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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螳螂捕蟬

吳悠盯住鍾益柔,幾秒後開口:“烏鴉嘴。”

鍾益柔被他這句話噎了一下,“不是,誰能想到這麼快?”

“一定是楊明指使的。”吳悠沒有半分猶豫就下出論斷,但很快他又皺起眉頭,對事態的發展感到不解,“可是你連物資都沒有,決鬥根本沒有意義。”

安無咎臉上沒有太多表情變化,比起人類,他倒是更像個訓練有素的人工智慧。

“在很多情況下,掠奪生命比掠奪物資更有意義。”

安無咎思考著,現在這種情況,無非是三種可能:

最簡單的一種,劉成偉的黑線連的是自己。

第二種迂迴些,楊明才是詛咒自己的人。

最後一種是誰的黑線都沒連他,只是單純恨他,想殺了他。

照這個局勢,更像是第三種。因為如果是前兩種,恐怕在系統分配紅黑線和決鬥規則的時候,他們就動手了。但凡知道自己的詛咒物件是安無咎,不可能等到現在。

不過好巧不巧,發起決鬥的人可能也沒想到,自己正好就是安無咎的詛咒物件。

宣佈規則時,系統就已經隨機分配了他們每個人的紅線與黑線。

那個時候開啟遊戲面板的安無咎,看到的紅線連線著流浪者老於,黑線則是劫匪劉成偉。

這是個很不怎樣的紅黑線,即便暗戀的人活著、詛咒的人死去,達成最佳局面,他也最多只能加上5分。

好在他還有可以對調的技能。

如果沒有這個能力,想翻盤就難了。

過去的時候,演練室的門已經大敞著,所有人都在場。安無咎走進去,這房間比他想象中還要大些,正中間四道懸浮的猩紅色鐳射圍出一個偌大的區域,頂上四盞頂燈,整個房間沒有了其他的燈光,看起來很像放大多的拳擊訓練場。

區域外立著一根短柱,上面是一個圓形按鈕。

對於這樣的場景,安無咎竟然感覺很熟悉。

牙齒和手再一次不受控制地打顫。

吳悠盯著決鬥閾,“既然是計算血條總數,少的就輸,為什麼還要特地來決鬥閾決鬥?”

“其他人也要站隊啊,看起來好像是血條高的人必勝,可哪怕是血條最高的沈惕站上去,多對面遇到三四個人,加起來的血條也是要高過他。”鍾益柔冷笑一下,“再說了,如果只計算不決鬥,沒人受傷,決鬥成本就變得很低,就比誰會拉人好了。只有真真切切地打在身上,打到流血,要消耗物資,大家才會謹慎站隊。”

劉成偉就站在不遠處的擂臺左側,似乎已經做好了準備,連那只失明的眼睛也都露出兇悍的光。

論體格,安無咎精瘦、身形修長,重量上就處於劣勢,可偏偏在一對一的近戰中,體重往往能提供壓倒性優勢。因為缺乏食物和水,他頭上的能量條已經開始減少,而對方還是滿格。

更何況安無咎如今一隻手受著重傷。

聖音再次出現。

“之前已經講解過決鬥規則,再次提醒,本輪遊戲中各位玩家的決鬥結果將不取決於你們本身的力量和技巧,而是取決於兩方的血條數,血條總數較多的一方將獲得決鬥的勝利。大家也可以選擇作壁上觀。血條總數較少的一方在決鬥中成為輸家,將會失去一個血條,贏家不變。”

“當贏家將輸家的一個血條耗盡時,決鬥結束。”

這是一個強者更強,弱者更弱的對抗。

對安無咎而言,對上血條數為7的劉成偉,如果沒有人站在他這一邊,增加他這一方的血條數量,這就是一場必輸的決鬥。

“然而,在遊戲過程中,各位的痛感將無限接近於真實,因此你們的技巧和力量將會決定你們在遊戲中給對方造成的傷害,且傷害不可逆,只能花費物資進行鎮痛和治療。大家放心,哪怕在決鬥中採用割喉等致命方式造成傷害,也不會真的致命,只要還剩有血條且物資足夠,各位在遊戲中就不會死亡。”

站隊就要親自參加決鬥,就會受傷,這樣的設定只會讓其他人站隊更加謹慎,誰也不想消耗本就不多的藥品。

手腕還在發抖,傷口剛縫合不到幾分鐘,大動作下去一定會裂開。

安無咎開始認真地計算自己賬戶上的餘額夠鍾益柔做幾次手術。

劉成偉已然按照要求進入到鐳射擂臺中。沒有拒絕的權利,安無咎也跟著進去。擂臺的鐳射線條同時向上方和下方擴張,形成四面封閉的猩紅色光牆,將他們困在其中,昏暗的房間一瞬間變得詭異非常。

“決鬥開始前,將為各位提供隨機分配的武器。”

決鬥閾的正中間出現方形的藍色全息投影,上面分別有代表著兩人的角色,角色下方則是空白的武器欄。如同老虎機一般,空白欄進行滾動,在某個瞬間轉動開始停止,欄內的武器漸漸地靜止下來。

安無咎盯著空白欄上緩緩上挪的釘棍。

這是個不錯的武器,但它最終還是上移消失。

武器欄定格,最終是一個紅叉,劉成偉的也是。

“本次決鬥沒有武器。”

“是否有其他角色加入決鬥?請各位選擇你想去的陣營並押付角色面板上的全部血條數,計時一分鐘。”

這一分鐘格外漫長,決鬥室裡靜得可怕。安無咎沒有看臺下,他盯著劉成偉那只殘缺的眼睛,想著輸掉決鬥後續的佈局。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並沒有任何一個人做出選擇。

每個人都選擇了作壁上觀,這反而是安無咎預想之中最好的可能。

“無人加入,安無咎血條數3,劉成偉血條數:7。倒計時五秒後決鬥開始,請準備。”

全息投影在瞬間變幻成巨大的、充滿壓迫性的倒計時數字,從5到1,令人不自覺屏住呼吸。

“現在開始。”

兩人的頭頂上瞬間出現血條,安無咎只有三條,安無咎的肌肉還處於麻痺狀態,沒有甦醒。可就是這短短一兩秒,一個巨大的拳頭已經砸向他的臉,來勢兇猛。

他的反應是下意識的,連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可以做出這樣快速的反應。

這一拳在預判下被躲開,最終狠狠砸在決鬥閾的光幕上,砸出一片瞬間綻開又瞬間恢復的光粒碎片。

劉成偉對安無咎的躲避感到有些不可置信,現實中的他混的是黑幫,街鬥次數不計其數,對於這種一對一的打鬥說是經驗豐富也不為過。

可就是這樣,他的每一個拳頭都被安無咎躲過了。

每一個躲避的動作都帶著風。

怒火點燃了他的勝負欲,劉成偉無法忍受對方完全不出手,甚至用這麼快的速度預判出他的出手,直接躲開。

“我讓你躲!”劉成偉大吼一聲,轉身抬手出拳,但下一秒手臂一晃。

安無咎辨識出他的假動作,可移動身體的瞬間忽然感覺不對,全身的肌肉彷彿都被冰凍住一樣。

動不了了。

劉成偉抬腿一腳,狠狠踢上安無咎的腹部。痛苦來不及溺沒身體,他便向後倒去,靠在冰冷堅硬的光牆上。

這樣不行。

他試圖出擊,可肌肉的痙攣愈發嚴重,連顴骨邊的肉都在毫無緣由地抽搐。走神的半秒,受傷的手臂就被劉成偉一腳踩上,不能動彈。

血從腳底開始往外蔓延。劉成偉的拳頭一拳一拳地砸上來。雖說是無武器決鬥,可他的指骨關節上都佩戴有金屬外骨骼,攻擊本就重傷的□□根本就是犯規。

落下來的拳頭如同止不住的暴雨,旁的不打,拳拳直擊要害。

“血掉得好快……”

劉成偉果然是下狠手了。

臺下的吳悠看著安無咎頭上飛速縮短的血條,整個人呆在原地,手都抬不起來。

他微微側目,看見身側的鍾益柔眉頭蹙起,一雙眼始終盯著決鬥閾中的安無咎,那神情彷彿察覺到什麼異樣似的。

“他有戰後應激障礙綜合徵……”鍾益柔喃喃自語。

吳悠聽見,向鍾益柔靠近一步,“你說什麼?”

鍾益柔瞥了一眼,壓低聲音說,“應激障礙。他之前一直反應遲緩,說話語速也很不對勁,還伴隨抽搐手抖。我本來以為是不是有什麼心理障礙,但他剛剛的躲避動作一看就是受過訓練的,一面對決鬥就肌肉緊張、抽搐和精神不濟,很有可能是經歷過殘酷的戰爭。”她頓了頓,“或者殺戮。”

不過……

戰後應激障礙還有另一種完全不同的表現。

吳悠聽罷,對這個人忌憚的同時,竟又生出一絲同情。他側過臉,看向臺上的兩人。

這是一場毫無勝算的被動惡戰。

彷彿是受肌肉記憶的驅使,安無咎試圖用沒受傷的手格擋,但比起對方猛烈到無法見縫插針的攻擊,他肌肉的抽搐對自己造成的障礙更大。

最可怕的是,在劉成偉的拳擊之下,安無咎彷彿出現了幻覺。他感覺自己的血液逆流,劇烈跳動的心臟成了一個硬塊,就要硬生生從喉嚨裡剝出去。

眼前不斷地閃回著記憶碎片,尖刀捅入腰腹、手腿斷折、藥劑插管……幻覺之中的痛楚比現實更為真實和難熬。

“你躲啊?我看你怎麼躲!”劉成偉將他的長髮向後扯,逼迫安無咎抬起頭,他殘忍又滿足地大笑,站起來,將安無咎也拎起來,掐住他的脖子對著楊明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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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你說的狠角色?”劉成偉輕蔑一笑,往地上啐了一口,“我看也不怎麼樣。”

安無咎被不斷閃回的幻覺淹沒,緊繃的肌肉令他什麼都做不了,只能眼睜睜看著眼前這個男人將他頭頂上最後一點血消耗殆盡。

一切結束。

現在的他只剩下兩條血條,和楊明一致。

“決鬥結束。”聖音毫無感情地宣告結果,“角色[劫匪]獲勝,輸家[實習生]血條減一。”

“請兩位角色離開決鬥閾。”

劉成偉顯然沒有料到這麼快就結束,甚至感覺不夠盡興。安無咎是被楊明標為遊戲靶子的人,形容得簡直是這個生存遊戲裡的bug,能把這樣的人打倒,劉成偉獲得了從未有過的虛榮。

在這個遊戲裡活下去不算什麼。

他要成為能主宰和支配的人上人。

“早知道一條命沒得這麼快,就該慢慢折磨你。”他將安無咎甩到地上,拍了拍手,昂頭離開決鬥閾。

安無咎側倒在地上,抬手緩慢地擦掉淌出的血。他試圖控制自己不正常的肌肉,用受傷較輕的那只手摁住地面,艱難地站起來。

晃晃悠悠的,臉色蒼白的安無咎從決鬥閾中走出來。

儘管決鬥比自己想象中難受得多,但他的計劃至少成功了第一步。

決鬥場裡無人說話,一如決鬥開始時那樣,只是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變了。

在安靜的房間裡,傳來鼓掌的聲音。

是楊明。

他面帶笑容地拍著手,從房間黑暗的角落走到安無咎的面前,十分滿意地欣賞他如今受挫的模樣。

“安無咎,上一輪遊戲結束之後,你經歷了什麼?”楊明挑了挑眉,細長的眼睛打量著安無咎,“看看你現在的樣子吧,你恐怕是再也回不去之前那樣了。”

他始終記得自己是如何度過上一輪長達十天的噩夢,如何像一條狗一樣對著安無咎卑躬屈膝卻被他推出去,最後苟且偷生,殺了一個人搶走他的積分才活到最後。

現在眼前這個魔鬼一樣的傢伙居然說自己失憶了,什麼都不記得了。

明明當初毫髮無傷地贏得遊戲,進入這一輪卻扮成一個重傷垂危的無辜弱者。

都是安無咎掩人耳目的謊言罷了。

“是你說的,聖壇就是個達爾文主義的鬥獸場,弱就該死。”楊明忍著憤怒掐住他的下巴。

“那現在的你呢,是不是該奉行自己的信條,去死啊?”

一瞬間,安無咎感覺很不對勁。

巨大的耳鳴令他無法從幻覺中抽身。

他在楊明精瘦的臉上看到了西伯利亞乾枯的樹、詭異的西方古語、黑市上浸泡著器官和義肢的瓶瓶罐罐,空白的、一塵不染的圓形實驗室,監獄一樣沒有窗戶的地方。

巨大顯示器裡陌生的藍色天空。

一切事物的碎片光怪陸離地糅合在一起,像是某種巫術,或是程式上的病毒,在他腦子裡錯亂地交織,屬於自己理智的聲音只剩下最後一絲。

他一無所知地甦醒,還沒有來得及拯救自己的母親。

真的要這樣死掉嗎?

安無咎的失神令楊明在某種程度上感到羞辱,他冷笑一聲,“竟然可以裝得這麼像,夠忍辱負重的啊。”

“難不成你真的什麼都忘了?”

負傷的安無咎嘴角滲出血,只用虛弱的氣聲說:“我真的忘了。你想殺了我也可以,但我死了……你也不一定能贏到最後。”

“你說什麼!”楊明攥住他的衣領,將他拽到自己面前。

安無咎壓低聲音,輕聲說,“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楊明靜了兩秒。

內心在短時間內掙扎了片刻。進入這一輪遊戲的安無咎變得寡言沉默,說的話很少,但每一句都令楊明無法安心。

他是在試探自己殺他的決心?

還是已經找好了合作伙伴?準備在殺了他之後直接上位,這個遊戲比的不是武力,要看最終誰獲得的生存分數最高,誰能保住自己暗戀的人,除掉詛咒的人,這才是最優解。

安無咎的意思,難道是已經找到了在最優解下可以獲得最高分數的人了?

是誰?鍾益柔?還是上野,還是吳悠?

他沒有找到答案,也找不到答案,惱羞成怒之下,猛地將安無咎推倒在地。

儘管心中已然存有疑影,但他不能這麼輕易放過他,至少要折磨他。

“不然這樣吧。”楊明朝著安無咎蹲下來,盯著他的臉看了好一會兒,然後轉過臉笑著對其他人提議,“我們試探一下他是不是真的在騙人。”

上野問:“怎麼試探?”

“我們繼續決鬥下去,反正安無咎只剩兩條命了,我不信到了快死的時候,他還能裝得下去。退一萬步說,安無咎真的失憶了,你們也不虧啊,少了一個危險的競爭對手,得到的物資也變多了。多划算的買賣。”

決鬥室很靜,沒有一個人對這種殘忍的計劃發出反對的聲音。

吳悠抬腳剛要往前,就被身旁的鍾益柔握住了手臂。她無聲地對著他搖了搖頭。

劉成偉擺明了已經和楊明聯手,其他的人沒準也已經在暗處和楊明達成了合作,這時候他們這種武力值佔下風的人只要站出來,就是新的靶子。

安無咎倒在地上,頭髮粘了血黏在臉側,因為記憶的閃回,他的感官變得很模糊,只能勉強聽到楊明的羞辱。

“你這張臉,在現實世界應該很受歡迎吧。”他乾癟的手在安無咎的臉上不輕不重地拍了兩下,“真可惜啊,聽說腦死亡之後人就徹底死透了,要是變成植物人之類的,你還能當個乖乖不動的性偶,你說是不是?”

聽到這裡,老於出聲制止,“楊明,你太過分了一點。”

安無咎的意識模模糊糊地恢復,聽見他們的對話。

“怎麼?你很同情他嗎?剛剛怎麼不站出來把你的血條抵押給他呢?”楊明站了起來,“我剛剛還想讓你去消耗掉他下一根血條的……”

局面變化太快。

矛頭一下子轉變到其他人身上,吳悠覺得不太對勁,很小聲對鍾益柔說:“老於會不會是……楊明詛咒的人?”

可鍾益柔卻毫不猶豫地搖頭,頓了兩三秒才說自己這麼斷定的原因,“是因為老於自己站出來了吧。”她又低聲補充道,“想要讓老於上,無非是想要試探他是不是會站隊,只有搖擺不定的人會成為他的棄子。”

吳悠觀察了一下她的表情,沒說什麼。

面對楊明再次丟出一人的決定,其他人更是默不作聲。

哪怕是面對安無咎這樣只有兩個血條的對手,站在這裡的也沒有一個想和他進入決鬥閾,就算是贏了,也會給自己樹敵。楊明主動性選一個上去,反倒讓其他人感恩戴德。

“等一下……”楊明忽然間話鋒一轉。

“既然你這麼反對,那我就再給你一次機會選擇自己想去的陣營,這一輪就不用你了。”

他一字一句說得看似慎重,實則與威脅也差不了太多,言畢回頭,眼神望向決鬥室中某處黑暗的角落。

“讓沈惕上,怎麼樣?”