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他就已經想好。
待在監牢，只會被動，還會被人要挾!
而他要出去，他要推翻這藍玉案，就必須……走另一條路。
諸藩、百官、勳貴、陛下，天下士人，都要讓自己認罪。
他今天就來認罪……
但，認得可不是自己的罪!
想到這裡……
他提起筆!
“好!那我今日，便以最近這肺腑之言，再呈這《認罪書》以敬陛下!” 話音剛落。
蘇懷提筆揮墨!
而這一次，他的面前，再無蔣。
第一行字，隨著他的口述，已經徹底響起!
“時隔三日， 《鳴冤書》上奏如石沉大海，百官會審，更有三審!”
“是以，民到底有罪無罪?民已無法分清!”
“何以不分?”
“蓋明法已亂、綱常已失!”
“滿朝文武，無能之輩居多!”
“認罪非《明律》而判!”
“而是以血親……相挾!”
“是以：民只能認罪!”
蘇懷話音剛落!
頓時之間，整片天地似乎都寂靜而止……
此時。
蘇懷不僅是在寫，他的聲音，也隨著口述響起。
而當他最後一句--
【認罪非《明律》而判!而以血親 ……相挾!】
這句話剛剛出現。
頓時間。
所有人的呼吸，以及四周的風聲，似乎都停止了。
靜的可怕!
原本還在審案，期待蘇懷認罪的詹徽，臉色驀然一變。
楊靖眼睛一眯。
茹瑞滿臉愕然。
而四周的絕大部分百官，更是成了一臉呆滯狀。
“又來!”
“這是認罪?”
然而，不等旁邊的官員回答。
四周的百姓，早就議論紛紛起來。
“這……聽著不對勁啊?”
“何止不對勁，我聽出來意思了，這是不是在說，他的案情百官並沒有 按照《大明律》而判，而是以血親相逼迫，所以才認罪?”
“啊?真的嗎?”
“我去!我剛剛見他衣服整潔，沒在監牢裡面受太多的罪，還以為百官 真的在按規矩查案。”
“竟然拿親人脅迫!”
“怎麼可能?誰幹的?”
“還能是誰，我聽說是蘇懷的罪，是百官會審，這八成有可能就是最前 面坐的那個……”
瞬間。
蘇懷的話語，猶如滾石落入平靜的湖泊。
激起數十丈高的風浪。
詹徽在聽到百姓口口議論，甚至視線不由得朝著他看來時。
他就暗道不妙。
他詹氏一族，是清流貴門，怎麼戴上這個屎盆子了?
他幹什麼了?
這個汙點可不敢讓自己給戴上。
“蘇懷!”
“你在說什麼?”
“誰拿血親脅迫你了?”
他怒吼一聲，極為憤怒，更為驚恐。
這要是讓陛下知道。
正兒八經的審問，卻用人家的親情脅迫。
按照陛下最重親情的性格，十個腦袋都不夠他掉。
可突然……
他反應過來。
這會不會就是當朝陛下做的?
這個念頭剛出現。
他就斷然搖頭，絕不可能!
說不定陛下，也要跟他一樣，戴這個黑鍋!
而與此同時。
承天門的城牆上。
蘇懷的話語太遠，有時候聽不清。
但是，蘇懷每次寫得，每次說的，都被宮內的太監記錄，從而快速傳到 自己這裡。
而這第一句話。
朱21元璋在看到的第一眼，原本期待的表情，頓時鐵青!
“蔣 !”
旁邊。
朱允炫被嚇了一跳。
從昨天開始，他明顯感覺到皇爺爺的心情已經在變好。
但是，今天怎麼突然……
他就知道，那此獠絕不會輕易認罪!
還不等他所想。
蔣 已經快步來到朱元璋身邊。
朱元璋冷聲問道：“這是什麼?”
不等蔣 回答。
他就突然想到。
昨天，他去都察院監，見到蘇懷之時後者猙獰的表情。
那時候，他還以為對方易怒。
所以還和自己的大孫，做了區別。
還有，對方更是直接說出“認罪”!
“咱知道了!是昨天……”
“是昨天那兩個獄卒，給他說了要拿血親威脅?”
朱元璋怒聲發問道。
想通了!
怪不得昨天，他本意是去調查蘇懷背後有何人。
但剛剛說出“讓他認罪”時，對方就暴起。
看來。
那時候他是把咱，和這些人當成一起“用血親威脅”他的人了!
還有那兩名獄卒.…
昨天他剛想問，就突然自殺。
是了!
就是此事!
誰?
誰在用血親威脅他?
陡然間。
朱元璋的心底內，突兀湧出一股無名怒火!
縱然蘇懷用《鳴冤書》如此諫罵他，諫罵他這個當朝的君主。
他也不曾有過一絲絲，用血親威脅，讓其認罪的想法。
是的!
一絲都沒有!
縱然犯大罪處斬，那也讓你們地下團圓。
他朱元璋就從來不幹，那人家血親威脅的事!
甚至，他還願賭服輸!
將那母女兩給放了。
他還讓他的父親，蘇鎮安，好好的待在監獄裡。
在他用《鳴冤書》諫罵咱的時候。
咱自認為咱做的，已經夠好了。
而且。
之所以這麼做，也是因為他有價值。
橫豎都是給咱諫過“國策”的人。
雖然這個人身上有再多的謎團，對咱有再多的不敬!
但也是他……
讓咱知道了未來可能發生的事，甚至還無緣無故的，看到了類似於未來
的畫面。
從某種局面上而言，若是他真的和“那只幕後的手”沒有任何聯絡。
若然他真的，只是無故牽扯進“藍玉案”!
只要真清白。
在這種種基礎上，咱甚至能放了!
但是!
誰在用“血親”威脅他?
看這樣子……
是不是自己昨天，代“當朝陛下”去詢問他，剛好又說到了“認罪”那個 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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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他還以為當朝的聖上.…
在使用這種“陰詭手段”逼迫他?
查不出案情?
就用血親脅迫!
是了!
看他的表情，定然是了!
冤枉!
天大的冤枉!
咱就沒幹那種事，說不定無緣無故的，還要給人背了黑鍋!
這一刻……
朱元璋真的是直接的感到了“感同身受”這個冤枉的滋味。
這讓他感到由衷的憤怒。
而此時，四周的想法於蘇懷而言。
都沒什麼意義了。
從昨天的威脅之後。
他就一直在準備著這一天!
今天，除非這認罪局面，直接變成處斬局面。
讓自己的腦袋掉了，說不了話，動不了手。
否則!
這《認罪書》是一定會出現的。
當然。
詹徽也給他幫了個大忙。
《鳴冤書》作為自己敲鼓鳴冤的開始。
《認罪書》作為結束這場鳴冤的終點?
好!
那就認罪!
但看看是誰在認罪!
心中激憤之下，海瑞模板和張居正模板，雙重融合。
頓時間。
他的筆墨繼續在寫，而他的聲音，也隨之響起!
“大明建立不過二十六年，卻屢次發生大案。”
“明法嚴苛，天下皆知，貪官貪墨六十兩紋銀以上者，皆斬!”
“如此森嚴的明法。”
“卻因無法找到民的罪證!”
“故而，縱然讓那明法淪喪，卻也要治民之大罪?”
“何等諷刺!”
“民有何罪?”
“《鳴冤書》上所言，陛下與諸臣，將之視為逆言，但誰能否認，其上 皆為國朝之患?”
“百官會審，群儒相對，民都有所應。”
“諸臣所問，皆是民之罪!”
“而民所答，則全為闡述《鳴冤書》上所言利弊，縱然為個人淺見，但 又誰能否認，那是安國定邦之策?”
“民所求：不求投桃報李，只求大冤清白，鳴冤而退!”
“然……”
“陛下所定，三日之內，審出結果!”
“而今，為第三日。”
“諸臣給不了結果，便以血親相脅，使民認罪，結束鳴冤!”
“國法何在?”
此問一出。
諸臣臉色紛紛一變。
左邊， 一眾勳貴紛紛動容，而少數者，則眼中厲色一閃。
右邊， 一眾文臣也是表情肅穆。
而詹徽，更是已經清楚。
這不是認罪!
這根本不是認罪!
此時。
如果按照以前的他，定然要衝上去，甚至要讓眾人將其給打斷。
但是……
他現在不會。
為什麼?
他要把頭頂這個黑鍋給扔出去!
他是百官會審的主審。
蘇懷此話，最容易受到“懷疑”的，就是自己。
可自己根本沒做過!
他要是阻止，反倒是給別人擋箭了。
因此……
這一刻，詹徽不僅不阻止。
反而還讓蘇懷，將這《認罪書》全部寫完!
他親自起身，更是來到蘇懷身邊，目光卻打量四周。
他要儘快查!
一定要查到。
以血親脅迫，或許放在小圈子裡，只是隱私詭事!
但看看現在這是什麼地方?
京城百姓站在四周，此時聽聞， 一個個連喘氣似乎都變得粗重了。
顯然。
這股怨氣、不鳴、和怒火，也在他們心中積蓄。
而詹徽更清楚。
當朝陛下，也決然不會作出此事。
甚至不會屬意!
而是會因為此事大怒。
因為正如那蘇懷上所言。
國法淪喪!
朝廷顏面盡失!
“詹大人……”這時，終於有官員起身，“還請立刻阻止，不能讓他繼續下 去了。”
“是啊，再這樣下去，成何體統，吾等都要成為民間的笑談了!”
更有勳貴站起，“俺來拿他!”
詹徽充耳不聞。
只是抬頭看向上方。
那一雙冷冽如刀，漠然的足夠讓人恐懼的眼神，如寒光一般傾瀉下來。
詹徽才道：“此事事關重大，要不，爾等去給陛下說?”
此言一出，那群人頓時語塞。
看了看上空，頓時不禁打了個寒顫!
而突然站出來的幾人，也很快反應過來。
這個時候自己站出來。
這不是找“懷疑”嗎?
頓時。
暗道糟糕的同時，他們也連連退去……
而此刻!
蘇懷的聲音，也從沉思中醒來，繼續響起!
在蘇懷看來。
《認罪書》和《鳴冤書》決然不同。
《鳴冤書》,結構分明，前者先稱讚當朝陛下之功績。
而後再闡明利弊，再藉此鳴冤。
但《認罪書》。
他就是要讓這段期間所發生的，公然大白於天下!
而今日。
讓百官、勳貴、國朝士子，甚至當今陛下看著他認罪，是他自己選的。 但是。
這地方，卻應該是那位陛下親自定的!
說起來。
這看似如同一個個毫無用處的萬民。
卻成了制衡這些人最大的利器!
這就是自己的謀劃!
否則。
這番話要說在百官會審說出來。
《認罪書》,也就出不了世!
而此時。
蘇懷心念落定，繼續道：
“得知當朝諸公，要以血親脅迫，民猶感激憤，晝夜不寐。”
“《大明律》怎會落於蟲豸之手?”
“會審期間，臣所言之核心，便為十字真言：諸藩子弟，入科舉，進武 門。”
"民自問：此為平衡朝堂、文武諸藩之良策!"
“但有人卻告知於民……”
“民所寫藩王之禍!得罪的是當朝的諸藩!”
“民所談文官集團未來之患，得罪的就是當朝的悠悠文官!”
"民所言及四民之策、科舉選仕!得罪的就是整個悠悠天下的國朝士 子!”
“民所言及藍玉案，不僅得罪以上諸方，還得罪了國朝所餘之勳貴!”
“民之所談，得罪之人，遍佈國朝上下左右!”
“故而!”
“若要論民之罪!”
“當此四罪也!”
此話一出。
百官頓時臉色再變!
而承天門上方的城牆上， 一位位小太監，顫抖著拿著最新寫出來的紙 張。
趕緊朝著朱元璋跑去。
而後者每看一眼，臉上就鐵青一分。
“此四罪!”
“好一個四罪!”
他正怒罵之時。
蘇懷緊跟著的話語，近乎接著響起!
“民不認!”
“但若此為四罪!”
“縱觀史書，所有彪炳悍績者，都有罪!”
“大周滅商，禍及商人，是為周人之罪!”
“周公吐哺，天下歸心，亦有罪，蓋因周天子，而得罪諸侯封國，是為 周公之罪?”
“商君強秦，削廢秦國舊爵，得罪貴戚，此為大罪!”
“大秦一統，使得六國分崩離析，此為大罪!”083
“如此反覆……”
“漢唐宋元……但凡史書撰寫其功績者，依次套論，皆有其罪!”
“當今陛下，覆滅大元，使得元庭淪喪，是否也有其罪?”
轟!
這段論罪之語，出現之後。
剎那間。
百官頓時勃然變色。
詹徽神情震動，茹瑞更是驚坐而起!
這是認罪嗎?
這是在論罪!
可這番話一出現，便是自然而然的，將他們這些想要將“蘇懷”治罪的所 有人，包括一眾文臣、諸藩、勳貴、甚至儲君、陛下……
達到了對立面!
不是蘇懷的對立面!
而是歷史的對立面!
這一刻……
遠在城牆之上的朱元璋，雙手持著這最新抄寫過來的“論罪直言”。
雙目如欲噴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