:“……”

荊寒章終於為自己的反常找到了藉口,深吸一口氣,有了底氣:“對,是你,都是你的錯,本殿下可沒錯,一點錯都沒有。”

晏行昱沉默了。

荊寒章重重“哼”了一聲,隨手拿起一旁的衣服胡亂扔在晏行昱身邊,紅著臉兇巴巴地說:“快起來,我帶你出去。”

晏行昱胡亂扯了扯衣服,小聲說:“殿下,我可能要等會才能起來。”

荊寒章故作不耐道:“為什麼?你有什麼事?”

晏行昱道:“您說我小姑娘,現在我要生一會氣。”

荊寒章:“……”

荊寒章匪夷所思道:“你生我的氣?”

晏行昱點頭。

荊寒章暴怒道:“我是七殿下!當今世上只有皇帝能生我的氣!你……”

晏行昱被他吼得眉頭一皺,默默捂住了心口。

荊寒章:“……”

荊寒章憤怒的質問戛然而止,險些被噎出一口血來。

荊寒章氣得要死,不知道是氣晏行昱還是氣自己,他深吸了好幾口氣,才彆扭地走過去,道:“你、你心口疼?”

晏行昱輕輕捂著胸口,搖頭道:“不疼,我就是想裝病,讓殿下再抱一下我。”

荊寒章:“……”

荊寒章不可置信地瞪著他,抖著唇艱難道:“你方才說了什麼你自己知道嗎?”

晏行昱很少會故意撒謊,就算裝病也會直接說:“我知道。”

荊寒章怒道:“你知道還敢當著我的面裝病?!”

晏行昱偷偷看了他一眼,又將視線垂下去了,小聲道:“我只是想讓殿下再抱我。”

荊寒章……荊寒章從沒有見過像晏行昱這樣的人,明明狠毒到殺人不眨眼,但平日裡卻是一副無害到了極致的模樣,連裝病想讓抱抱的事都能眼睛眨都不眨地說出來。

都……都不害臊的嗎?!

荊寒章又羞又怒,直接甩手就走,留下一句:“本殿下可沒那麼好心了,自己抱你自己去吧。”

又不是斷袖,抱什麼抱?!

晏行昱坐在榻上,有些怔然地看著被甩得亂七八糟纏在一起的珠簾,許久都沒動。

他垂下有些黯然的眸,輕輕揉著因為噩夢而發疼的心口。

晏行昱小聲說:“我疼慣了,我不疼。不用他抱我也能……”

他話還沒說完,突然感覺到一個人風風火火地掀開竹簾衝了進來。

還在安慰自己的晏行昱怔然抬頭,就看到荊寒章滿臉通紅地衝進來,氣勢洶洶給了他一個擁抱。

晏行昱一呆。

荊寒章方才在外面無能狂怒地踢了好幾下雪,整個人身上全是那冷冽的冰雪氣息,他心口跳得極快,面上卻還要裝作不耐煩的樣子,小聲哼唧:“就一下啊,抱一下你就消氣,說好了的。”

晏行昱怔然半天,才輕輕點頭,幾乎是貪婪地嗅著那味道,腦海中一直縈繞的令他恐懼的胭脂香竟然悄無聲息消失了。

晏行昱也沒有多要求,說抱一下就一下,很快就扯開身體,輕輕拽著他的袖子,小聲喃喃道:“多謝殿下。”

荊寒章猛地將他鬆開,這回他沒敢推,小心翼翼像是對待瓷瓶似的,盯著他的眼睛,兇巴巴地說:“你殿下可不是斷袖,記住了嗎?我只是不想你生氣耽誤時間。”

他想了想,又加了個句沒什麼氣勢的:“哼!”

晏行昱點頭:“記住了。”

然後他又好奇地問:“什麼是斷袖?”

荊寒章:“……”

荊寒章不可思議地瞪著他,若不是晏行昱眼中全是不作偽的疑惑,他都要以為這人是在故意羞辱自己了。

他古怪道:“你不知道?”

晏行昱搖頭。

荊寒章不相信:“你不是讀了那麼多書嗎,學富五車博學多才?”

晏行昱詫異地看著他:“書中有寫這些東西嗎?”

荊寒章:“……”

晏行昱年紀還小,又在寺廟中待了這麼多年,根本沒機會接觸這個,而他看的書都是國師特意挑選的,自然不會讓他看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

他還以為這是什麼京都城才有的特有學識,道:“我可以學。”

荊寒章:“?”

學什麼?斷袖嗎?!

荊寒章有些凌亂,道:“沒、沒什麼,別學了。”

晏行昱滿是疑惑。

之前他問“青樓”是什麼的時候,晏為明好像也是這個反應。

是什麼奇怪的東西嗎?

晏行昱自顧自下了決心,回來後讓阿滿幫他買幾本關於這兩個的書,回來補補課。

他當著荊寒章的面換了衣裳,荊寒章無意中掃了一眼,立刻扭過頭去,惱羞成怒道:“你怎麼……”

晏行昱套上衣服,疑惑地看著荊寒章。

今天七殿下好像極其容易發怒?

很快,晏行昱披上大氅,捧了個小手爐坐在輪椅上正要出門,阿滿就跑過來給他端了一碗藥。

晏行昱:“……”

他還以為能藉口躲過今早的藥。

晏行昱沒辦法,只好皺著眉將藥喝完,這才被阿滿推了出去。

荊寒章正在外面等著。

晏行昱問:“殿下,我們要去哪裡?”

荊寒章已經在外面吹了一會的冷風,發燙的臉頰也退了熱,他雙手環臂,哼笑一聲,道:“我之前不是說了嗎,要讓你光明正大地去查攝政王府之事。”

晏行昱一歪頭:“嗯?”

“昨日我讓父皇將此事交由我來查了。”荊寒章低頭凝視著晏行昱,語氣中難掩得意,“若是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我便能出宮建府,不必再被拘在宮中整日讀書了。”

晏行昱依然很捧場:“殿下厲害。”

“你就跟著我好了。”荊寒章十分受用,道,“我不怎麼識字,特向父皇請旨,允你在旁助我查案。”

晏行昱點頭:“好。”

他不知皇帝到底打得什麼主意,但並不妨礙他跟著荊寒章。

三人出了相府,七皇子那奢華的馬車在門口候著。

阿滿看了看,小聲問:“殿下,您的馬車可能讓輪椅滑上去?”

荊寒章哼了一聲:“本殿下又不裝瘸,要那東西做什麼?”

阿滿:“那我家公子……”

荊寒章“嘖”了一聲,低頭對晏行昱道:“抱緊我。”

晏行昱還沒反應過來,荊寒章就將他從輪椅上打橫抱起,衣襬翻飛,晏行昱忙伸出手攀住他的肩膀。

荊寒章抱著他,彎腰跨進了馬車中。

晏行昱:“……”

阿滿:“……”

阿滿驚得目瞪口呆。

荊寒章掀開簾子,對阿滿道:“把輪椅扛到後面去。”

說罷,將簾子一甩。

阿滿怔了半天,才連忙去搬輪椅。

馬車中,晏行昱靠著窗子坐著,琉璃珠子似的眼眸帶著點柔色注視著荊寒章。

荊寒章翹著腿坐在他對面,隨手從一旁的小櫃子裡拿出來一個盒子,隨口問道:“早上喝藥了嗎?”

晏行昱點頭。

荊寒章掀開盒蓋,將裡面五花八門的蜜餞和糖霜給晏行昱看。

“想吃嗎?”

因為幼時的事,晏行昱一直都對蜜餞有些排斥,但看到荊寒章一臉炫耀的張揚神色,晏行昱猶豫了一下,才點頭:“好想吃哦。”

荊寒章沒聽出來晏行昱的敷衍,眉梢都揚起來了,他咳了一聲,將盒子推給他,極其大方:“那你殿下都賞給你了,隨便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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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行昱接過來:“謝殿下。”

荊寒章得意地晃盪著腳尖,此時馬車已經晃晃悠悠地動了,七殿下掀開簾子裝做看外面的模樣,餘光卻在暗搓搓瞥著晏行昱。

似乎在看他有沒有吃自己給的蜜餞。

晏行昱:“……”

怎麼跟個孩子似的?

晏行昱只好捏了一塊蜜餞塞到嘴裡。

荊寒章的視線立刻飄了過來,灼灼看著他。

晏行昱吃得臉頰都鼓起一小塊來,他含糊道:“很甜,謝殿下。”

荊寒章的神色極其明顯地歡喜起來。

晏行昱:“……”

馬車行了片刻,終於晃晃悠悠拐進了一處幽巷,晏行昱這才反應過來,問道:“殿下,我們要去哪裡?”

荊寒章一撩窗簾:“先去驚蟄處問晏沉晰要卷宗。”

晏行昱順著窗簾往外看去。

馬車倏地一停,驚蟄處就在眼前。

驚蟄衛前去尋統領的時候,晏沉晰正在地牢審問犯人,聽到說七殿下到了,才不耐煩地扔了全是血的鞭子,冷冷道:“我已對陛下說了,七殿下根本查不出那盜賊在哪兒,何必來折騰這一遭?”

連驚蟄衛都查不出,區區一個不學無術的草包皇子,哪來的本事查出來?

在晏沉晰看來,荊寒章純屬是在無理取鬧。

驚蟄衛道:“但殿下已經得了聖上口諭,說是來取卷宗。”

晏沉晰渾身戾氣,拿起一旁的帕子擦了擦手中的血:“給他,反正他也看不懂。”

驚蟄衛小心翼翼道:“您不去接見嗎?”

晏沉晰眼梢全是冷意:“我哪來的閒情去接見他?就說我沒空。”

驚蟄衛只好頷首稱是,想了想,又神使鬼差加了一句:“丞相公子也來了。”

正在擦指縫中血痕的晏沉晰動作一頓,眉頭皺起:“行……晏行昱?”

“正是,說是來助殿下協理查攝政王府寶物被盜之事。”

晏沉晰愣了半天,才猛地將帕子扔給驚蟄衛,厲聲道:“胡鬧!此事他跟著摻和什麼?!”

說罷就要快步往外走。

驚蟄衛忙道:“晏統領?晏統領!”

晏沉晰不耐煩回頭:“什麼事?”

驚蟄衛古怪道:“您是要去見七殿下?”

剛才誰說沒空的?

晏沉晰卻理會錯了他的意思,低頭看了看自己手中還沒擦乾淨的血,以及衣襬上極其明顯的深色血汙。

“對。”晏沉晰低聲道,“不能這樣去,他有心疾,會被嚇到的。”

驚蟄衛:“???”

晏沉晰轉身去換衣裳去了。

留下驚蟄衛在原地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