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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8、今夜,我不關心人類,我只想你

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蘇松屹也有了在筆記本上記錄自己心情的習慣。

等他突然發現這個習慣已經堅持了二十一天之後,他才恍然發覺,自己應該是生病了。

思念是一種病。

合上筆記本,蘇松屹揉了揉眉心,略顯疲倦。

“現在可以去搬書了,現在班主任辦公室已經開了。”

鄭雨婷站在門口招呼了一聲,班上的學生們紛紛起身。

每次考試之前,將教室裡的書搬到老師的辦公室或者自己宿舍,等考完了再搬回來,所有上過高中的學生,應該都有這樣的經歷。

蘇松屹將筆記本放在桌上,起身去了辦公室。

覃敏不在的這段時間,考試的時候要用到教室,她的書都是蘇松屹幫忙搬的。

說起搬書,蘇松屹總會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丫頭之前在懷裡抱著書,像鄰家妹妹一樣跟著他身旁的樣子。

每次考完試,蘇松屹都會把她的書本搬回來,放到桌上整理好。

老師講的筆記和試卷,他也會幫覃敏備份。

“阿敏休學了,她的書就放在辦公室裡好了,每次都要搬,很累的吧。”

鄭雨婷有些費力地用雙手托住厚厚的一摞書本,站起身喘了喘氣,對蘇松屹說道。

蘇松屹正要說話,她卻是搶先一步開口。

“也許明天她就會回來上課呢。”

蘇松屹神情微愣。

“這句話我聽你說了好幾遍。”

鄭雨婷笑著道。

蘇松屹沒有說話,只是輕輕笑了笑,將覃敏的書本整理好,拍了拍上面沾染的粉塵。

《邊城》裡儺送遠走他鄉的時候,故事的結尾是這樣的一句話。

“這個人也許永遠不回來了,也許明天回來。”

翠翠有沒有等到儺送,沒有人知道。

回教室的路上,鄭雨婷抱著書,側目去問他:“她不在的這段時間裡,你有沒有想她?”

蘇松屹的腳步慢了下來,頓了片刻,輕聲說道:“當然會想了。”

“那,你有沒有告訴她?”

“沒有,我很想你這四個字,太曖昧,也太調情了。不能搬到臺面上來說。”

蘇松屹搖了搖頭。

“哦~”

鄭雨婷深以為然地點頭。

“那,以後大學畢業了,如果我們去了不同的城市,你……會不會想我啊?”

她猶豫了好一會兒,還是忍不住說道。

誠然,這樣的話如蘇松屹所說,太調情,也太曖昧了。

以她的身份和立場,明明是不該說出這樣的話,但她真的很想問問他。

待到時過境遷,他會不會偶爾想起她這樣一個人。

想起他的青春裡,有過她。

“當然會了,我們是朋友。”

蘇松屹很篤定地點頭。

“朋友,可是朋友也會分道揚鑣啊。”

鄭雨婷喃喃地道,有些失落。

她很清楚,天下無不散的延席。

隨著大家步入社會,有了不同的圈子,和過往的聯絡就會越來越少。

慢慢的,大家都會忘了自己是走過怎樣的一段路,才變得形同陌路。

畢業在即,感傷都是免不了的。

正午的太陽光從雲層裡翻湧出來,鄭雨婷下意識地閉上眼,騰出一隻手遮住眼角的光暈。

在那些明亮的微光裡,漂浮著毫釐般大小的粉塵,少女兩鬢的幾綹髮絲都分明可數。

或許是因為熬夜的緣故,她額頭上多了個痘痘,皮膚的細膩紋理彷佛能被明亮的光線描摹出質感。

蘇松屹的視線在她臉頰上停留了兩秒,她是個禁得起細看的人。

“有陌路相逢,就有分道揚鑣。”

“出現在我們生命中,陪我們走過了一段路,然後離開的人,一定都是為了教會我們些什麼。”

“如果有一天,我們的聯絡慢慢澹了,那一定是有了新的朋友和圈子,到那個時候,過往的種種,都已經不會再讓人留念。”

蘇松屹雲澹風輕地笑了笑。

“我不敢保證,能和你做一輩子的朋友,但是……至少我們現在是朋友,未來的一段時間裡也是。”

“如果我們各自去了不同的地方,我也會想你。”

“倘若有一天,我們不再是朋友了,那一定是因為,有更重要的人出現在了你的生活裡,他讓你更憧憬未來,而不是反覆咀嚼過去。”

“所以呀,不要為此傷感。”

“只管放心大膽的往前走好了,莫愁前路無知己。”

蘇松屹說完,好看的眉眼舒展開來。

“嗯~”

鄭雨婷輕輕應了一聲。

她想要的也只是一個回答。

他說會想她,這就足夠了。

只是蘇松屹說的有一點,她不敢苟同。

倘若有一天她和蘇松屹不再聯絡了,她的生活裡也不會出現讓她憧憬的人。

她只能反覆地咀嚼過去,明知只剩下無味的殘渣,卻仍舊甘之如飴。

蘇松屹誤了她,就像和郭襄在風陵渡口初相見的楊過。

“莫愁前路無知己”,說得這般瀟灑豁達,可這天下,願識君惜君之人又有幾何?

西出陽關無故人,這才是生活。

可鄭雨婷不想自己的青春只剩下“生活”。

待到西出陽關之時,她會提醒自己,切莫忘了知己。

青春就這麼短,總得有個念想,留給以後去懷念。

回到教室,蘇松屹將覃敏的書本按照她的習慣在桌上擺放好。

用最厚的幾本英語書還有英漢詞典和雙英詞典壘成了一個小碉堡。

其中英漢詞典特別舊,紅皮的封面角落已經起皺,有了白色的劃痕,裡面爛掉的紙張也有些髒。

這本詞典,是那小太妹用來砸人的。

之前班費失竊,吳夢怡冤枉鄭雨婷的時候,覃敏就將這本詞典往她臉上招呼了過去。

蘇松屹翻開筆記本,拿起鋼筆在上面寫了一段話。

“傻丫頭,其實,我想說你用詞典砸人的樣子,還挺帥的。”

“雖然我知道這樣不好,但確實很帥,有種暴力美學的美感。”

“這些話我一直憋在心裡沒說,是擔心把你教壞,這樣不好。”

“畢竟,你好不容易才變乖的。”

合上筆記本,蘇松屹杵著下巴,偶爾看向窗外飄在天邊的雲,偶爾抬頭看了看教室上面的電風扇。

電風扇搖晃的幅度有些大,像是果樹上熟透的果子,搖搖欲墜。

蘇松屹這時候在想,覃敏那個傻丫頭,趴在桌上睡覺的時候,總喜歡往他那裡靠,還得戴上兜帽才有安全感。

應該是怕這個電風扇突然掉下來吧,就像飛旋著的竹蜻蜓,像切西瓜一樣削掉半個腦瓜。

鄭雨婷這時候在自己的座位上,和覃敏聊著天。

亭子:“阿敏,畢業之後,朋友就都會分道揚鑣,再也不會有交集了嗎?”

黑道公主:“不見得吧。”

亭子:“可是,蘇松屹說,有陌路相逢,就會有分道揚鑣。”

黑道公主:“嗨,別聽他瞎說(生氣)”

“有分道揚鑣,還會有久別重逢啊。”

“真正想要和你見面的人,是一定能和你見上一面的,這和距離沒關係。”

鄭雨婷看著她傳送過來的訊息,暗澹的眼睛一下子就變得明亮起來。

黑道公主:“真正的朋友不是走過一段路然後分道揚鑣的人,而是即便走在不同的道路上,也能並肩前行的人。”

就像現在,覃敏去了很遠的地方。

但她和覃敏每天都保持著聯絡,有說不完的話。

覃敏會分享自己的心情,鄭雨婷喜歡看她走過的風景。

蘇松屹和覃敏雖然沒有再聯絡,但一直都牽掛著對方。

黑道公主:“倘若朋友因為分開走了一段路就形同陌路,那只能說明這份友誼太脆弱了。”

亭子:“你說話很有哲理嘛,真不像你。”

黑道公主:“卡面來打kabuto,單手指天·jpg”

鄭雨婷也很配合地回了一個假面騎士的表情包。

是熊貓頭拿著joker和e的記憶體。

雖然她對特攝片不甚了解,但覃敏喜歡,所以經常給她安利一些男主的顏值,她也多少瞭解了一點。

亭子:“對了,你下一站想去哪裡?德令哈?”

黑道公主:“咦?你怎麼知道?”

她這時候已經換好了運動鞋和登山包,準備外出去爬山。

“青海的德令哈,我都買好票了(驚訝)。”

說罷,附帶了一張火車票的截圖,兩天後的車程。

亭子:“蘇松屹說的,他說你會去那裡。”

覃敏過了很久都沒有回信。

螢幕的那一端,覃敏的手指在按鍵上懸停了很久。

編輯的資訊刪了又改,改了又刪,總覺得詞不達意。

最後糾結很長時間,她才回覆道:“他還說了什麼嗎?”

亭子:“他沒說別的。”

覃敏看著,不免一陣失落,升起的興致陡然被澆滅,她倒在床上,蹬掉鞋子,突然不想出門了。

緊接著,鄭雨婷過了很久都沒回覆。

“松屹,如果你去了德令哈,會做些什麼呢?”

鄭雨婷小跑著坐到了覃敏的位置上,很是期待地看向他的眼睛。

蘇松屹輕輕笑了笑,對她說道:“可能會看一看德令哈的夜晚,想象一下海子思念一個人的時候,會是一種怎樣的心情。”

鄭雨婷聞言,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她應該也是這樣想的,你就如實轉告給她吧。”

蘇松屹能猜到,那傻丫頭肯定是問她了。

“嗯,好!”

鄭雨婷甜甜地笑著,將他的話如實轉告。

覃敏等待了良久,聽到了手機上的震動,抬起埋在枕頭裡的臉,撩了撩頭髮,靜靜地看向上面列出的一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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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臉上仍舊沒什麼表情,但眸中泛起的陣陣波瀾已經表明了她的心情並不像看上去那麼平靜。

半晌,她熄了屏,穿上運動鞋出了門。

面對萬里晴空,她展開雙臂,將陽光抱了個滿懷。

高原上的風吹拂過耳鬢的頭髮,很清新的氣息。

藍天白雲,青山綠水,宗教氣息濃厚的佛堂和殿堂建築屹立在群山之間。

空氣中沒有被工業化文明過度汙染的油煙和粉塵味,只有大自然的味道,屬於這片與世隔絕的淨土。

她沒有意識到,自己這時候是在笑的。

蘇松屹明明沒有和她一起旅行,卻知道她想去向何方。

好像她腳下丈量過的每一寸土地,蘇松屹都已經來過了,就跟在她的身旁。

“果然啊,走在不同道路上,還能一起前行的人,就是朋友。”

覃敏眯著眼,舒適地伸了個懶腰,然後雙腿並立,單手緩緩指天,迎上了那輪烈日。

……

青海,德令哈。

她坐了二十個小時的火車,終於輾轉來到了德令哈。

海子和刀郎都曾經待過這裡,漫步在巴音湖的湖畔,覃敏依在邊沿的石墩上,眺望遠方。

對岸綠樹成蔭,白雲穿行在群山之間奔跑。

碧綠的湖水微微盪漾,遠遠地看去,整片湖泊都像是一片天然的翡翠。

她根據地圖上的旅行攻略,首先去了《海子詩歌陳列館》。

其實來這裡之前,她根本不知道這裡還有紀念海子的地方,只是單純地想來看看他詩歌裡的地方是什麼樣子。

陳列館的造型有些復古,留著瓦礫的屋簷和木窗,還有涼亭。

門前的紅色花崗岩上,刻著海子的《四姐妹》。

覃敏記得最深刻的是最後一句。

“風後面是風,天空上面還是天空,道路前面還是道路。”

再往裡走,還能看到刻著《面朝大海,春暖花開》的岩石。

裡屋的牆壁上,有很多海子的照片,還有他的生平經歷和簡介。

在這邊駐足了很久,她拍下了很多張照片。

夜晚來臨,千盞明燈將寂寥的夜映襯得很是溫暖,但這裡的燈光不是大城市裡的霓虹,更像是行人在夜裡行走時,提著的燈籠。

地下通道的入口處,有流浪歌手彈奏著吉他,菸酒嗓的聲音粗獷又滄桑。

覃敏微微笑著,走過去說道:“可以借用一下你的吉他嗎?我想唱一首歌。”

流浪歌手欣慰地笑著,遞上自己寶貝的吉他。

覃敏接過吉他,撥動弦除錯了下音,然後用略顯沙啞,富有磁性的嗓音唱了起來。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夜色籠罩~”

“姐姐,我今夜只有戈壁,草原盡頭我兩手空空,悲痛時握不住一顆淚滴……”

往來的行人看著這個漂亮的女孩,紛紛放慢了腳步。

旅途的風景,有時候也會因為人變得美麗。

簡單地唱完了一首歌,她將吉他歸還給了流浪歌手。

歌手微笑著為她鼓了掌,隨後兩人揮手道別。

走出很遠一段路後,覃敏還能聽見那個歌手很有故事感的聲音。

他唱的是刀郎的《德令哈一夜》。

覃敏找了間旅館住下,伏在窗臺邊給蘇松屹寫信。

夜間落了雨,她拉開窗簾,看向窗外。

德令哈的原野和戈壁很荒涼,大而空,暮色沉沉,羚羊於無邊的夜色中流離。

有人用薩克斯和手風琴演奏著異域風情的音樂。

那些歡快的歌謠飄搖著,落到了她的窗裡。

她提起筆,悠悠寫下幾行字。

“松屹,今夜我在德令哈,如海子所說,這是雨水中一座荒涼的城。”

“但是我喜歡這裡的夜晚,松屹,今夜我不關心人類,我只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