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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4、沒和好的面

雖然長大後變了很多,但覃敏依然能從照片裡的小孩身上,看見蘇松屹的影子。

從小就很有靈氣,一雙桃花眼特別好看,笑起來的酒窩也好看。

她陸續翻了好幾張,從那些照片裡,看到了很多蘇松屹以前生活的軌跡。

有方槐一手牽著小知嬅, 一手牽著小松屹,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的照片。

有小松屹玩著蹦蹦床,跳得特別開心的照片。

那笑容很乾淨,像是不知世故,從未被汙染過一樣。

還有小松屹和小知嬅玩碰碰車,一起吃麵的照片。

小知嬅將自己碗裡的肉夾到了他碗裡, 還把手放在他頭上,輕輕摸了摸。

原來她在很小的時候,就已經在照顧蘇松屹了, 像是在照顧一隻幼崽。

就連一塊曲奇餅,小知嬅都會掰成兩半,分給他一半。

當然了,她也會吃小松屹喂過來的雪糕。

兩個小孩看起來關係很是親密。

覃敏往後翻了翻,慢慢的,兩個孩子都褪去了童真。

依然是一張合影,蘇松屹和方知嬅站在方槐兩側,穿著校服。

從這時候開始,兩人之間的關係似乎就有了微妙的變化,變得不那麼和睦了,兩人看向彼此的眼神都帶著嫌棄。

方知嬅一臉不爽,揚起臉, 斜著眼睛看人。

蘇松屹面無表情,不愛笑了,眼裡沒有了以往的天真,透露出一股疏離和厭世。

或許是青春期, 性別意識覺醒, 彼此都意識到了和對方的差別,隨著心理和認知的逐漸發展,種種矛盾和衝突也接踵而至。

處於青春期的孩子,是最多愁善感的,也是最容易吵架的,他們總是以自我為中心,還格外敏感,脾氣就像火藥桶,一觸即燃。

再往後面的照片裡,蘇松屹就不和方知嬅一起走了。

方知嬅揹著書包一個人走在很前面,蘇松屹則遠遠地在後面走,戴著耳機低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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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方槐的店裡,兩個人坐在一起吃麵,也都是各吃各的,誰也不理誰,中間像隔著楚河漢界。

區別只是在於,蘇松屹偶爾會穿著工作服,手裡拉著麵條, 在店裡給客人煮麵。

他做拉麵的那張照片是拍的側臉,稜角分明, 非常的帥。

最後一張照片, 是身著校服的蘇松屹騎著單車的背影,方知嬅坐在後座上,手裡拿著一杯奶茶。

道路兩旁開滿了桃花,是正好的四月天。

“為什麼媽媽的櫃子裡,會有這麼多松屹的照片?”

覃敏看著手裡的照片,眼眸裡浮現出一抹黯然。

她想起了蘇松屹那天揹著自己下樓見到牧君蘭時的倉皇,也想起了他面對她時的冷漠。

他不吃她帶的食物,因為是媽媽做的。

他拒絕來她家裡玩,因為有媽媽在。

他曾對她說,他沒有媽媽。

但是那天午後,牧君蘭去見了他,她問他現在過得好不好。

蘇松屹說他過得很好,說媽媽對他很好。

當著牧君蘭的面,他將媽媽這兩個字重複了很多遍。

“對不起……”

覃敏陡然紅了眼眶,鼻尖一酸,潸然落下兩行淚來。

她捂著嘴,不讓自己發出聲音,關上門,將房間鎖死,背靠著門蹲了下來,將臉埋在了膝蓋裡,反覆唸叨著:“對不起,對不起……”

“松屹,對不起……”

她覺得都是自己的錯,是她搶走了蘇松屹的媽媽。

如果沒有她,蘇松屹應該會過得很幸福的。

“我媽媽做的飯特別好吃呢!”

“我媽媽唱歌特別好聽,尤其是橄欖樹。”

“我媽媽長得可漂亮了!”

“我媽媽很會彈鋼琴哦!”

想起以往對蘇松屹說過的那些關於媽媽的話,她心裡的歉疚更甚。

命運同我們開了個殘忍的玩笑,現實捉弄了我們。

松屹,我說的那些話,傷了你多少次?

眼淚在房間裡肆無忌憚地流著,一點一滴將地板打溼。

即便命運如此,蘇松屹依然對她很好。

在知道她的媽媽是牧君蘭之後,他沒有討厭她,也沒有刻意與她疏遠。

他對她還是和以前一樣,充滿包容和關愛。

有好多次她都覺得,蘇松屹真的像是他的哥哥。

後來,蘇松屹也真的答應了她,做她的哥哥。

就像一個美麗的童話,是的,就是童話。

但是在今天,這個童話碎了。

毫無徵兆地碎了,碎得乾脆利落,不帶一丁點迴旋的餘地。

就像一件精美漂亮的瓷器,砰得一聲,摔得七零八落,每一塊碎片都是那麼鋒利,讓人不敢觸碰。

手指一旦去觸控,就會割開一道口子,滲出殷紅的血。

如果她不曾知曉這一切,這個童話還會美滿地進行下去。

牧君蘭會瞞著她,爺爺奶奶會瞞著她,蘇松屹也會瞞著她,大家都會一如既往地對她好。

但是,她無法心安理得地接受。

她無法接受,自己的幸福是建立在他的痛苦上。

她無法接受,蘇松屹一個人將所有的痛苦都攬在自己懷裡,還笑著對她說:“今天給你做糯米肉丸,你愛吃的!”

這對他來說,太不公平了。

幸福這東西,真是一點也不符合牛頓的慣性定律,總是在滑行得最流暢的時候戛然而止。

他剛剛還說要給她做油潑面吃呢。

“咚咚咚!”

門外響起了敲門聲。

“小敏?”

是鄭雨婷的聲音。

“怎麼了?”

覃敏做了兩個深呼吸,抹去淚水,平靜地道。

“衛生間在哪兒?”

“就在客廳右邊那個玄關往後面走。”

覃敏眨了眨眼,眼角的淚光閃爍著。

“你不舒服嗎?”

鄭雨婷察覺到了一絲古怪。

“姨媽側漏了,漏得有點多,我要換褲子。”

覃敏搪塞道。

“那你不要緊吧?我去跟蘇松屹說一下。”

“沒事的。”

她搖了搖頭,對著鏡子看了看紅腫的眼眶,從口袋裡拿出化妝用的眼影和美瞳。

先是上了粉底,又塗上很濃的煙燻妝,再戴上藍色的美瞳。

看不出異常後,她拿著那一疊照片,思忖了一會兒,放回了櫃子,重新鎖好,然後出了門。

“肚子是不是很疼?”

蘇松屹放下手裡的書,端著一杯熱水走了過來。

其實他很鄙視那些大姨媽期間,對女孩子說“多喝熱水”的男生。

但是真要照顧一個女孩子的時候,他發現,除了倒一杯熱水之外,還真不知道該做些什麼才好。

所以他一邊鄙視自己,一邊倒了一杯熱水。

“沒有,不疼的。”

覃敏接過熱水,一邊暖手,一邊偷偷去瞄他。

“幹嘛?這樣看我。”

“看你都不行啊?”

覃敏撅起小嘴,白了他一眼。

“在房間裡還特意化了個妝?有段時間沒看到你化煙燻妝了。”

蘇松屹打量了她一會兒,見她又恢復了那小太妹的打扮,竟然有些懷念。

“雨婷,女孩子來大姨媽了,該怎麼照顧啊?”

蘇松屹側目去問鄭雨婷。

“啊?”

鄭雨婷摸了摸頭,有些發愣,傻傻地道:“多喝熱水啊。”

她這女孩子過得也不甚將就,大姨媽來了,喝喝熱水,忍一忍就好。

其實喝熱水也沒什麼用,痛經的時候是真的痛。

但是好歹也能起到心理安慰的作用吧。

“紅糖水活血化瘀,大姨媽期間喝了,反而流得更多。”

“哦,瞭解了。”

得到了和鄭雨婷一樣的答案,蘇松屹就心安了。

原來女孩子大姨媽期間,真的要多喝熱水啊。

下午,鄭雨婷和覃敏坐在沙發上看了會電視。

茶几上擺放著新鮮的車釐子和夏威夷果仁,還有一大袋進口的零食,有比利時巧克力,也有乳酪條和布丁。

蘇松屹掃了一眼電視屏幕,是哆啦A夢的劇場版,他隱約記得小時候和方知嬅一起看過,名字貌似是叫《太陽王傳說》。

具體情節應該是挺精彩的,但他記不得了。

只記得小時候,cctv少兒頻道播放過,那時候是在過年期間。

以前網路還沒現在這麼發達,家裡也沒有電腦,他和方知嬅守在電視機前,看得津津有味。

同樣的動畫片還有《虹貓藍兔七俠傳》、《神廚小福貴》、《奇奇顆顆歷險記》。

後來,看電視的那批孩子長大了,電視上也沒有了這些動畫片。

蘇松屹跟著她們看了一會兒,就收回了視線,將目光放在自己捧著的書上。

臨近下午,到了飯點的時間。

“松屹,我肚子餓了!”

覃敏看著蘇松屹,弱弱地道。

“好,我這就去給你煮面。”

蘇松屹放下手裡的《周易》,起身去了廚房和麵。

看著乾淨整潔的案板,他的思緒也有些混亂。

牧君蘭應該在這個廚房裡,給她煮面的時候,應該和現在的字跡一樣吧。

那麼,她會是一種怎麼的心情呢?

她會不會,會不會有那麼一個時刻,會想起我?

哪怕,只是很短,很短的一個瞬間。

會突然想起來,小時候有個孩子抱著她的胳膊,向她撒嬌。

媽媽,你會不會做油潑面呀?

“少自作多情了。”

蘇松屹自嘲地笑了笑,搖了搖頭,將那些不切實際的想法拋卻,將麵糰翻了面,繼續揉捏起來。

燒水,將辣椒剁碎,備好青菜和蔥花,有條不紊。

小時候跟在一旁看她做過,但他那時候也不懂做菜,還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年紀。

後來教他做油潑面的,還是方槐。

方槐和她說了一樣的話。

“學會了油潑面,可以做給喜歡的女孩子吃。”

這時,門外響起了門鈴聲。

“媽,你回來了啊?”

“阿姨好!”

“哎,你好!”

蘇松屹手裡正在和的面慢了下來,聽到了外面的聲音,他有些無所適從。

“媽,你不是要參加音樂會嗎?”

覃敏有些費解。

“因為天氣問題,主辦方延期了。”

牧君蘭說完,將揹著的小提琴箱放下。

除了鋼琴,小提琴也是她所擅長的樂器。

“肚子餓了吧,我去給伱們做飯。”

牧君蘭微笑著說完,就朝著廚房走去。

覃敏在一旁看著,心裡的弦頓時繃緊。

腳步聲逐漸臨近,蘇松屹想了想,停止了和面。

腳步聲戛然而止,她站在酒櫃旁,看著那個在案板邊和面的男孩,眼底泛起波瀾。

“抱歉,打擾您了。”

蘇松屹不動聲色地洗了手,低著頭從她身邊錯身離開。

“等一下,吃完了飯再走吧!”

牧君蘭叫住了他,今天看著他來了家裡,她忍不住想要挽留他一會兒。

“如果她爺爺回來看到了我,你會很為難的。”

蘇松屹說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他說的是事實,覃老爺子確實不歡迎他,也不想看到牧君蘭和他再有牽扯。

“小敏,我家裡人在催促我回家,我今天不能給你做油潑面了。”

蘇松屹看著覃敏的眼睛,有些愧疚。

他不喜歡說謊的,但今天還是對這個女孩子撒了謊。

“沒關係的!”

覃敏故作灑脫地笑了笑。

如果換作以前,她肯定會一臉幽怨地抱著他的胳膊,對他撒嬌。

“吃完了飯再走嘛”,“不要啊,我吃不到面了!”,就是諸如此類的話。

但是現在不會了,她理解了蘇松屹的言不由衷,也不會再任性了。

“對不起。”

蘇松屹低著頭,聲音很輕。

“不用跟我說對不起的。”

覃敏搖了搖頭,沉默了半晌,繼續說道:“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才對。”

蘇松屹抬起頭來看著她。

那女孩笑吟吟地道:“以前不懂事,沒少給你添亂呢。”

“沒有,你很好。”

蘇松屹微微笑著,側目看向鄭雨婷。

“班長,我家裡人在催促我回去,我先走了。”

“嗯,路上注意安全。”

“我會的!”

蘇松屹出了別墅,站在門前看著落下的雨簾,拿出手機,下意識地想給呂依依打個電話,讓她接自己回家。

以前在學校,遇到了暴雨天,他就很羨慕有爸媽接送的孩子。

有爸媽接送的孩子,就是幸福。

但是方槐很忙,特別忙,要忙著賺錢養家。

他和方知嬅只能擠一把傘,深一腳淺一腳地回家。

回家的路上,方知嬅還要罵罵咧咧。

“臭傻逼,你真是尼瑪的xx,我xx你個xx!又不帶傘?”

“我要和你一起淋雨了啊!”

她總是一邊罵,一邊把傘往蘇松屹那裡傾。

到家之後,兩個人都會淋成落湯雞,鞋子裡都可以養魚。

襪子會溼透,腳會泡得泛白起皺。

思來想去,他覺得還是不打擾呂依依好了,媽媽在公司很忙的。

而且,這麼大的人了,走回去不可以嗎?

向她提這樣的要求,來彌補自己小時候的缺憾,有些矯情呢。

所以,他撐開傘,不緊不慢地在雨裡走了起來。

覃敏站在他身後,看著那把撐開的傘在雨中漸行漸遠,被雨幕吞沒。

“我去做飯。”

牧君蘭回了廚房,看著那團沒能和好的面,把手放在了胸口,開始劇烈喘息起來。

多年前的那個晚上,她帶著生日蛋糕回來的時候,也是這樣的心情。

她抹了抹眼角,背過身不讓人看到她的狼狽,走到了廚臺邊上,拿起那團沒和好的面,繼續揉。

餐桌上,鄭雨婷對牧君蘭的手藝讚不絕口。

牧君蘭溫和地笑著,讓她多吃一點。

覃敏低著頭吃著油潑面,不說話,比起以往沉默了很多。

油潑面很好吃,可惜不是他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